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也是一种力量,虽然这种力量很不祥,但改造起人来,它最犀利。
    秦明全家被杀的仇恨,一直深埋在他的心底,妻子儿子的音容笑貌,萦回在他的睡梦之间,让他痛苦之余,眼光变得凌锐,脑筋变得灵活,这种蜕变,惨烈而深刻。
    青州一役,虽然杀了慕容知府满门,但秦明还有意犹未尽之感,但始作俑者仁义宋江身边有自己的大舅子花荣护驾,花荣的妹子也很早就替自己生下了一个儿子——秦明是个重亲情的人,如果因自己一时的冲动却让自己的家人悲伤心碎,这代价他付不起啊!
    只有付出过代价的人,才知道付不起是什么感觉。
    秦明把从前的余恨都深埋起来,他冷眼旁观,等着看今天的好戏。诚然,宋江吴用们背着自己一干人交头接耳,显然也针对今天布置了计策,可那又怎样?
    秦明是在西门庆麾下听用过的,他深深地知道西门庆谋略的厉害,他相信西门庆今天也一样不会令他失望。他是如此的深信不疑,几乎已经在情感中烙上了偏袒的铭印,不过他相信自己的偏袒是有道理的,有时候偏袒就代表着一种正确。
    第一轮礼炮声响起。轰天雷凌振似乎觉得把宝贵的火药用在这种华而不实的繁文缛节上是一种可耻的浪费,但西门庆最终说服了他。
    吴用庄严地道:“公明哥哥,请出帐,上典军台,行继位礼!”
    宋江也肃穆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波涛汹涌得象是暴风雨中破碎的海面。终于,终于,老子也有当一把手的一天了!
    虽然无论成败,自己都要放弃梁山,别取青州,但哪怕是只在梁山做了一个时辰的总辖大寨主,也是做过了,也是自己权势履历中一个不容磨灭的光辉印记!
    宋江深呼吸了一下,志得意满地向后一甩小披风,给自己脸上调拨来了威严的表情,用生平最雄壮的声音喝道:“弟兄们,跟我来!”
    吴用指挥着众人把宋江严密护在核心,这才一拥出帐,来到了阳光下。吴用这个布置很是煞费了一番苦心,此时就算西门庆弄来了诸葛连弩对他们这一群人猛扫,人群中心的宋江——和吴用——周围有很多挡箭牌,必能毫发无伤。
    当然,是不会有人拿了诸葛连弩对他们猛扫的。宋江一行人无惊无险地来到典军台下,吴用一示意,所有人左右一分,台前列队,把登台的道路给宋江让了出来。
    典军台上空空荡荡,布置不了伏兵;典军台本身虽然没有被颁发过鲁班奖,但也是质量万里行消费者信得过产品,不会留下空心塞火药那种致命的漏洞,宋江即使是孤身一个人上去,大家也放心得很。
    宋江看着眼前的登天台阶,心潮起伏,感慨万千。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回头来时,正看到西门庆领着梁山众头领,都在典军台南边北向而立,宋江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和西门庆对接在了一起,没有凌厉的火花,西门庆只是微微一笑。
    竟然没有敌意!宋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西门庆这厮,究竟在想什么?宋江这时反倒略微不安起来。以西门庆的本性,他怎么会不来阻挠自己登上这座典军台?他是不可能向自己妥协的呀!正如自己绝不会脑袋发热地跟着西门庆去铁心造反一样。
    宋江只得暗中承认,自己看不透西门庆。
    但是,即使我看不透你,今日你也将在我脚下低头!
    宋江转回头看着典军台。当初西门庆登台拜帅、兵进青州的时候,自己只能站在台下仰望,如今,轮到西门庆来仰望自己了!
    一时间,宋江对“面南背北”、“南面称臣”这两个词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当然,在他内心深处是不敢自比皇帝的,他只是一个忠诚的臣子,身在草莽,心在朝廷,正如当年的范文正公《岳阳楼记》中所载——居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至圣至明的圣上呵,保佑你的忠臣宋江吧!
    第二轮礼炮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宋江再次深深地吸一口气,他准备步步登高了。
    偏就在这时,却听水泊边上一阵嘈杂,然后就有旱地忽律朱贵大声报道:“四泉哥哥!公明哥哥!时迁兄弟回来了!”
    宋江心中一恼,却又跟着一喜。恼的是朱贵那厮居然还敢将西门庆的名讳置于自己前面,喜的是时迁回来得及时,梁山好汉全伙都到,齐来观礼,自己的继位大典可以算得上完美无缺了,否则少了一人目睹,总觉得留有一丝遗憾。
    可惜宋江不知道,世界上的事情根本没有完美无缺这一说,留点儿遗憾未必不是好事——不过,等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风尘赴赴的时迁出现在众人面前。对志得意满的宋江来说,即使是平日里贼头贼脑的时迁,此时居然也能显得这么的可爱。
    吴用却板起了脸道:“兄弟何回之迟?快快拣个位置站了,瞻仰今日的继位之礼!”
    在吴用心目中,时迁就是一不入流的小贼。自己是读书人,勉强叫他一声“兄弟”,已经算抬举他了,还用得着给他好脸色吗?
    时迁一听“继位”二字,却是满脸讶色,转过身向着西门庆深施一礼,叹息道:“好我的四泉哥哥欸!你果然不愧是转世天星,神机妙算,未卜先知,俺时迁赶着回来送信,你竟然连继位的仪式都准备好了!怪道我刚才听见有人打炮,原来是忙着继位呀?恭喜哥哥!贺喜哥哥!”
    吴用听时迁这些话虽然说得倒三不着两,但却又意有所指,不由得心下一惊,急问道:“时迁!你说甚么?甚么赶着回来送信?还不与我说清楚了?”
    时迁便挺起了瘦壳壳的小身板儿,扠了腰,很大牌地吆喝一声:“天王哥哥有令,命小弟传谕,由四泉哥哥继位,做梁山之主!”这正是:
    二人争登龙虎榜,一鹤飞栖凤凰池。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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