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好了一切,马植又回去了,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中华联邦使节团的随从仆役,如果夜不归宿的话,很容易引人怀疑,就算他找一个宿花眠柳的借口,但道德上的非议也无法令使节团接受。
    刘范和李奭则前往上京临潢府城的马府去寻找老大马柔吉,向他报告马老二一别经年后悄然回归,准备大吃特吃燕云回锅肉的消息,然后大家暗中按马植的计划布置一切……
    马植回到使节团驻地后,见大家都无所事事的样子,一打听才知道,辽国皇帝传下谕旨,说让南朝使节程万里在金亭馆驿好好休息一天,以缓解长途跋涉的疲劳,这一来,倒让使节团大部分人心中绷着的弦略松了一些。
    于是第二天,马植再一次随着众人,大摇大摆地出了金亭馆驿,往街上闲逛。等逛进那间小院子时,早被一人一把拥住:“二弟!”言简情深,已是泪如雨下,李奭与刘范在一旁,也陪着流涕。
    此人正是马植的族兄马柔吉,他和马植南北相隔,数年未见,今日重逢,不免失态。
    马植眼圈也不由得红了,但还是压抑了感情道:“大哥,若只是抱头痛哭,能哭回燕云十六州否?”
    听了此言,马柔吉急忙拭了泪痕,正色道:“是我忘情了!”
    马植便问道:“昨日小弟承托之事,却办得如何?”
    三个兄弟齐声道:“幸不辱命!”
    马植听了大喜道:“既如此,咱们便赶快行动起来!”
    当下一番忙乱,众人帮着马植披发左衽,一会儿工夫就打扮成了辽国护卫的模样,马植觅铜境自照,不由得笑了起来:“元首大人此计着实精妙!来来来,大哥,咱们往见老爷子去!”
    马植话中的这位老爷子,指的是上京临潢府中马氏一族的族长马人望,马柔吉、马植,都是他的子孙辈儿。别看现在的马人望年过八十,但辽国皇帝耶律延禧敬重其为人,暂时贬退亲信的萧奉先后,还是请老头儿上朝,与耶律大悲奴、萧查剌、柴谊、吴庸分掌南北院事,位高权重。
    问题是马人望虽然是有道德、讲操守的名臣,但到底人老不以筋骨为能,要他整天办公,实在是催他早死。因此辽国天祚帝耶律延禧开恩,许他上朝一转,就回府安歇静养,免得老胳膊老腿儿运转不灵,就交代在哪儿。
    享受这一特供待遇的,同样还有耶律大悲奴、萧查剌、柴谊、吴庸四人,这四位臣子权力和马人望一样大,年纪也一样老,五个人加起来四百岁,都属于棺材瓢子级别,让他们干事,简直就是豆腐叠下肉价钱。耶律延禧当然知道这五个老头儿做事效率低下,但他就是要用这五个人,等朝政因此被荒疏得令人受不了时,他就可以再把原来的萧奉先给提拔回来了。
    按惯例,今天的马人望上完了朝点完了卯,现在应该已经回到自家府中安养去了,马植就是要趁这个机会,前去拜望拜望老爷子——别人不知,他却属于亲近子侄,自然知道廉颇虽老,但饭还是能吃斗米斗面的。
    只不过马植到底是辽国的叛臣,明目张胆地出现在马家宅子里,实在惊世骇俗了些,因此才乔装改扮,只推是族兄马柔吉的护卫,不声不响地溜达到老爷子身边,摒退左右时,这才突然上前揭破自家真面目拜见,如此瞒天过海暗渡陈仓,方见波澜不惊之奇效。
    见马植装扮停当了,马柔吉当先而出,马植在他身后捧了一个大大的锦盒低眉顺眼地跟着,李奭刘范大张旗鼓地将马柔吉他们送了出去——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上京临潢府两大豪客李奭与刘范在借着马柔吉来走通马人望这条门路而已,在这个行贿无罪、贪赃有理的与时俱进时代,又算得了什么呢?
    马柔吉骑马而行,马植一路小跑着随在马后,不多时到了马府后门下马,自有家中下人将马匹收了进去。马柔吉指了低头的马植道:“这是李三爷刘四爷派过来向老大人献礼的——老大人何在?”
    李三爷和刘四爷素来和马柔吉过得好,家下人早见得多了,谁也不以为奇,便有人回道:“回吉少爷的话——老大人同往常一样,下朝后还是在书房养静。”
    马柔吉听了便“哦”一声,带了马植便往书房去。马植低着头一路行来,心中思潮翻涌,感慨万千,这些道路自己从小走熟了的,想不到还有这旧地重游的一天。
    待到了书房外,但只见四下里竹影森森,清幽怡人,门前站着两个打瞌睡的垂髫小童,场面倒象幅画儿一样。马柔吉和马植相视一笑,然后马柔吉上前悄声问道:“老爷子可安好吗?”
    未等两个小童回答,书房中便有一个苍劲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柔吉吗?进来说话!”
    马柔吉向马植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马柔吉直接登堂入室,马植捧了锦盒只在外进候着,看着老祖宗书房中依然和数年前一样,几乎没什么布置上的变动,马植心中又是一阵感慨——老祖宗终究是个念旧的性情啊!
    却听内进中马柔吉恭声道:“孩儿给老祖宗请安!”
    然后马人望老态龙钟的声音响了起来:“柔吉,你也已经不小了,应该识些事务,莫要总是和甚么李三爷、刘四爷的在一起厮混。他们只不过是市井中的游手捣子,攀附了你,背地里仗势做出些甚么事来,须连累了我马家的名头——书中说,无友不如己者,可是有其道理呀!”
    马柔吉先是恭恭敬敬答应着,等马人望说完了,这才赔着小心笑道:“老祖宗,却不闻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那小李小刘虽只是市井豪客,但却还是有些见识的,孩儿与他们结交,亦是当年孟尝君厚爱引车负浆之流的雅事,又何足为耻呢?旁的不说,只是今天,他二人就给老祖宗您送来了一件礼物,他们倒也不求孩儿帮他们办什么事,只是向老祖宗您聊表孝顺之心!”
    “哦?”马人望一扬眉,“你这孩子,好的不学,学的花马子吊嘴——那二人粗鄙之徒,能送来甚么礼物?没的玷污了我马家的地!”
    马柔吉笑嘻嘻地道:“老祖宗,若是那等铜臭不堪之物,孩儿哪里敢献到老祖宗面前来?就算是海内外的奇珍异宝,一踏进老祖宗您这个书房,也显得俗了——若不是能令老祖宗眼前一亮的物事,孩儿也不敢借机来博老祖宗一笑了!”
    听了这番话,马人望的好奇心却不由得被钩了起来,便呵呵地笑道:“听你这么一说,老夫倒要见识见识!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只是见见,收却是不收的,我马人望一介不取之人,岂肯坏了我一生的规矩?”
    马柔吉正色道:“正是如此——那礼物,也只能看看而已,博老祖宗您的一笑,却收不到口袋里去。老祖宗您便是想要,却也是一个字——难;两个字——不能!”
    马人望听了,哈哈大笑:“你便把那礼物呈上来!老头儿活了八十年,吃过的盐多过你吃过的米,走过的桥长过你走过的路,倒要看看你这娃娃能给我置办出甚么新奇阿物儿来!”
    一点头,马柔吉道:“便请老祖宗上眼!”然后退出内书房,来到外边向两个童子道:“你们先下去吧!”
    既是宝物,自然入不得外人之眼,也免得老祖宗动了心想收为己用时,当着他们的面尴尬不是?两个童子心领神会地退下去了。
    马植这才跟了马柔吉进了内书房,远远地低着头在老祖宗面前一跪,双手举了那个锦盒高高献上。
    这时马柔吉做了快递的工作,将那个锦盒从马植的手里送到了马人望的手里。
    马人望接了,却只觉得轻飘飘没甚么份量,等闲不敢开窗看,只恐风吹入竹林,老头儿心中就不由得更加好奇起来。于是笑着将盒盖一掀:“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娃娃弄甚么鬼!”
    盒盖应手而启,马人望定睛朝里一看——嗯?盒子中竟然是空的?!
    一愕之下,马人望问马柔吉道:“此乃何意?”
    未等马柔吉答话,马植早已接口道:“唯有中空,方能装得下燕云十六州的锦绣河山!”
    一闻此言,马人望浑身剧震,颤巍巍地站起身:“原来是你这小畜牲!”
    马植眼泪夺眶而出:“孩儿斗胆,背辽入宋,却害家族蒙羞,更加给老祖宗脸上抹黑了!”
    脸色变得几变,马人望又缓缓地坐了回去,寒着声音道:“怪道今日那李三刘四前来送礼!我倒忘了,旧日你这小畜牲在时,和柔吉与他们两个打成一片,作下多少祸来!今日你居然胆上生毛,敢潜回这上京临潢府来,必然有见不得人的打算——还不与我从实招来?!”
    说到最后,语气陡然转利!
    马植抹了一把泪,昂头对上马人望目光:“孩儿自知罪孽深重,只求在太祖宗胤卿大人灵前上一柱香,虽死无恨!”
    此言一出,马人望突然沉默。这正是:
    莫道北地为胡语,可知南院是汉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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