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宝茹自己知道,晁月娘情急之下与金瑛争吵,哪里还有恁般心眼捎带自己。而金瑛确实是在拿自己当枪使,虽然其中并不见得有什么坏心,只不过是她对晁月娘的反击罢了,但宝茹又不是圣母,金瑛拿她这样,难道她还要凑上去么。
    “你们两个说话怎么又捎带上宝茹了,你们非要吵闹就去外面,正是歇息时候,你们不劳累,我们累了呢!哦,你们是不累,我们上午做了一上午郑娘子的功课呢,你们只在屋檐下吹风呢!”
    还是龚玉楼快人快语,其实宝茹一伙儿三个情商都是不低,就是看上去平常最没心没肺爱吃爱玩的玉楼其实都是十分乖觉的,宝茹一点也不奇怪她看出金瑛的小心思。
    龚玉楼现在烦透了晁月娘和金瑛,她本来觉得金瑛还好,但是金瑛这样利用宝茹,她立刻就觉得她面目可憎了。她就是那样颇有侠气的女孩子,周媺和宝茹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最在乎不过的了。
    玉楼这样一番话夹枪带棒,晁月娘与金瑛却收了声,把头一转,不看对方,虽则还是剑拔弩张的样子,但看的出来,她们是不吵了。
    晁月娘咬了咬嘴唇,十分懊恼,自己与那破落户争什么!虽然晁月娘与宝茹不对付,但是只怕她自己也察觉到了,她其实是有些‘尊敬’宝茹的。
    宝茹是学里的课长,平日里大家都默认她是个‘头’儿,长久以来当然有几分威信。就是晁月娘口头上再看不上,难道心里也没曾佩服过她几次,无论是料理事务,还是功课什么的。
    今天争成这样,表面上她不在乎提到宝茹什么的,但心里后悔死了!
    至于金瑛,心里也不好受。她不讨厌宝茹,刚刚说那话只是为了回晁月娘的话更有底气。她本以为大家都不会察觉到,但是龚玉楼这样说,宝茹也没站出来说话,定然是知道了吧。
    其实古代女孩子早熟,宝茹估计至少一半的女孩子已经看出玄机来了。
    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忍不住看向宝茹,不知宝茹要如何做。
    第26章 过节新衣
    宝茹要如何做?
    宝茹自己也很尴尬啊,事实上,她只想当没发生过。在她眼里这就是小学女生吵架的事情,从年龄上看确实也是,她怎么可能上纲上线呢?她只能在心里哭笑不得。
    “咳咳。”宝茹清了清嗓子,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来了。
    “往后歇息的时候还是安生些吧,这样吵闹,惊扰到了夫子她们,只怕要一起受罚喱!”
    宝茹只说了这一句,她的本意其实是给这一番吵闹作个结尾,示意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可不要再不依不饶。只是她再想不到,大家都能想得太多!
    龚玉楼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她觉得宝茹这句话软硬兼施,既让晁月娘和金瑛都有了台阶可下,又有了告诫的意思。
    其他人则是觉得宝茹定是还有些恼怒的,只不过她识大体,不想让事情不能收拾,只能不软不硬地顶了这一句。
    宝茹并不知同学们都是这样多的想头,她知道了只怕会觉得她们内心戏太多,自己应该没有那么高大上吧。
    至少宝茹是不怎么把这事情放在心上,哪怕是在同学看来最刺激的哪一句‘家里是没人的’宝茹感触也不甚深。她当然晓得这时候的人家家里要是没得个男丁,肯定是家里上上下下的心病,可宝茹的身世是那样,她又不是头一回做‘独生子女’了,她哪里来的忧虑。
    这件事宝茹没放在心上,坐着马车回家后她就彻底把这事儿忘到脑后了。
    家里这两天也是忙碌的,忙着准备中秋节吧,不过古代这样的忙碌在宝茹看来都是‘无事忙’。像她家这样的殷实人家,主妇不说不用工作了,就连家庭主妇也算不上啊,家里的家务可不是有丫鬟婆子么。每日里忙一忙消遣,这一日便过了。
    若是以前,宝茹是最艳羡这样的‘无事忙’的,只是如今她仿佛看见了自己以后几十年的生活。一成不变,没甚波折,不好也不坏。
    不等宝茹感叹一番,姚太太便把她叫去了,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给宝茹裁两身中秋节的衣裳。之前七夕节的衣裳到底没赶上趟儿,待做好了,七夕早过了。今次是中秋节呢,更隆重了,哪里能不要新衣裳!
    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家里常用的潘裁缝的娘子,之前七夕节做衣服也是她来给宝茹量尺寸。因为宝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哪怕上回量尺寸隔的并不久潘裁缝的娘子依旧来了这一趟。
    潘裁缝的娘子本姓王,只不过她既嫁了这潘裁缝,大家自然改口,都叫她潘嫂。她老公潘裁缝手艺不错,原一直为为别家裁缝店做大师傅,前两年才自开店,如今店里只他一个师傅,又带着三五个小徒弟。至于潘嫂只专进女眷内宅,给太太姐儿量尺寸。
    今日她却不是自己一人来的,和她一同的还有一个与宝茹一般大的女孩子。穿着一件毛青布上襦,一件粉色棉布裙子。黑油油的头发只拿红头绳盘了盘头楂髻,耳朵上扎着一对银丁香。
    这女孩看着很伶俐的样子,不是别个,正是潘嫂的女儿,因家里排行第六,所以叫做潘六儿。潘嫂一直觉得自己一人出来,潘裁缝那些徒弟也不便和她出入内宅,连一个与她拿布料尺子的都无,十分不便。现下六儿也有十来岁了,又不是大小姐,每日和她进出内宅,帮一帮她倒是十分相宜的。
    潘嫂让六儿把提着的包袱打开,之前姚太太已经说了这一回要给宝茹做两套过节衣裳,这样的衣裳自然不是平常拿了薄绸薄缎做的家常衣服可比的。订好了要用苏杭那边织造府里出的罗缎尺头,这一回包袱里就是放的这些,只拿了样子让姚太太和宝茹挑呢!
    最后挑了又挑,选了又选,订下了一套遍地锦衣服,一套妆花衣服。一套是沉香色妆花缎子祆儿,翠蓝宽拖遍地金裙;另一套是大红遍地锦撒花通袖袄,翡翠撒花洋绉裙。
    其实宝茹并不想选这两套,实在是太光华耀眼了,她年纪这样小,怎压得住这样华贵的衣服。只是姚太太一力主张,她觉得自己女儿生得娇艳,正该做这样的打扮才好看,又是过节,有什么不好的。
    一高兴又让还做两双新鞋子,宝茹不忍阻了她的兴致,但是她真的不需要鞋了。她的鞋箱子里头有几十双鞋子,因为脚长得慢,不像衣服,不合身了便舍了出去,箱子都快盛不下了。
    宝茹真心觉得家里在她身上太靡费了些,后世工业进步,衣服的相对成本比古代其实是降低了很多。可就是那样,她那时候也没试过花这样多的钱置装。可能是她小家子气吧,总之衣服鞋子的利用率不高她总觉得太浪费。
    不过宝茹没说出来,看六儿的样子就知道了,她家虽然是做裁缝的,与那锦缎绸罗打交道,但她却都是穿些布衣裳。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这些漂亮的布料,更何况十岁的女孩子也正是开始对打扮很有兴致了。六儿看着这些布料就十分艳羡,平常她摸一摸这些特别贵重的布料潘嫂都要拿那尺子打她手心喱!一是怕她手粗,勾坏了丝;二是这等布料不能随便洗,沾了灰可怎么好。
    宝茹觉得说出来自己都觉得矫情,便干脆不提了,只偶尔私下与姚太太说让少做一些衣服罢了。
    这一回是为了过中秋节裁衣裳,也不独宝茹一个人要裁,就是姚太太、姚员外、郑卓都是要裁的。只是不像宝茹这样繁琐,很容易就订了下来。
    因着这裁衣服的事,今日家里晚饭都比往日用的迟些。宝茹吃了晚饭再不听姚太太与她说要给裙子配个甚的边儿什么的,只说自己还有功课,往东厢房去了。
    房里这时候已经点起了灯,却是已经在厨下吃过饭的小吉祥在灯下做针线活。
    宝茹出声问她道:“什么活计要在这时候做?”
    小吉祥做活入了神,这才发现宝茹回房了,忙起身与宝茹倒茶,还要往厨下要热水与她洗漱。
    “先别忙呢!先说说怎么这时候做起活计来了,晚上就是点灯又能亮到哪里去,这样可伤眼睛!”
    在宝茹眼里,这蜡烛油灯的,就是有了玻璃罩,又能亮到哪里去?做针线本就费眼,如此这般,可不得弄坏眼睛。
    小吉祥手指搓着丝线,说话也不是平常爽利,竟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就是做些绣活儿,嗯,出去可以托人卖了,挣些私房钱呢。”
    “你没钱花了么?”宝茹觉得有些奇怪,小吉祥在自己家里自然是包吃包住的,就连衣服也是按季裁制,月钱虽然不多,但是月月都是发的,怎么会缺钱呢。
    “不然先在我匣子里的碎银子里拣两块走吧。”
    宝茹坐下来与她说话,这不是宝茹瞎大方,也不是她钱多的没地方花。只是小吉祥比她大两岁,一直照顾她,但是宝茹心里把她当个小姐姐。这几年一路相处,她晓得小吉祥不是随便花钱的人,若真等着急用钱,宝茹当然会帮她。
    “不是!”
    小吉祥红了脸,一直摇头,与她解释道:“就是想攒些私房钱罢了,是如意姐姐与我说的,她一直拿绣活儿托张卖婆卖,她看我的绣活还过得去,与我说凭我的手艺至少可以添一个进项,我想着我平日又不忙,姐儿再好伺候不过了,挑着清闲,做两件就是了。”
    说到这里小吉祥越不好意思了,听来就像是她打量宝姐儿好性儿,不会与她计较一般。小丫鬟做活卖钱确实不少,可是主家是不爱这样的,主家自然希望仆人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主家身上。
    “这样啊,那蛮好的。”宝茹却不介意的,只是叮嘱她道:“却不要晚上做,只在白日天光好的时候做些,每日也不要多做,太费眼了。”
    宝茹这样说,小吉祥的脸更红了,只点点头,不敢看宝茹。
    听小吉祥说到卖绣活宝茹忽然有了些兴趣,她自然从来不知道这其中门道,只是以前看些小说里会有这样的情节,屡见不鲜的,不知道实在的与那有什么不同。
    于是宝茹好奇地问道:“你们卖绣活这般容易,能赚多少个钱呀!”
    “哪里容易,也不是人人都能的,那些女红粗陋的如何能用?”
    小吉祥一面收拾绣花篓子,一面同宝茹说里头的门道。
    “听说有些货郎在乡里也会收一些活计来,那是最次的一等,乡里能有什么好活计?没得地方学些好绣法,样子也陈旧,就是拣择过一遍,收来的的也不堪大用。因此价钱也低,做这个也不过是乡里妇人稍稍补贴家用,赚几个穷钱罢了,还比不得她们织布喱!只是也不是每家都有织布机。”
    这倒是与宝茹以为的古代妇人都能绣花补贴家用不同,不过也是。在古代,乡下穷困,不说绫罗绸缎,就是棉布衣服,也少有不打补丁的。这样的境况,又有几个地方用得着绣花呢。就是鞋垫、帕子等一些小东西,女孩子们自己加工细做,要绣花儿的,但又会什么精细绣法,不比以后什么都能学到,这时候学东西也很难呢!
    宝茹忽然想起金瑛不是就在做绣活卖,自己看小吉祥的绣活倒是比她还鲜亮一些,不知她能赚多少。
    “那你们的活计到底如何算工钱?”
    第27章 中秋佳节
    “咱们这活计要算工钱自然是看手艺来,咱们湖州府第一等的绣坊的头等绣娘,一年好有三百两银子呢!正经专做绣娘营生的手艺都不会差,最少也有五十两吧。不过绣娘是吃少年饭的行当,小时候做学徒,到了十七八才拿正经绣娘的银钱,这一行也做不久,只十多年就坏了眼睛,不能再做了。”
    宝茹听着小吉祥的话,想起学里教他们女红的姚绣娘,年纪也不甚大,已经来教学生了,可见得这一行确实不易。
    “若是说像我这样,那就是小姑娘赚一点补贴罢了,正经赚钱的玩意,像是插屏之类的人家看不上我们的手艺。我也就是做一些荷包、帕子之类的,我又不专做这个,每日只做一会儿,一个月能进账两三百个大钱吧。”
    “了不得了!随便做做就和你的月钱一般多了!”
    宝茹拍手笑道。她知道所谓手艺不好不过是小吉祥自谦罢了,虽说她比不得那些绣娘,但在普通女孩子里手艺定是拔尖的。
    这也是算出来的,她不过是在闲暇里做一做一个月就有两三百钱好拿,一年也有两三两银子呢,若是像那些在家中专做女红的妇人一样,只怕能翻几倍了!这就是能养活一个三口之家的意思,养家多难啊,可小吉祥凭手艺就能做到熬了,可不是了不得了么。
    宝茹暗自一算,金瑛到底是做小姐的,上课也偷偷做的话,活计自然做的比小吉祥多,可是要说能多赚多少?再多也不过是几两银子罢了。宝茹心中叹了一口气,真难啊!
    宝茹在心里叹了了一回,不再想金瑛白日留在自己心里的那一点疙瘩了。转而做起了之前就想着要做的事,就是裁白纱纸。因着中秋将至,每家都要准备几盏灯笼,有些到铺子里买就是了,有些照着习俗却是得家中的小孩子自己做。
    宝茹以前都是买了现成的裁剪好的纸张和竹签,只当是‘组装’一下便得了,今年打算正经做一次。这当然不是她长了一岁更加勤快了,只是今年有人帮忙罢了。
    前两天她与郑卓一起做功课时,一向不言语的郑卓却提了中秋节扎灯笼的事。中秋节扎灯笼虽然不是湖州独有,但泉州一带似乎是没得的,可是那日他却说了。可见他对宝茹是很照顾的。
    他就说了他来帮她,这样的好意宝茹怎么会拒绝,当然是答应了。约定是明日一起扎灯笼,今日总得把东西预备出来吧。
    第二日郑卓在游廊的大石桌上见到的就是满满堆堆的各色事物,彩纸、白纸、浆糊、棉绳、铁丝、小刀、竹子等等。
    “我们先做什么?”
    宝茹兴冲冲地问郑卓,她是头回正经扎灯笼呢!
    郑卓看宝茹有些笨拙地拿着小刀摆弄,只怕她不小心划着了。
    “把刀子给我罢。”
    “是先要用刀子么?”
    宝茹略好奇,不过还是很快把刀子递给了郑卓。郑卓松了口气,至于是不是先要用刀子,他只能说可以先用刀子。
    他不知怎么和宝茹说要如何做,这比真让他扎一个灯笼来还要更难,他索性不多说话,只拿了刀子竹子与宝茹看。
    “在我边上看罢。”
    这句话说得沉默又稳重,倒是有几分大人的样子了。宝茹忍不住看了看他的神色,专心又认真,这样可靠的样子,偏偏还有几分稚气,宝茹忽然就觉得心里柔软起来。
    郑卓不知宝茹心中所想,只用拇指抹着小刀,也不见他使什么劲儿,‘唰唰’几下,那竹子便被剖成好些细细的竹签。
    ‘哇’,宝茹在心里叫了一声。她知道郑卓会用些刻刀什么的,但是是第一次亲眼见呢!利落干脆,很有气势,倒不像是平常男孩子玩玩刀子能有的水准了。
    这当然不是玩出来的手艺,十岁以后郑卓一直靠着这门功夫补贴父亲的药钱,他不觉得这有什么用,赚来的钱不过是杯水车薪,父亲到底还是病逝了。
    郑卓最后给宝茹扎了一个兔子的,这是常见的灯笼样式,也算是应景——月宫玉兔嘛。但是宝茹几乎是敬畏地看着这只灯笼,说真的,在她只管‘组装’的时候她也没扎这样好的灯笼。用宝茹的眼光来看这比外头一般手艺人的还强呢!
    现在宝茹心中只是暗想,郑卓哪里需要被托付给人照顾。照宝茹想的,郑卓的本事在钱庄银铺里当个伙计是不消说的,如今又有别的手艺。所谓‘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他又那样稳重诚恳,这样的人哪里不能立起来。
    后头宝茹又在郑卓的指点下扎了一个荷花的,大概是郑卓实在是行家,反正宝茹觉得自己从没扎过这般好的,她也舍不得用,只打算明日拿到学里给周媺玉楼炫耀一番便收起来。
    日子赶着日子,前头只说准备过节,倏忽一下就到了中秋。白日里宝茹吃了中秋宴,晚上又与姚太太祭月,摆果品,挂灯笼,烧香蜡。
    只是可惜外头家家户户都去‘走月亮’了,所谓‘中秋共把斗香烧,姐妹邻家举手邀。联袂同游明月巷,踏歌还度彩云桥’,江南地方盛行,一般是一家女眷结伴在月下游玩,或与友人亲戚互相走访,或拜佛庵,或举行文艺活动,有时彻夜才归。
    宝茹家却没得这样的活动,只因姚太太身体弱,‘走月亮’这样的事从来不算她一个。那就只剩宝茹这样一个女孩子了,姚员外和姚太太怎放心她一个人出去,就是托付给街坊邻居,到底心里忧虑。
    反正宝茹这几年是从不知‘走月亮’是个什么章程,只依稀想着和‘走百病’有些仿佛罢——‘走百病’也是女眷的活动,只是男性家人也可以跟着,宝茹和姚员外倒是去过几回。
    没得‘走月亮’,晚上赏月就是姚家最正经的消遣了。院子里摆了八仙桌,上头摆满鲜花、大石榴、月饼、西瓜、苹果、红枣、李子、葡萄这些应时应景的事物。
    其中中间的一个‘团圆饼’最显眼,无他,实在太大了。月饼的样子,可是却有脸盆大小,这是这些年才流行的,在拜月之后由家中主妇分月饼,按着家里的人口,非得分得十分均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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