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她撞上了急匆匆往万乔书房奔的万昊,她一下拉住万昊,问:“你要做什么?”
    万日天一副火烧屁股的着急样:“姐你知道何晓晚是咱妹妹不?”
    万怀珊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万昊去找父亲,是和自己一样的目的。
    她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抓住万昊袍子边角的手指骤然收紧:“你别去找爹,没用的。”
    “没用?”万昊愣了一下,终于仔细看了眼自家姐姐,发现她双目红肿得厉害,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透,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好的样子,瞬间急了:“姐,你怎么了?”
    万怀珊摇头,只道了一句:“去我那儿说吧。”随即就晕了过去。
    “姐?!姐!”
    ……
    万乔仍在书房里,继续处理着公务,刚刚听到有仆役来报,说是万怀珊好像中了暑晕了过去,夫人正往着那边赶去,恐怕没办法陪同他一道用膳了。
    眼下待处理的公文只差最后几篇,他稍微停了下笔,揉了揉微酸的手腕,正盘算着要不然过会儿去看看长女,之前她的情绪那么激动,或许是该安抚一下。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门房的下人敲了门,小心翼翼地说,外面有一位姓何的姑娘求见,按理说,没有提前下帖子,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相爷的,但那姑娘说自己是万怀珊的好友,硬是求着都要见上一面,万怀珊此刻还昏迷着,不好前去叨扰,最后只好报到了万乔这里来。
    姓何的姑娘?
    万乔愣了一下,随即就想起了万怀珊之前跑来质问自己的话,姓何的姑娘,何美眉,很容易就将两个人联系起来,十有八九这个何姑娘,就是自己那女儿了。
    然而他的眉眼并没有因此而温柔下来一星半点儿,反而冷肃了自己整张脸,硬硬回了两个字:“不见。”言罢便又拾起笔来,准备继续处理公文。
    那门房战战兢兢应了,又退出去,暗叹一声这姑娘运气不好,碰上了小姐中暑,没进成相府,期间又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霍然发现原先火辣辣的太阳已被乌云遮没,阳光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天地间乌压压的沉闷气息,有风吹来,却并不觉得凉爽,只是让树叶簌簌地响动了一阵,徒增惊悚之感。
    “要下雨了啊。”他咕哝了一句,匆匆回了相府门口,不失礼貌地告诉何晓晚现在相爷不见客。
    何晓晚也不在意,只是一字一句地道:“那我就等到他见客。”她想,只要自己等着,左相爷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见客吧。
    门房的叹了口气,只觉得这姑娘挺倔,劝了几句,见不管用,也没再说什么了。
    直到平地一声惊雷响起,乌云翻滚着将整个天空笼罩,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那门房打了一个哈欠,以为这姑娘终于要放弃了,谁知道伸个脑袋一看,却发现何晓晚仍旧站在府门前,低着脑袋一动也不动,仍是不肯离开的样子。
    他“哎”了一声,又去劝何晓晚:“姑娘,你先回去吧,这雨这么大,淋了会生病的。”
    何晓晚摇摇头,任凭雨水打湿自己的衣服和头发,还是站在那里等。
    也不知道是等了多久,可能很长,也可能就一会儿,终于有人在她身后轻轻叹了口气,一把油纸伞撑在她的头顶上,开口道:“何晓晚,你这又是发什么疯?”
    何晓晚条件反射地回头去看,却发现正是邰阮,这人仍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一袭白衣恍若世外谪仙,不过出口的话的确不大动人。她闷闷地回答道:“我要见左相爷。”
    “你要见左相爷干什么?”
    “他是我爹。”
    “……”
    邰阮愣住了,左相爷是何晓晚的亲爹?!开玩笑呢吧!他也不是没有陪过何晓晚考察过那几号奇葩候选人,怎么,连左相爷也是美男子候选人?
    “真的?”他问。
    “……”何晓晚点了点头,瓮着声音说话,“是范长老告诉我的。”
    “你今天一定要见他?”
    何晓晚继续点头。
    “那行,我带你进去见他行不?”邰阮看着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由软了心肠。
    “可以吗?”何晓晚抬头,有些希冀地看向邰阮。
    她的头发湿了大半,贴在了衣服和皮肤上,脸上还有些水渍,却更衬得皮肤娇嫩,一双桃花眼水蒙蒙的,还有那两瓣嫣红的唇,此刻都透露出别样的妩媚。邰阮不动声色将视线移开:“当然。”
    说着,就带着何晓晚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了拜帖:“我多带一个朋友,想来左相爷不会说什么吧。”
    原本邰阮早几天递的帖子也没说就自己一个人,若是要打文字官司也不是圆不过去,加上这门房瞅着何晓晚也心生两分怜意,是以没有为难,直接点了点头,便让他们进去了。
    邰阮今天其实是想来拜访左相夫妇的——倒不是别的,正是顾鸿那个案子。
    原先也只剩下万柳氏一个怀疑对象,前两天邰阮做了些调查,其实心中已经知道,那个木心,十有八九就是万柳氏,不说别的,只举一点来说,这万柳氏的闺名,为柳沁,这木心二字,不正是柳沁的一部分?
    所以他早早递了拜帖,今天上门,是来一探虚实的。
    不过遇见狼狈站在这里的何晓晚,的确是个意外。
    而万乔此时已去了万怀珊的住处,她还没清醒过来,整个人都虚着,万柳氏还在揩着自己眼角的泪,看着甚是心痛女儿的模样。
    他皱皱眉,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说教的时候,原先他是与夫人说好要一道同邰阮用膳的,但如今出了万怀珊这码子事儿,万柳氏是不可能有那个心情吃得下去饭了,至于他,也不大有胃口。
    过了没多久,门房的仆人就已过来,说是邰阮和他的朋友正在会客厅候着,问万乔几时过去。
    他的朋友?
    万乔有些奇怪,怎么又来了个邰阮的朋友?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吩咐了一句:“先招待着他们,我一会儿就过去。”下人点头称是,随即就过去了。
    等了一会儿,万怀珊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大夫又把了脉,说是没事了,万乔才点点头,打赏了大夫,又让万柳氏留在这里照顾女儿,方才出去,又见着担心姐姐的万昊——只是他已经十七,不再方便进女儿家的闺房了。
    万乔安慰了万昊两句,随即便去了会客厅。
    这邰阮的朋友,究竟是谁?
    不过万乔显然没有想到,他将将走进会客厅,就见里面坐了两个人,一个人是邰阮无疑,另一个,却是个容貌娇美的女孩儿,她半身衣裳都湿了,头发也黏在脸上,样子看上去挺狼狈,却更显其妍丽。
    这是……
    万乔只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还没想起来是谁的时候,就看见这个小女孩儿站起来,有些紧张地张口唤了一声:“爹?”
    索性此时会客厅倒没几个下人,万乔一听这女孩儿脆生生地唤人,当下脸色就一绷,直接道:“出去。”
    出去?是在对她说这句话吗?
    何晓晚有些疑惑,邰阮却清了清喉咙,对着正在替自己添茶,听见何晓晚那一唤时手抖了一下的下人道:“没听见吗?叫你们出去呢!我们和相爷有重要的事谈,记得把嘴巴放紧点儿!”
    “邰少卿,你这是什么意思?”万乔却板了一张脸,沉声问道,观其脸色,倒是颇为的不悦。
    “没什么意思啊,”邰阮笑了笑,语气还是那么吊儿郎当,“如今我也知道这事儿了,您以为,还能瞒住贵夫人、瞒住满朝上下多久?若是您今天留下我们,大家好好谈一谈,说不定,事情还有的缓转。”
    万乔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妥协:“你们都退下去吧,我与邰少卿两人谈些事情。”他眼睛一直盯着邰阮,暗自奇怪邰阮怎么今儿个这么热心肠。
    犹自沉浸在威胁左相的快感里的邰阮此刻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开始下意识的维护何晓晚,没有理由那种。
    待所有仆人退下,万乔方才坐下开口,看向何晓晚:“何美眉让你过来的?”语气里带着浓烈的不屑和轻视。
    何晓晚却摇摇头,直觉地感觉万乔的态度轻蔑,不由有些胆怯:“您,真是我爹吗?”
    “或许吧,”万乔抿了一口茶水,“谁知道她有没有跟别的男人睡过。”
    他打量了一下何晓晚,不得不承认,何晓晚这双桃花眼,其实最肖他,若说不是他的孩子,似乎也不可能:“你来找我,是想要什么,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我可以满足。”
    “我只想知道,您是不是我爹。”
    万乔有些不耐烦地点点头:“应该是吧。”
    “那……”何晓晚张了张口,眼睛里已含了泪水,“为什么不要我和娘?”
    这次轮到万乔笑了:“不过一段露水情缘,说什么要与不要?当年我也不知道她怀了孕,不过即使知道,我也最多让她打掉而已。要不是前些日子珊儿开始查和你有关的事,我也不会知道你。老实说,从头到尾,我没想过会有你这么个女儿,你若是出去说,我也不会承认。你若是识相,可以提些要求,我尽力满足,然后乖乖回你的江南,不要再来京城,若是不识相非要让我认回你,也就不要怪我狠毒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根本就是不被期待的一个孩子,怪不得,娘也不愿让她知道爹的下落,知道了,也不过是又多一件伤心的事。
    邰阮在后面皱了皱眉,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其实没有立场,最后还是没能说话,只是在后面默默地看着何晓晚狼狈地擦眼泪的样子。
    “你有什么要求,说吧。”万乔转身想走,最后还是停了下来,又一次自以为耐心地发问。
    何晓晚摇摇头,终于抹干净了眼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强硬一些:“我们谁都不欠谁的。”说完,拧了头就要走。
    她现在很乱,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她需要一个地方让自己平静下来。
    所以哪怕她觉得自己的爹已经到了自己可以拿剑来砍的地步,她也没有动手。
    万乔目无波动,看着何晓晚自顾自往着外面走,手里也没有一把伞,一出门就又被大雨淋透,也没有丝毫的反应。他转头看了邰阮,问:“现在可以说你的事了吧。”
    邰阮心里惦记着何晓晚,显然也没料到是这么个结局,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左相夫人呢,下官记得拜帖是一同递给您和尊夫人的。”
    万乔淡淡道:“珊儿病了,她正在照顾珊儿,你若是要见她,今天是不行的。”言罢,微微疑惑地望向邰阮:“我倒不知道,我的夫人什么时候和邰少卿有交情了。”
    邰阮皮笑肉不笑地回望万乔:“这不正是想有些交情吗,既然万小姐病了,想来左相大人也很牵挂才是,下官今日就先不叨扰了。”随即告辞离去。
    万乔也没有留邰阮,只是望向他的目光里,有微微敌意——此人,不可小觑。
    他出了会客厅,往着万怀珊的住处走,有下人过来替他撑伞,他看着旁边人卑躬屈膝地撑着伞走着小碎步引路,突然想起了那年他去江南,春夏交替的时节,雨水正多,也是一个雨天,他准备出门,下人要为他撑伞,却有一道倩影硬是将下人挤开,笑嘻嘻地将伞撑开:“万大人,小的为您撑伞!”
    那时他是怎么样的反应?
    似乎微笑不语,看着那人故意弓着腰,装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逗他开心。
    而那人看见他笑了,当即惊讶地大叫了一声:“呀,万美男笑了笑了笑了嘻嘻嘻嘻!”好像很欢快的样子,直接把伞一歪,将他半边身子都露在了雨里,淋了个透心凉。
    他佯作要发怒的样子,这人却直接把伞丢开,在他脸上轻吻一记,随即大笑着跑开,一边跑一边得意地张扬着:“哈哈哈哈被我亲到了哈哈哈!”
    多么鲜活的一幕。
    鲜活到,至今仍没有死在他的记忆里。
    ……
    何晓晚走得很快,低着头几乎小跑起来,也不管自己浑身都湿了个彻底,就这样跑出了万府,直到重重地撞进一个人怀里。
    “小姐!”
    她昏昏沉沉地抬起头,发现雨被伞遮住了:“小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何小二一脸紧张地揽着何晓晚,赶紧给她披了件衣服,关切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何晓晚断断续续把万乔的话重复了一遍,不断地擦着眼睛,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小二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何小二显然也被万乔的不要脸给震惊了一把,当下脑子也混乱得很,只能结结巴巴地找话安慰何晓晚:“小姐你别伤心了啊那啥……何姨又不会真的不让咱回去……就万相那种渣男,何姨肯定不会要的……是吧是吧,你还有我们呢!”
    “你们?嗝……”何晓晚打了一个哭嗝,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何小二,脑子里却想起了邰阮,小二哥说的“我们”,会不会有他?
    这时邰阮也从万府里出来了,撑着之前那把伞,远远地就看见何晓晚伏在何小二的怀里哭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爽来,不过出于对何晓晚的关心,他还是往着何晓晚的方向走过去,见她哭得厉害,掏出了一方帕子递给她:“喏,擦擦吧。哭了,不好看。”
    他难得言辞简洁至此,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对她一旦显出了过分的关心,就好像输了似的,格外的别扭。
    何晓晚模糊地看着那方帕子,低声道了句谢,接过来擦了擦脸,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突然开口,看向邰阮:“邰阮……”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邰阮却很自然地道:“有什么事儿你说吧,别扭扭捏捏的,这不像你。”何晓晚做什么都是直来直往的,这般犹豫的时刻,实在太少太少。
    有了邰阮的鼓励,何晓晚心神稳定了些许,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开口问道:“我,嗝,能,嗝,嫁,嗝,给你,嗝,吗?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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