大长公主终究于从那些温暖却又令人感伤的回忆里回过神来,见他这副模样,既觉欣慰又觉好笑,没好气地在他额上戳了戳:“你呀!”
    顿了顿,又道:“母亲很喜欢,难为你有这份孝心。”
    魏隽航一听,终于松了口气,竟像孩子般撒娇地揪着她的袖口摇了摇:“那母亲高不高兴?”
    “高兴,自然高兴!”
    儿子这般细心体贴,她又怎会不高兴!
    只是……
    到底是经历过后宫倾扎的大长公主,再者眼前又是她嫡嫡亲的儿子,大长公主眼眸一眯,对他这番举动用意便也猜出了几分。
    这般一想,原本的高兴便减了几分。
    儿子有孝心自是好,可若是这孝心再夹杂着私心,到底让她有些不舒服。
    心里虽有了想法,但她表面却瞧不出有半分不妥,打的便是要看看儿子想怎样替媳妇求情。
    魏隽航像是没有察觉她的心思,施展浑身解数直哄得她眉开眼笑,笑容掩也掩饰不住。
    她想,冲着儿子这番彩衣娱亲的表现,若是他开口求情,或许她也能稍稍饶恕那沈氏一二。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魏隽航一直陪着她用了晚膳,又陪着她散步消了食告辞离开,却始终没有提到沈昕颜半个字,让她满头雾水,只觉着莫非他还不知道自己妻子做了什么事?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不可能啊!沈氏那些丫头怎么可能会不向他求救!
    而此时的佛堂前,明霜怒视着守着门的两名婆子,冷冷地道:“我奉了世子爷之命给世子夫人送锦被吃食,你们胆敢拦我?若是世子夫人冻着了饿着了,再有个什么不测,你们担当得起吗!!”
    第23章
    两名婆子你看看我,我望望你, 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为难。
    若是世子夫人有个什么差池, 她们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大长公主有命……
    “我且问你们,大长公主可曾说不许旁人送东西进来?”明霜仿佛知道她们的心思,清清嗓子问。
    两人对望一眼, 恍然大悟。
    可不正是这个理儿!
    想明白了, 两人当即一个替明霜开门, 一个殷勤替她身后的小丫头帮东西。
    “姑娘请,世子夫人在里头呢!”
    明霜见她们识趣, 轻哼了一声, 仰首挺胸地带着小丫头们将带来的锦被、晚膳等走了进去。
    沈昕颜低着头跪坐在蒲团上, 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挫败。
    她到底还是高看了自己, 明明一再告诫自己万万不可触怒大长公主的,可当时怎么偏偏就忍不住呢?说出那样的话,别说那位是尊贵无比从来无人敢违背的大长公主, 便是寻常人家的婆母也绝对不会轻饶过她。
    若是再狠心一些, 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直接把她休回娘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屋外的说话声传进来, 她也不在意, 只是,片刻之后,本是紧锁的房门便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居然还伴随着明霜的说话声。
    明霜是魏隽航身边的侍女, 也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对于她的出现,沈昕颜心中一突,突然有了个不好的念头。
    “夫人,还是先用晚膳吧!”明霜挥挥手让婆子和小丫头们出去,亲自将膳食摆放在小方桌上,这才前来扶着沈昕颜落了座。
    沈昕颜一把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问:“你且告诉我,世子爷是不是到大长公主处求情了?”
    若是当真如此便糟糕了!
    她好歹也是曾经当过婆婆之人,或多或少有些了解身为婆婆的心思。
    儿媳妇犯了错,儿子顶着风头火势便跑来求情,哪怕是迫于儿子而饶恕了儿媳妇,但心里头那股气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不但咽不下去,反而会随着时间而越来越烈,从而更加记恨儿媳妇。
    长此以往,婆媳关系势必愈发恶劣!
    她虽然怨大长公主处事不公,但是却从来不曾想过和她闹到势如水火的地步。凭心而论,大长公主这么多年来虽然偏心方氏,但待她也算是不错的。
    而她,对这位婆婆的为人也是一直心存敬意,自然不会想要和她把关系闹僵。
    她这日这般一闹,大长公主盛怒是必然的,但她相信,只要大长公主的理智回笼,静下心细细一想,未必不会改变主意。
    而她等的,便是那一刻。
    可如今魏隽航这一出头,不但于事无补,反倒会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夫人放心,世子爷心里都有数,您便安心在此等着,相信过不了多久便能出去了。”明霜并不知道她心中所忧,只当她盼着魏隽航向大长公主求情,也好能早些出去。
    沈昕颜一听更急了:“你出去告诉世子爷,让他千万莫要替我求情,一切顺其自然便可。”
    明霜不明所以,只是也不方便问个清楚,唯有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虽她这般说,可沈昕颜哪又能当真放心得下,自然亦无心情用膳,只简单地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任由明霜怎么劝也再用不下了。
    明霜无奈,只是也不便久留,收拾妥当后便告辞离开了。
    沈昕颜照旧是跪在蒲团上,定定地望着宝相威严的佛像,可心思却飘到了很远很远。
    方氏虽然掌着府中的中馈,但外院英国公、魏承霖这两处却一直由大长公主理着。上辈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大长公主提出将魏承霖院中一切事宜交由方氏掌理,为的不过是希望方氏籍此与未来的国公爷魏承霖打好关系,将来魏承霖承袭爵位后也能多关照长房。
    自古为人父母者或多或少都有些“劫强济弱”的心理,在大长公主眼内,长房与二房,一个是孤儿寡母,一个是未来的爵位承袭者,孰强孰弱已是很明了的了。
    上辈子,她乍一听闻大长公主这个决定自然也是相当不高兴,也当场表达了不愿意的意思,可大长公主态度强硬,她自然不敢顶撞,唯有强压下不满,委委屈屈地应了下来。
    就这样,明明魏承霖是她嫡亲的儿子,可身为母亲的她,自己儿子院里的一切事宜居然全权由方氏作主。也因为此,原本待她便有些疏远的魏承霖在方氏有意无意的影响下,与她的关系便更加疏远了,全然不像待方氏那般亲近。
    真真是可笑至极!真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不错,她明白大长公主的意思。在大长公主心里,魏承霖再怎么样也是她沈昕颜的儿子,血缘亲脉永不会断,故而魏承霖承爵,她便是稳稳妥妥的国公太夫人,风光无限,荣华至极。可长房却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只有靠着国公爷的眷顾才能过得好些。
    故而,大长公主便提前替长房打算,想方设法拉近长房和魏承霖的关系。
    只是,她替方氏母子想得长远,却从来不曾为她沈昕颜想过。
    是,血脉亲缘永远无法斩断,可亲疏远近却是可以有别的。而很可笑的是,在上辈子的魏承霖心里,她是“疏”与“远”,他的大伯母方氏才是那个“亲”与“近”。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长长地吁了口气。
    方氏上上辈子到底烧了多少高香,才能有大长公主这么一个事事为她打点周全妥当的婆婆啊!
    ***
    世子夫人触怒大长公主被罚跪佛堂之事自然也传到了方氏耳中,虽然在大长公主的高压下,当时在场的下人未必敢将两人冲突的真正原因外道,但方氏掌中馈多年,自然有她掌握府中信息的渠道,故而对当中细节知之甚详。
    “殿下可真真是一片慈心,凡事都替夫人与四公子想得周全!”桃枝听罢不由得感叹。
    方氏抿了抿双唇。
    若是真的凡事替她们母子着想,当日便不应该在她生产前便确定下魏隽航的世子之位,更不应该由着国公爷将魏承霖带到身边去教导。
    如今这般又算得了什么?她做得再多,可世子之位却已经旁落了。
    “若是真的能让夫人掌大公子院里之事,这可真真是百利而无一害!可惜了,如今世子夫人闹了这么一场,便是大长公主坚持,夫人您却是不好接下了。”桃枝不知她的想法,有些惋惜地道。
    世子夫人为了儿子连大长公主都顶撞了,若是自家夫人果真接下此事,只怕在大公子那里也落不到什么好,说不定还会让大公子误会夫人从中挑拨他亲生母亲和祖母的关系呢!
    “这倒未必,不过一个黄毛小儿,天长日久的,难不成我还能降不服他?”方氏冷笑一声,不以为然。
    桃枝怔了怔,猛地抬头望向她:“夫人,莫非您……”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心中不安,还是忍不住劝道:“夫人请听奴婢一言,事已至此,夫人最应该做的便是到大长公主跟前表明态度,以退为进,先行示弱,坚决将此事推掉。”
    世子夫人再怎么不好,也是大长公主嫡亲的儿媳妇,更是大公子的生母,她若是坚持不允,大长公主到最后也未必会逆她的意思。真到了那个地步,自家夫人处境便被动了。
    倒不如这会儿便主动退一步,既保住大长公主的怜惜,又能示好于大公子,亦不会与世子夫人将关系闹僵,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
    只可惜方氏却另有打算。
    “挟儿子而令母亲”对□□实在太大了!不,只要魏承霖在她手上,她便相当于将未来的国公府握在了掌心,一个亲近自己,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国公爷,还不任由她搓圆捏扁?
    方氏眸中光芒大盛,隐隐透着势在必得之意,看得一旁的桃枝一阵心惊胆战,还想再劝,可方氏却已打定了主意要静观其变,静待大长公主给她带来好消息,哪还有心思听她说。
    桃枝心里七上八下地被方氏摒退,放下门帘的那一刻,她望望湛蓝的天空,脑子里一片茫然。
    将来,真的会如夫人所愿么?
    “桃枝姐姐,母亲在屋里么?”弱弱的孩童声音在她身侧响了起来,桃枝望过去,便对上一张怯怯的小脸。
    正是前世子魏隽霆的遗腹子、方氏唯一的儿子魏承骐。
    七岁的魏承骐五官极肖方氏,只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少了几分孩童特有的活泼灵动,身量较之于比他还要小一岁的堂妹魏盈芷亦要瘦弱许多。
    此刻的他,双手紧抓着一本书,许是因为太过于紧张,那书页被他抓得皱皱巴巴的。
    桃枝一见便知道他是来找方氏背书的,鼻子微微一酸,温柔地替他整了整衣裳,嗓音极柔极轻:“四公子莫要紧张,夫人方才还向奴婢夸你呢!说你上回写的字进步了许多。”
    “真的么?”小家伙一听,眼睛陡然一亮。
    “嗯,是真的,快进去吧!奴婢相信公子这回一定可以把书给背下来的!”
    “好,桃枝姐姐,我先进去了!”小家伙乖巧地点点头。
    看着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帘之后,再听着里头传出的方氏严肃的声音,桃枝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
    大长公主在等,等着儿子向她替妻子求情的那一刻,可出乎她意料地,魏隽航来来回回了好几遍,百般武艺齐齐用上哄得她眉开眼笑,却仍然只字不提沈昕颜一事。
    终于,还是她先忍不住了。
    第24章
    “你便不想替你妻子求情,求我饶恕于她?”她板着脸问。
    魏隽航似是呆了呆, 摸摸鼻端, 小小声地道:“想啊!可是万事都不及母亲重要, 母亲若是因此气坏了身子,孩儿也好,沈氏也罢, 一辈子都会愧疚难安的。”
    大长公主怔住了, 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魏隽航搬着绣墩挪到她跟前坐下, 迎着她复杂难辩的眼神认认真真地道:“况且,别的暂且不提, 单是顶撞了母亲, 沈氏便已做错了, 理应受罚。孩儿再不济, 只这是非对错却还是能分得清的。”
    大长公主凝视着他,深深地望入他的眼中,像是平生头一回认识这个她抚养长大的儿子。
    “孩儿确是也想替沈氏求情, 甚至愿意替她受罚, 毕竟她是孩儿要相伴一生的妻子。只是,在此之前孩儿得先确保母亲身子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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