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我儿子没有说错,你女儿为情所伤,不过是一时的伤痛,她总会好起来。而伤害她的人,不是文尚书隐瞒她,不是我,甚至可以说不是郭村,是云家那个糊涂背夫瞒子的女人!”
    顾氏的神色已近厉色,万安长公主面容缓了缓,但没有停下来:“你夫妻选了这样一个亲家,就算没有郭村,你女儿也可能有这种伤心事。你不能把两件事混在一起,坏了文尚书的大事。”
    顾氏的面庞犹豫过来犹豫过去,垂了下去。
    万安长公主看得出她的心情有所改变,柔声道:“依我来看,夫人眼前要紧的,是修书一封,我派妥当人送给文尚书,一是知会他京里出了变故,二是请他就此事拿个主张。他若是回信里愿意对你女儿挑明实话,夫人请自便,我们不再阻拦。”
    三殿下也道:“前后,不过是十几天的事情,夫人请等上十几天可好?”
    顾氏苦笑:“二位殿下,三爷,你们可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告诉女儿,我不瞒你们,也不怕你们生气。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情,往来中间又不排除出奸细弄鬼的可能,你们写信,或是我的亲笔信,我丈夫都不会相信,只有我去。”
    “啊?”万安长公主三个人轻轻的抽气,顾氏说不怕你生气的意思,他们已听明白。
    顾氏毫不介意再做个解释:“我女儿独自留在这里,不心如明镜可怎么行?”
    摆明了,无忧住在这里是可以的,但不能让她完全相信你们。
    文无忧为什么住在这里可以呢?因为有郭村在,郭村手里有皇帝。郭村只所以没有和万安长公主等撕破脸,一是顾忌皇帝对长公主的感情,二是朝中还有宇文靖没倒。但文天一旦倒戈,万安长公主等人即刻成为郭公公头号眼中钉,不排除阉人扭曲性子,这就对皇帝下手,完全不给长公主等人机会。
    长公主要是不要皇帝的命,完全不用憋屈这些年。弑君,不是一般二般的人敢想。哪怕刀剑不是她拔出,受她逼宫也算弑君。
    在这样的原因在,顾氏虽不是全通,但可以让女儿住在这里,不然没有另外一个郭公公插不下手之处。
    三殿下没有想到顾氏不相信他这个正宫嫡出,默默的一时想不出回答。明三也是如此。万安长公主试探的回了话:“您可以多留护卫,听说你们家的三个仆从,个个功夫不凡。”
    “我独自上路不是不可以,但怕途中生变,带上桃婆婆有个帮手。有春草在无忧身边,就可以了。殿下,我不是完全不信你,不然,我把女儿也带去寻我丈夫,二位殿下接下来的大计只怕受阻。”顾氏诚恳地道。
    三殿下和明三错愕,齐声喊出来:“不能!”
    圣旨就在不久前宣读,这二位已经想过后续。
    三殿下道:“无忧姑娘扣在姑母手中,文尚书回来怒不可遏,这才方便郭村拉拢他。无忧姑娘一出京门,就会落到郭村手里,贤伉俪不愿意看这个局面吧。”
    “接下来局势紧张,可以说一触即发,我丈夫回来,必然对长公主发难,我女儿夹在中间,她怎么能不知道呢?”顾氏微微地笑,不是只有你们想的久远。
    万安长公主坚持她的建议:“那,至少请文尚书拿主张吧。夫人要去,只管去吧。我可以发誓,我会对你女儿如自己的孩子。这亲事,咱们可以成真。”
    往宫里求圣旨,明三没有犹豫,但在这句话之下,有点儿失神。
    这可是他的终身,不是本打算锄奸以后,一道圣旨就能洗清。
    顾氏笑得含蓄:“殿下,您府上高门贵第,好不让人景仰。但是呢,我夫妻就这一个孩子。您别笑话,我也说说吧。我丈夫处世精明,自知过于精明,而我家无忧又打小儿展露聪明,我丈夫怕她寻个卑劣的,误了她的聪明。寻个蠢笨的,误了她的终身。就寻个老实听话乖巧的,这才寻上云家。要说那孩子真的很老实,很听无忧的话。心地又厚,非一般聪明性子但诮薄心地可比。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夫妻看走了眼。”
    她没有明说你长公主门第虽高,明三爷人物儿虽好,也得我女儿相得中,我丈夫答应的话,但其实已然明说。
    这不是笑的时候,但三殿下忽然萌生笑意。
    他那让京都女儿又恨又爱,恨到骂“难道喜欢男人”的表弟,也有让人嫌弃的时候?
    人家摆明了嫌弃你,你再好,我家里人还不一定答应呢,是以,夫人她不能作主。
    明三也忽然不是滋味儿,说真的,这种境遇他第二回 遇上。第一次,也是在文天手里。
    为三殿下招揽人才,另外也碰过钉子,但他这个人遭嫌弃,都在文家门楣。
    顾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纵然是万安长公主也说不出什么。三个人眼睁睁看着顾氏离开,面面相觑中,都一片茫然。
    十一岁的文姑娘知道亲事受阻的真实原因,乃是遭人暗算,她会做出什么举动呢?
    三殿下打个寒噤,他不是小瞧女人,实在是情伤中的女人不可理喻,情伤中的小姑娘只怕更没理智。说出什么做下什么,鬼也未必猜得出。三殿下亲眼见过。
    他凛然正色,没功夫笑话表弟:“姑母,小三,咱们怎么应付?”
    ……
    其实万安长公主、三殿下和明三爷没有想到的是,将祸及到文天性命那一句,已经打动顾氏。
    后面万安长公主的那段话,明三爷表露不安的那些,让顾氏不愿意和他们开诚布公。
    对明三爷吐露她告诉无忧,是让明三做好准备。无忧不能做假的地方,由三爷做假。
    万安长公主说出来“甚至不在乎文尚书让拷打”,已说明长公主等人准备充分。
    顾氏何必再多言。
    而又听出郭村的心性如蛇,势力未必次于长公主,只是他还不肯发难就是。顾氏当前要做的,就是赶紧寻找文天,由他拿主张。
    对女儿说明,是维持本意,不让无忧过于相信这新的“准婆婆”。但不对女儿说明,也有话能让无忧保持警惕,直到顾氏快马返回。
    顾氏进门以前,已不打算对女儿挑明。但是,她的女儿出乎意料也好,不辜负夫妻的厚爱也好,无忧揭开这层窗户纸。
    ……
    “请母亲去找爹爹,让爹爹事事小心。”
    ……
    第二天顾氏离京,离走的时候让万安长公主松一口气,说她没有对女儿说出实情。长公主感激之余,又说些亲事可以成真,不成真她也不会亏待无忧的话,顾氏微哂没有放在心上。
    有女儿那句懂事的话,已经足够。
    ……
    文无忧真的懂事许多,一场退亲让她的主见更上一层楼。
    送走母亲以后,她就对春草道:“说我要见明三爷,我要单独见他。”
    春草没有多想,她从来是这简单性子。退亲了?云家真不好。明家待的好,这亲事就叫好。
    姑娘寻未来夫婿说话,春草欢欢喜喜的去了。昨天刚进府,春草已把各主要地方摸了一个遍。
    在宇文家,家下人等奉承文天,有问必答。在明家,冲着三爷,能回答的,春草都得到答案。
    换了个地方,春草姑娘依然滋润,不费什么的寻到三爷常在的外书房。
    三爷不在家,春草才不胆怯,说声我家姑娘立等着呢。心腹小厮二话不说:“我去找。”
    小半个时辰,明三从外面赶回。要让他自己说,不比回府接圣旨的速度慢。
    因为急,直到无忧的房门外,才想到自己没换下外衣。
    京里的春天风沙大,衣角已让风卷出尘灰色。
    这一点尘灰在布衣百姓眼里,还是干净衣裳。但在三爷面前,他皱起眉头,在春草通报的时候,自己用手掸了又掸。
    他是个爱洁的人。
    帘子为他打起,他的最后一个动作落在文无忧眼里。风尘仆仆而来,说明三爷重视。文无忧要说的话就更有底气。
    “孤男寡女本不方便相见,但心里有话,不吐不快。”
    真红绣百鸟异卉的榻上,少女倚着金丝楠木的小桌,静静如一株优昙花。
    让人嫌弃的感觉怪异的又到明三心里。
    这姑娘稳稳的,没有对自己倾慕倒也罢了,连点儿惊艳也没有。
    明三更如对大宾,回答的相当严肃:“请说。”
    “昨儿的事情真让人吃惊,但是呢,无忧若有能为公主祈福之处,理当从命。但是呢,只怕福薄,不知明天就不合适,或者后天就不合适,到那个时候,请把我归还浩然哥哥。”
    数年的青梅竹马,一天两天的哪能走得出来。文天之女有主见,自己的事儿自己挽回。
    既然窥知退亲另有原因,借机证实自己猜测是对的也好,借机找回未婚夫也好,何乐而不为?
    明三铁青了面容。
    这门亲事,他可以不介意郭村不相信,眼前少女却不能不相信。接下来有些事情,少女对这门亲事的态度也许重要。
    她这种大刺刺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也可能心系情伤没走出来,也可能她猜出什么。
    想到这里,明三霍地起身,对着文无忧走上两步。文无忧有了薄怒,但明三在没有见到以前,离的太近他还不习惯呢,又退回一步。
    少女的薄怒就在眼前,他直接当看不到,唤上一声:“妹妹,”
    文无忧溜圆眼睛的愤怒,谁许你这样称呼?
    “亲事定的急,妹妹还没有适应吧,不着急,你慢慢的来。但旧亲事的话,再也不要提了。有几句心里话,也正要对妹妹说,妹妹叫了我来,我就说了。”
    按着母亲对太师的说法,本想定亲来着,不想早有亲事。按着自己时不时的出现在她身边,却不露声色。明三侃侃的解释。
    “我对妹妹早有心仪,只可惜妹妹已有良人,一寸相思一寸灰,妹妹可能体会?”明三爷不是谈情论爱的高手,无奈只能搬诗句。
    文无忧气的怔住,你成了灰,我为什么要体会?她很想拍手喝声彩,这灰化的好。但是太生气,没有取笑的兴致。只是冷笑:“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咱们本来不认识,你相思何来?
    她实在太大模大样,明三想也没想的对她眨眨眼。有取笑之意,也出来挑逗的意思。动作很俏皮,举动很亲昵。三爷演的不错,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就是认为这个小姑娘装腔作势的厉害,不逗逗她很落下风。
    但文无忧胸口的气涨潮般的上去。
    三爷拖长了嗓音:“钦天监算出来的……。”那意思不用相识,咱们是天定。
    文无忧揉着身前,暗想该我说话了吧,准备已久,候你多时,你知情识趣的送上话头,不说岂不是对不住你。
    她也拖长嗓音:“钦天监有没有算少一样,”
    “哪一样?”明三眸光灼灼的专注。
    “我生性嫉妒,卧榻之侧不留他人气息。不但房中没有妾,通房丫头也不许。这一点儿,可算出来了?”
    明三的心里打算面对的万千难题里,还真没有这一条。他就没有定亲的感觉。一听之下,瞠目结舌:“什么?”神色儿有点儿似见鬼。
    仿佛在说,哪有这样不通情理的姑娘?也能让人看出来,他就没有想过这一条。甚至,他打算往后退上一退。
    文无忧抚着额头,不能多看他的神色。不看就知道这亲事未必成真,满房间都似有诚意,你的诚意在哪里?真的两情相悦之中,哪里插得进第三个人。真的为长公主身子着想,哪里会有后退之意?
    对于自己和云浩然活生生让拆开,实在令人伤心难禁。
    不成真,不是更好。文无忧软语相求:“只要你答应我这件成吗?等不合适了,把浩然哥哥找来。”
    明三憋着气,自己连个小姑娘也哄不好?他冲口而出:“你母亲说过,你和云家的亲事彻底断了。”
    “不!只有我亲口问过浩然哥哥,我才相信。”文无忧怒火先把自己的伤心烧干,聪明也回来,机智也回来,反问道:“你敢吗?你敢让我见浩然哥哥一面吗?就是你不敢,浩然哥哥也会想法子见我的。”
    她像在宣告自己和云浩然的情意,也似在捍卫。明三却只觉得滑稽,就为了这件,我失火般的跑回来,真是不值。
    没有忍住,失笑了一声。
    抖抖衣裳坐下来,也就不用严肃和如对大宾。眼前这位分明自己做的一手好梦,对她?还用严肃吗?
    还用问吗?锄奸大计没有完备以前,她是个重要棋子,而三爷自己呢,也是。不是三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不是这小姑娘想怎么样,她就能怎么样。
    只有一点儿的求全可以协商或者答应。
    “你要见我,就是为了再见云浩然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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