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变脸之快,令察哥叹为观止,心道:“我读史书,见开国君主多集英雄、流氓、智者于一身,今一会梁山之主,更信之然矣!”
    当下笑道:“梁山之主自困东京城以来,围而不攻,可是欲待城中粮尽吗?”
    这一言正说中了西门庆的心事。他不想在攻城中出现无谓的牺牲,因此关起门来饿敌,只等城里人都饿得受不了了,他就在西城门那里大摆馒头阵,那时投降的宋军定然川流不息,目不暇接,东京城就此不攻自破。
    不过这一番计较,却没必要向这个西夏的晋王承认。西门庆面不改色地道:“围三阙一,静而待时,此中奥妙,不足与外人道也!”
    察哥笑了笑,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我就告诉梁山之主一个消息吧——就在前几日,城中乏粮,已至极处,军民皆怨谤。这时幸有国师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出面,去向城中几户高官重臣家里去游说。这位林先生真有郦生陆贾之口才,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那些宋朝的重臣无不慷慨解囊——于是东京城里新添了一座延丰仓,仓中豆粟,堆如山积!”
    西门庆听了心中剧震,但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点头示意知了。
    察哥见西门庆无动于衷,反而心下狐疑起来:“莫非这梁山之主并不倚仗城中粮尽,还有别计破城?待我再以言挑之。”
    于是察哥继续以艳羡的语气说道:“到底是天朝上国,仅仅是几户官宦人家倒腾几库陈年豆粟出来,就足够城中军民支用两年有余——如此大手笔,我大夏是万万不及呀!”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西门庆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然后就听察哥话风一转,真诚地看着自己说道:“梁山之主啊!如今东京城中粮秣足备,若无里应外合,只怕你取不下这座世界第一城!”
    西门庆心道:“这王八蛋割地的贼心还不死啊!”这时他倒有些欣赏起这位晋王的锲而不舍来,不过在这要紧关头可不能示弱,于是西门庆轻佻地在脸前摇着手指,懒洋洋地笑道:“我们梁山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取这东京城,如反掌之易,就不劳使者费心了!”
    察哥笑道:“梁山之主欺我!说甚么雄兵百万,真真是虚张声势了!在下也经过些战阵,识得些虚实,观梁山围城之营帐旗鼓,梁山之兵不过三十万可明矣……”
    “等等!”西门庆抬手止住察哥的高谈阔论,问道,“你一个西夏的使者,怎么能观得到我军的虚实?”
    察哥笑道:“也没甚么难的——只消送上几贯钱,东京城墙就此畅通无阻,任我游玩——城头远眺,贵军营寨入眼,虚实自然分明矣!”
    西门庆叹道:“熙宁年间,高丽入贡,一路收集地图,山川道路,形势险易,无不备载。行到扬州,高丽又向守扬州的陈升之要地图,结果陈升之不但不给,反而把高丽使者一路收集的地图集中起来一把火全烧了——山河关城,国之重宝,无论虚实,岂可付于敌国之手?遥想前辈英姿,我辈追慕啊!只可恨这大宋天朝官腐兵乱,才叫使者你捡了便宜,若陈公在世,你可能踏上城墙一步?”
    听了西门庆这些言语,察哥彻底死了谋求割地的心,当下也昂然道:“若当年秀国公陈前辈依然坐镇中国,在下自然上不得东京城头,梁山之主只怕也围不住这座世界第一城了!”
    两人彼此对望,突然间尽皆哈哈大笑。
    笑声中西门庆拱手道:“使者眼中,我军虚实如何?”
    察哥反问道:“梁山之主欲听真话还是假话?”
    西门庆饶有兴趣地问:“假话怎讲?”
    察哥便道:“真虎狼之师也!取这座东京城,不费吹灰之力!”
    西门庆大笑:“真话呢?”
    察哥道:“真话难听,若不怪罪,在下便说。”
    西门庆抬手:“但请明言。”
    察哥这才道:“我观梁山之主三十万大军,真正精锐者不过数万,其余皆草聚乌合矣!以此横扫腐宋,还可言胜,但若想与我大夏精兵决胜于西陲,嘿嘿,成败利钝,犹在两可之间啊!”
    西门庆听了默然。察哥确实老于军旅,眼光毒辣。梁山人马虽多,但真正久经训练、军纪严明、杀熟了人见惯了血的精锐,也就是那么几万,其中一部分还要留守梁山根据地,参加东京包围战的就更少了。
    精锐不够,人数来凑。梁山屡破官军,声威远振,前来投奔的江湖汉子、贫苦百姓络绎不绝,尤其是擒斩高俅童贯之后,梁山军势力陡然猛涨,这一来部队的整体素质自然大受影响。
    还好,虽然扩充后的梁山军整体战斗力有所下降,但宋朝官军的战斗力更是垃圾,梁山一路横扫过来,硬是没碰上对手。
    西门庆深知自家军队之弊,所以才告诫关胜呼延灼,并不是我军天下无敌,而是敌军太过于腐败无能。
    而察哥是西夏宿将,近年来金戈铁马,无日不战,于血海中磨砺出来的眼光,自然一眼便看穿了梁山军畸形的本质。
    如果事关国体,西门庆自然要争,但象这种应该实事求是的地方,他也不会去强词夺理。
    见西门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评价,察哥不但不敢起小觑之心,反而倍加敬重与戒惕:“这位梁山之主,大关节处固然铮铮铁骨,于自家的短处却也毫不掩饰,如此英雄之主,将来必是我大夏的心腹后患!”
    当下长叹一声,尽最后的努力:“梁山之主休怪在下说——宋军虽然腐败,但倚坚城而守,粮草无忧,又与贵军军力相等——如果是我,若无内应,是说甚么也不会攻城的,早日退兵,分略州县,还可得利。若只求一国之富贵,勉强钝兵锋于坚城之下,曝破绽于众目之前,日久军疲,虽有智者,无从善其后也!此中得失利害,愿梁山之主深察之!”
    这番话,一是敬重西门庆,送他最后的忠告;二来间以一句内应的言语,希望能挑起西门庆答允割地的念头,纵然希望渺茫,但即使死心也绝不放弃是西夏军人的行事风格,没有这点儿志气,西夏早灭国了;三来,察哥是在暗使激将计,如果能激起西门庆的好胜心,咬定东京城不放,和赵宋拼个两败俱伤,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西门庆却恍若不闻,只是拱手道:“使者可还有它言乎?”
    察哥知道西门庆要赶人了,于是回礼道:“在下言尽于此。夜色已深,就此别过。”
    西门庆正色道:“临别有一言,说与使者,转述夏主。”
    察哥亦庄容道:“洗耳恭听!”
    西门庆道:“使者此去,西夏必然兴兵犯我边陲,掠我疆土。两国交锋,趁虚而入,兵家常事,这一节我也不来怪你。但是,西门庆在此与使者订约——明日你西夏取我中国一地,将来我中国必夺回一地!那时再请使者登城眺望,看我们梁山精锐如何!”
    听西门庆言中豪气凛冽,察哥震然不能对,遂深深施礼,倒退出帐,引从人潜归东京城中,坐定后暗想西门庆之言,越想越是心惊。
    眼望孤灯,察哥思忖道:“这一回奉皇兄之命前来宋朝求和,不料想却斜刺里杀出了西门庆这等英雄人物!求和不求和,已经是旁枝末节了!如何在这纷乱时局里,为我大夏攫取最大的利益,才是当务之急!”
    想了又想,陡然拍案而起:“何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于是第二天,察哥便去拜见杨戬、梁师成,就两国和约的签署表达了积极的意向,杨戬、梁师成都是喜出望外,他们早就恨不得签约,然后把边境上的精锐兵马调回来打西门庆,只是察哥进了东京城不久,就开始水土不服生起病来,提不得笔写不得字,大宋君臣也只能干着急。
    按理说这类外交事务,应该归枢密院和鸿胪寺共同负责,但收集西夏土特产是杨戬、梁师成这俩太监强烈的业余爱好,因此他们既然想要插一脚,旁人不愿的不敢,敢的不愿,也就随这两位公公折腾去了。
    于是在杨公公、梁公公的英明领导、温馨关怀、辛勤斡旋下,西夏与大宋的和约成功地签署了。得到这一好消息的徽宗在百忙中亲自接见了察哥,双方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共同回忆了两国地久天长的兄弟友谊,然后察哥在醉中义不容辞见义勇为兄弟义气舍生取义地说出了一句胡话——两国是一衣带土的兄弟之邦,西夏军愿意接受雇佣,助大宋攻剿逆贼西门庆。
    这一言正好提醒了宋朝君臣——对呀!西贼素来重利,只消多给他们银钱绢帛,把他们弄来跟梁山西门庆打生打死,岂不是现成的驱虎吞狼之道?
    察哥故意胡言乱语,却引得宋朝君臣起了贪心,动了痴念,从此生出多少事来。有分教:
    欲擒故纵情实狡,驱虎吞狼智何愚。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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