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在那里打扫战场,招降纳顺,忙得不可开交时,完颜阿骨打也终于停下了战略转进的惶急步伐。
    收拢残兵,计点部属,一算之下折了五千余女真人,死了好几员大将——指挥铁浮图的完颜宗雄、洛索、尼楚赫都是死于当场,尸骨无存;兵败后完颜希尹因为旧伤未愈,跑不利落,被反乱的签军给围上了,完颜希尹负隅顽抗,结果被乱刀分尸,走运的签军们欢天喜地,剁了完颜希尹的脑袋去到西门庆那里献功,每人都得了重赏;兵慌马乱中给完颜阿骨打断后的两员女真宿将蒲家奴、阿思魁当于要路,死战不退,万军中尽被乱箭射死,马踏身亡……
    最让完颜阿骨打伤心的是,他的小六子完颜宗隽逃跑时落了单,不幸碰上了没羽箭张清,被张清手起石落,击于马下,然后哽嗓咽喉上补一枪,就此结果了性命。完颜阿骨打心如刀绞,完颜宗隽还是个小小少年,自己本想带他在两军阵前沾沾人血,开开眼界,没想到弄巧成拙,反送了小讹鲁观的性命……
    最憋屈的是,这一战女真人输得实在是冤枉,铺天盖地的母马冲过来,自家阵上骑的公马全都发了疯,失了控制,女真人骑术再高,这时也没了用武之地,轻骑兵还可以弃马逃命,铁浮图重骑兵被造反的座驾掀翻在地后,一身重甲压得人爬也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等死了。
    趁着女真人大乱的势头,西门庆军两翼包抄上来,可恨那些汉蛮马上尽施弩箭,见人就射,矢如猬集之下,女真人稍跑得慢些,就是个死无葬身之地。
    一时间,女真人行营中尽是父哭其子,兄哭其弟的哀声。女真人纵横白山黑水,从来没死过这么多年青战士,对部族来说,这是一个难以承受的损失。
    哭了半天,完颜宗望跳了起来,被张清宰了的完颜宗隽和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感情甚于旁人,小弟死了,完颜宗望恨得牙长三指,此时便大吼起来:“父皇,前日之战,咱们只是中了西门庆那汉蛮的阴谋诡计!真刀真枪做一场,女真男儿如何会输?如今兵马都收拾停当了,儿请父皇重立行伍,再跟西门庆打过,为抱屈战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到底是年轻人,有虎气,不因片时之败而一蹶不振。听到完颜宗望的话后,完颜兀术第一个跳了出来,大叫道:“孩儿愿为前部!”
    虽然岳飞一鞭抽出来的伤还没痊愈,但完颜兀术已经被失败刺激疯了,豁出破头,什么金钟他也要碰。
    有这两个王子牵头,帐中众女真无不饮泣吞声,攘臂而起,乱纷纷道:“狼主,我等皆愿死战报仇!”
    未等完颜阿骨打放话,就听一人大叫道:“我主万岁!万岁万岁您可万万不能睡!此时再与西门庆交兵,乃是昏愦取败之道也!”
    这位力排众议的之乎也者,非是旁人,正是被完颜阿骨打倚为长城的智多星完颜宗用。前日战局不利,他在战场望台上发狂吐血,就此昏迷,如果不是完颜阿骨打战略转进的时候顺手带上了他,他也早成了俘虏多时了。
    心感完颜阿骨打的再造之恩,完颜宗用恨不得粉身碎骨以报,此时听到众女真人请战之声,心中大惊之下,马上不避众怒,挺身而出阻止。
    完颜兀术正是血性上涌的时候,见到完颜宗用又来横插一杠子,马上“嗷”一嗓子直蹦起来,立刻就刷新了女真男子跳高纪录。
    充血的眼睛盯死了完颜宗用,完颜兀术一指头恨不得戳进了完颜宗用的脑壳子里,破口大骂道:“你这汉蛮!狗贼!内奸!你们梁山人杀了我们女真人这么多儿郎,晓事的你就该去躲死,竟然还敢跑出来现世?今天四将军我豁出去父皇怪罪,也要先打死你!”说着,完颜兀术象疯狗一样,摇头摆尾,朝着完颜宗用嘶咬了过去。
    完颜宗用哪里敢跟完颜兀术放对?踉跄后退躲避间,口中兀自不屈:“我对狼主忠心耿耿,血诚可鉴日月!那‘内奸’二字,再安不到我宗用头上!”
    和完颜宗用互为知己、引为奥援的完颜宗雄、完颜希尹都已经死了,常随侍于完颜宗用身后替他遮风挡雨的吴良小哥尸骨虽未寒但也没办法起于地下——这时完颜兀术磨牙霍霍而来,完颜宗用新吐之血未干,一介病体如何能抵挡得住?只消吃上完颜兀术一拳,那就是个“死”字——万幸,完颜宗干是诸兄弟之长,历来稳重,这时一把抱住了完颜兀术,厉声道:“父皇面前,竟敢如此无礼?!难道元妃母亲,平日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正在火头上的完颜兀术听到母亲之名,心中大震,满腔的戾气顿时馁了。泄气之余,胸臆间悲伤潮起,蓦地里已是放声大哭。
    这一哭,众女真皆悲,完颜阿骨打心上也是一软,口边上叱责的话尽皆咽了回去,转向完颜宗用道:“先生受惊了——却不知整兵再战,何以是昏愦取败之道?”
    完颜宗用离得完颜兀术远远的,向上再拜道:“我主万岁,今日十万签军已是尽皆覆没,我军只剩两万余人,已是敌众我寡之势,如何能再次交兵?……”
    未等他把话说完,完颜宗望奋然而出,驳道:“先生此言错啦!十万签军,都是攒鸡毛凑掸子的货,原没指望他们成什么大事;而我们剩下来的都是女真勇士,一可以当百,百可以当万,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当日护步答冈两万破百万,先生难道忘记了吗?放着两万女真勇士在此,若不与西门庆决一死战,那真是羞了先人了!”
    完颜宗用胀红了脸,大声道:“二王子,两万破百万的事,可一而不可再!那辽国天祚帝就是一具冡中枯骨,咱们女真自可觑他如无物,但这回的对手却是转世天星西门庆,这里有谁能料准他的心胸计谋?”
    完颜宗望兀自不服,梗着脖子道:“那三奇公子西门庆强煞,也只是一个人,不是三头六臂,真刀真枪交兵见阵起来,他手下的兵马肯定打不过我们女真勇士!只要我们冲上去了……”
    听他说得容易,完颜宗用气得七窍生烟,厉声截道:“冲上去?二王子说得好轻巧!西门庆那厮谈笑用兵,一步百计,他会让咱们的女真勇士顺顺当当冲上去?别的不说——如果他再放一群母马出来,冲锋的二王子你当如何?”
    完颜宗望的脸白了,但还是死鸭子嘴硬道:“你少在那里‘咱们女真’、‘咱们女真’的!听了没得恶心!是‘我们女真’!你这汉蛮……”
    恍如五雷轰顶,完颜宗用的脸皮“刷”一下就白了。帐中众女真眼前一亮,一时间恍惚在完颜宗用脸上看到了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罄的景德镇骨瓷精品——那可是女真贵族群中抢手的奢侈品啊!
    被完颜宗望言语一激,完颜宗用脸上大开瓷器铺子的同时,嘴里一口鲜血再憋不住,“噗”的一声直呕出了三尺开外,帐中地毡上顿时万朵桃花开,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不由得引人追问——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这个答案,就在完颜阿骨打心中。见到完颜宗用情急吐血,完颜阿骨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个箭步从座中交椅上跳下地来,揸开五指,“啪”一声脆响,给了完颜宗望一个亲切的耳光——幸亏完颜阿骨打不是杀猪的出身,否则这一耳光下去,完颜宗望脸上就能刮下来斤把猪油。
    左右女真人急忙围拢上来,扶住完颜阿骨打,几个儿子更跪下抱住他的腿,乱纷纷叫道:“狼主息怒!保重龙体要紧!”“阿玛!饶了宗望兄弟(哥哥)吧!”
    完颜阿骨打戟指着被众人挤到人丛外边的完颜宗望,怒骂道:“逆子!宗用贤弟与我义结金兰,是我大金国的股肱之臣!为了我大金,宗用贤弟呕心沥血,挫伤六叶连肝肺,使碎七窍玲珑心,辽东之间,若无宗用贤弟,焉有今日?朝中诸般仪礼文字,若无宗用贤弟,岂具规模?你这逆子!居然如此无礼,伤犯忠臣,今日若不打死了你,我愧对结义时的桃园之盟!斡离不(完颜宗望的女真名字)!小畜牲!休走!拿命来!哇呀呀呀呀呀——”
    听着完颜阿骨打暴叫如雷,已经被一耳光打晕了头的完颜宗望更加吓软了腿,赶紧麻溜地跪倒在地,一头磕在地上,大叫道:“阿玛息怒!孩儿该死!”
    这一瞬间,完颜宗望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阿玛名字中的深刻涵义——阿玛因为外人而将亲骨肉痛打,简称阿骨打!
    众人见完颜阿骨打怒发好象要冲冠,都信以为真,加力抱住完颜阿骨打,连声衰恳道:“狼主(阿玛)开恩啊!”
    完颜阿骨打也是女真勇士,两膀一晃有千斤之力,此时被一群儿辈困住了,虽然怒气冲宵,但却象是孙猴儿被如来佛的五行山压住了,莫想挣扎得脱,更不用说是去打完颜宗望了。
    一片混乱中,完颜宗用免冠而跪,连连叩首:“狼主天恩,宗用万死不足以报!二王子少年人,未免心直嘴快,有口无心,还望狼主大发慈悲,饶二王子一次!”
    地上虽铺了软毡,但数拜之下,完颜宗用已是血流披面。
    完颜阿骨打见了,小宇宙突然爆发,刹那间挣开众人纠缠,抢上前屈膝扶住了完颜宗用,君臣兄弟两个抱头痛哭!这正是:
    渡尽谲波兄弟在,相逢一哭泯恩仇。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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