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宗用开始讲“朱奔”。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中原,有一个帝国叫汉朝,那时汉朝的北边没有辽国而有北匈奴,两下里经常交战。北匈奴控制了汉朝的西域,就象今天的辽国控制了西夏,两面夹击之下,战况变得对汉朝相当不利。
    为了扭转颓势,汉朝就派出一个叫班超的人做使者,去出使西域诸国,想要从外交上瓦解西域各国和北匈奴的联合。班超使节团先到达了鄯善国,鄯善王对班超等人先是一团热情,但是后来突然就疏懈冷淡了。班超就对部下说:“鄯善王的态度之所以变得淡漠,一定是因为北匈奴有使者来到了这里,才让他犹豫不决,摇摆不定,不知道该服从哪一国的命令。”
    说着,班超把接待他们的鄯善侍者找来,出其不意地问他:“我知道北匈奴的使者来了好些天了,他们现在住在哪里?”侍者感觉出乎意料,仓猝间难以遮掩,只好把情况照实说了。
    班超把侍者关押起来,以防泄露消息,然后立即召集部下三十六人,饮酒高会。喝到酒醉的时候,班超对众人道:“你们大家跟着我来到这边地异域,是要想通过立功来求得富贵荣华。但现在北匈奴的使者来了,鄯善王也对我们就不以礼相待了,也许明天鄯善王就会把我们绑送到北匈奴去,那样的话,我们不就成为豺狼的口中食了吗?”
    勇士当然不会伸长了脖子等豺狼的利齿咬下来,于是大家就齐声叫道:“我们现在处于危亡的境地,是生是死,就由大人你决定吧!”
    班超于是振衣而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干脆今夜就摸去北匈奴使者住的地方,出其不意地把所有的匈奴人都宰了!只要消灭了他们,鄯善王就会吓破胆,那时北匈奴的王也不会放过他,鄯善王走投无路,也只好跟我们联合抵抗匈奴,如此大功就可告成。”
    部下都一致称是。于是乘着天黑,班超就率领他的勇士们杀入北匈奴使者驻地,经过激烈的战斗,全歼了所有的北匈奴人。
    第二天,班超请来鄯善王,把北匈奴使者的首级给他看。鄯善王大惊失色,消息传开,鄯善国更是举国震恐。这时班超再以好言抚慰,鄯善王于是下定了决心,表示愿意归附汉朝,还把自己的王子送到了汉朝做人质。
    “朱奔”讲完了,所有的女真人皆沉默不语,连酒都没心思喝了。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个女真汉子道:“今天的事儿,倒跟宗用大人讲的朱奔有些象啊!”
    又有人接口道:“咱们来跟宋人攀好,谁知辽狗已经抢了先了,宋人力弱但小,要是他们怕了辽狗,也把咱们绑送到辽国上京去,咱们不也是落进豺狼口里了吗?”
    便有人振衣而起:“宗用大人也说了——勇士当然不会伸长了脖子等豺狼的利齿咬下来!汉朝曾经有过三十六个勇士,难道咱们女真人就输与了他?若宗用大人有胆子压一压那班超,这就带着咱们往辽狗那边去,千刀乱箭,有多少辽狗也拾掇了!那时把人头往宋人面前一堆,也叫他们对咱女真人另眼相看!”
    所有的女真人都灌空了酒,把酒囊往地下一掷,以女真话低啸起来:“空齐!空齐!”一时间,杀气凛冽,众女真汉子凌厉的目光,都交织汇聚于完颜宗用的身上。
    完颜宗用微微一笑,这些女真儿郎的反应,皆在他的预料之中,若连这些粗坯的人心都蛊惑不起来,还配叫智多星吗?
    得意轻飘中,完颜宗用涌身亦起,狞笑道:“狼主叫咱们来跟汉人和盟,这些辽狗却敢来坏狼主的大事,都是罪该万死的家伙!不久前,辽狗的皇帝带着百万大军御驾亲征,都被咱们一万女真人在护步答冈杀了个痛快,今天这些辽狗又算得了什么?儿郎们想要立功的,便随我去,割了辽狗们的头,明天也教汉人正眼瞧瞧,什么是女真勇士的风采!若有不敢去的,从此再不是我完颜宗用的扎也,回到拉林河,就一脚踢去做阿里喜吧!”
    女真所谓的扎也,是亲卫队的意思,类似于宋军拱卫主将的牙兵。而老弱者被蔑称为阿里喜,平时在兵营中做杂役,临战时则做土木工事,战后则打扫战场,是没人瞧得起的。
    众女真受了这一激,宛如火上浇油一般,众人摩拳擦掌,拽弓掣刀,焰腾腾一团杀气只待见血。
    完颜宗用见人心已可用,当下浑身上下收拾得紧抻利落,挎了钢刀,臂上缠了铜链,气势汹汹地带着一帮凶神恶煞的女真人乘黑摸出了屋子,向辽国使节团那边潜了过去。
    酒筵散席后,完颜宗用冷眼觑得明白,早知道辽国使节团的根脚所在,因此一往无前,也不必绑个招待他们的梁山侍者来盘问了。
    这场暗袭之路正跑到一半时,突然对面不声不响黑压压来了一群人,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牙衔怒火,眼奋血光,火杂杂只待寻人厮杀——为首一人非别,正是辽国大使耶律余睹。
    原来耶律余睹醉得五迷三道,被人扶掖回了驻地,契丹人见自家主事的金吾卫大将军喝酒丢人了,一个个脸上无光,撅着嘴将耶律余睹往床上重重一放时,耶律余睹的眼睛突然一下子就睁开了!
    此时的耶律余睹,眸子中精光四射,哪里还有方才那副醉意龙钟的模样?
    众契丹人一看,尽皆惊呆了:“将军,您……您这是闹哪一出?”
    耶律余睹叱令众人悄悄集中起来,然后才冷笑道:“若不如此装模作样,岂能令敌人松懈?”
    众契丹人一时间面面相觑,都不知耶律将军装模作样所为哪般。
    耶律余睹突然伸手指着人丛中一人,问道:“汝有父乎?”
    那人是耶律余睹亲卫,此时愕然应道:“有之。”
    耶律余睹紧紧追问道:“汝有兄弟乎?”
    那人点头道:“有之。”
    耶律余睹此时瞋目喝问道:“你既有父亲兄弟,此时他们安在?!”
    那亲卫突然两眼泪流,直拜于地,泣不成声:“小人……小人的父亲兄弟,都……都在护步答冈一役中战殁了……”
    一瞬间,众契丹人无不兔死狐悲。女真起兵反辽虽然时间不长,但数度激战,护步答冈、黄龙府、出河店……每一次女真人的胜利,都是用契丹人的血肉堆积出来的,站在这里的契丹人,或失其父叔,或丧其兄弟,或亡其友朋——覆巢之下,再无完卵。
    耶律余睹一言之下,触动了所有契丹人的惨情事,厅中一时间人人悲伤,个个凄苦。但这并不是耶律余睹想要的结果,他再次冷着声音道:“可笑!可怜!可恨!你们这些家伙,虽丧了至亲,死了至交,殁了至爱,空有血海般的深仇,却无胆报仇,只敢在这里流几滴眼泪!”
    这一下却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所有的契丹男儿都跳起来,早有那等血性汉子排众而出,目眦欲裂:“将军,你少吃灯草灰,放轻巧屁!你怎知我们无胆,怎知我们不想报仇?”
    耶律余睹便冷笑道:“若是有胆,放着眼前的金国使节团,怎的却不下手?难道等着天降雷霆,来轰杀他们吗?”
    众人便乱纷纷道:“若不是你这个使臣在我们头上签押着,我们早乱刀将那些金狗斩成廿七八块了,哪里还肯容他们多活片刻?”
    耶律余睹便道:“你们真敢现在就去杀金狗吗?”
    众人七嘴八舌:“若你肯放纵我们时,有甚不敢?”
    耶律余睹便拜倒在地:“各位契丹的好男儿,且恕我无礼,再受我一拜!”
    众人又是一惊,脑子更转不过弯儿来了,亲卫赶紧上前把将军扶起,耶律余睹已是泪流满面:“各位,跟女真作战,我耶律家也死伤了多少男儿,此仇不报,非为人也!今日狭路相逢,不先灭了这帮金狗,更待何时?我今日酒筵上佯醉,就是为了麻痹敌人,只等他们晏然高卧时,我正好把刀子搁到他们脖子上狠狠地锯!今日月黑风高,正是杀金狗的时节,各位可愿随我去么?”
    很多契丹人的眼睛都亮了,很多声音叫喊起来:“愿随将军冲阵!”
    耶律余睹看还有些人缩在后面,嗫嚅不前,便继续鼓动唇舌道:“各位听者,女真人自吹甚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全是骗人的鬼话!只以护步答冈一役来说,当时我军百万,女真人一万,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们了,可是——偏偏有耶律章努临阵反叛,要重立皇叔耶律淳为帝,咱们大王急于平内乱,所以才人无战心,士有退意,却让女真人捡了个大大的便宜!试想我契丹男儿自太祖开国以降,张长弓,骑奇马,列坚阵挥长戈而奋武,南伏赵宋,西降西夏,百战百胜,岂会弱于女真那般蛮子吗?对阵女真之败,非关勇力,实天时不与也!”
    所有契丹人的眼睛都亮了。
    耶律余睹趁热打铁:“今日咱们便乘夜杀上门去,雪一雪头上的耻辱,同时也教世人看一看,到底是契丹人英雄,还是女真人了得!”
    这一回,众契丹人皆拔刀而举:“吾等愿效死力!”
    于是,契丹人和女真人不约而同,都向对方驻地悄悄扑了上去。正当两股激流将要碰撞时,突然旁边营房顶上有人放声长吟:“漫漫长夜,无心睡眠——”这正是:
    尔以巧言激热血,我将妙手解连环。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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