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队里出战的是曾家第五虎曾升,他四个哥哥都跟着史文恭、苏定学枪,独他标新立异要练双刀。好在史文恭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双刀也有涉猎,因此点拨得曾升马上步下,路路刀法都臻精妙,人莫敢近。
    除双刀外,这曾升不练弓箭,却练了六口斩将飞刀,数十步间取人,无有不中。曾家积祖弓箭传家,曾长者虽然也骂他不务正业,但到底疼爱这小儿子,也就随他别出心裁去胡闹罢。
    今日曾魁与欧鹏发箭接箭,那一瞬间的精彩,正挠到了曾升少年好胜的痒处,他见猎心喜之下,便迫不及待地拍马上阵,向梁山这边挑战。
    呼家将和曾家五虎数度交手,知道曾升虽是五虎中最小者,但心思灵动,机变百出,常有出人意料之举,是个极不好斗的对手。呼延庆的妻子卢秀英便请缨道:“昔日青州城下,我与这曾升会过两次,于他的双刀飞刀都有领教——今日还是由我来斗这曾升吧!”
    曾升眼尖,早看到卢秀英在西门庆马前请令,心中暗叫不妙:“不好!这婆娘马快刀急,又生得好眼目,我的双刀飞刀都盘旋她不倒,没的败上一阵时,又要吃哥哥们的取笑——有了!我这便如此如此……”
    当下抢在卢秀英出阵之前,曾升点手叫阵道:“久闻梁山三奇公子打得一手好铜钱镖,都说是天下无对——不过我曾升却是不信!今日正好以我的飞刀来会一会你的钱镖,让三军儿郎瞧一瞧到底是谁高谁下!有胆子的话,便请出阵,若是浪得虚名,那就不必来了。”
    他这一指名挑战,卢秀英固然勒马,梁山众好汉更一齐怒了起来。其中尤其恼了一人,不待西门庆回话曾升,便抢着扬声道:“鼠辈休得无礼!想跟我家哥哥动手,你还差着三十年呢!要比飞刀?嘿!我便来指正于你,也教你这蛮子知道,甚么唤做自不量力!”
    西门庆听得分明,奚落曾升之人非是别个,正是二龙山自家结义的妹妹铃涵。这女孩儿在孟州城被西门庆一手搭救,得了终身的幸福,感激之下,对这位哥哥敬若神明,听到曾升言语无礼,如何容得?当下便奋然而出。
    见铃涵出阵,西门庆吃了一惊,急忙喝阻道:“妹子且慢,这一阵你去不得!”
    铃涵回头款款道:“哥哥之意,小妹已经明白了。哥哥只是担心小妹战不过这曾升而已——不错!若是骑马砍杀,便是十个铃涵,也近不得这曾升;但若说只是跃马飞刀,小妹要赢他,只不过反掌之易——哥哥休要拦我,只安心在阵前,眼观好戏,耳听好音!”
    西门庆虽听铃涵说得有理,但他终究没亲眼见识过曾升的飞刀水平,到底放心不下,因此回头向武松望去。武松手扶三尖两刃刀,和扈三娘相视一笑,夫妻二人齐齐向西门庆一点头,西门庆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心定后,西门庆高声道:“曾升!你既然想斗暗器,那咱们便来公公正正比一场吧!你和我这妹子隔空驰马,以飞刀互射,谁胜谁负,千军有目共睹。却不许两阵之上,暗箭伤人——你方可愿遵守吗?”
    曾升听了这话,睥睨着铃涵道:“若我胜了这小姑娘时,西门庆你可愿亲身出马与我放对?”
    西门庆微微一笑:“那也得你先赢过我铃涵妹子!”
    曾升精神一振,便举手道:“好!既如此,我便在此设誓,咱们两家公平以飞刀分高下,哪一家坏了誓,天厌祝之!”
    以厌祝设誓,乃是女真一族最高等级的誓词了,相传违誓之人家帐会被巫法咒诅,他家的牛羊马匹和财物亦将落于外姓之手,其家人也会遭受种种厄运,直至衰亡。官军阵上曾家诸子听到曾升以厌祝设誓,人人皆凛,急忙请单廷珪、魏定国约束兵士,无论如何不准暗箭伤人。
    梁山这边,西门庆笑向铃涵道:“妹子,阵上小心,今日一战之后,哥哥祝你名扬天下!”
    铃涵却摇头道:“说甚么名扬天下,小妹只求能与哥哥分忧,除此外还奢求些什么?”
    西门庆正容相谢道:“贤妹心意,愚兄心领!”
    铃涵此时已将周身刀囊尽皆检视完毕,当下一拍座下良驹,纵马直入战场垓心。曾升飞马来迎,两人隔了二三十步绕着个无形的圈子,纵马驰骋,荡起片片征尘。
    曾升一心要赢了铃涵,好激西门庆下场,因此当先发难,喝一声“着”,手臂劲挥,一道流光抛出,直取铃涵肩膊。铃涵马上一个伏身,那刀擦着肩头过去了。
    一刀虽过,二刀三刀又来。这一次曾升是左右开弓,双刀齐发,一取其头,一取其腰,刀快力猛,要叫铃涵避不开,接不住,只好落马认输了事。
    征尘影里,铃涵一个娇怯怯的身子猛地溜下马鞍,只以右足勾着马镫,那马匹奔行正急,拖得她全身凌空,真如一只傍地飞掠的风筝一般。如此一来,曾升两柄飞刀已然走空。两军阵上见铃涵一个小女子竟然如此精湛马术,尽皆喝一声好彩。
    曾升也大叫一声“好”,声到刀到,一飞刀对准铃涵勾着马镫的右足踝掷去,存心要让这只风中飘摇的花风筝落地不起。
    但天不从人愿,铃涵一个翻身,早已借力坐回马背,纤手一挥,一柄飞刀射出,“当”的一声,与曾升掷来的那柄飞刀撞在一起,两柄飞刀都斜刺里激溅了出去。
    曾升“咦”了一声,手上不由得一缓——那两柄飞刀,却都是他自个儿的。
    原来铃涵勾镫凌风时,暗中以足控马,马匹在曾升落地的飞刀处一个盘旋,铃涵早已拾刀在手。她从小在马戏班子中长大,马戏班子里有一门“拾金钱”的节目,女伶要镫里藏身,在飞驰的马背上将看客抛洒在场中的铜钱一一捡起,稍一不慎,便垫在马蹄子下,不死也是重伤——这种拿命换钱的本事,铃涵从小便练得惯熟了,此时拾捡三柄飞刀,又何足道哉?
    此时曾升攻势一滞,铃涵立生感应,娇叱一声:“刀子还你!”双手一扬,曾升的两柄飞刀便向着旧主反噬了回来。
    曾升见铃涵的飞刀来得急,不假思索之下,也是双刀齐出,只听半空中“叮当”两响,星花四溅中四柄飞刀齐齐落入尘埃。众三军看着,又是齐喝一声彩。
    铃涵攻势一沮,曾升便想转守为攻,谁知伸手向背后一摸,却叫得一声苦,原来他的六柄飞刀都打没了。他这飞刀本是战阵之上出其不意之用,现在摆开了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比试,马上就显露出数量上的劣势来。
    曾升的心意也是动得极快,电光石火间已自思忖道:“没奈何,此时只好接那女孩子的飞刀来用。量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有多大腕力?以我的本事,收她的飞刀还不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心下既定了计,便瞪大了眼睛,只等铃涵出手。
    铃涵此时已经拨马向东,和曾升转得半个圈子,正是铃涵西向,曾升东向,铃涵这才掣出一把自己的柳叶飞刀,叱咤一声:“中!”
    曾升张大双眼,凝神只待刀来,却不防铃涵手中金光一闪——却是铃涵以飞刀刀面折射日光,直灌进曾升眼睛里来!
    这一下出其不意,曾升只觉得光华耀眼,忍不住把眼睛一闭。但高手对垒,只争一瞬,铃涵趁此机会,一刀飞来,曾升只听得身前恶风不善,暗叫一声“不好”,竭力后仰偏身时,耳轮里已经是“当啷”一声震响,接着左耳上就传来一阵剧痛。
    铃涵只是一刀,柳叶飞刀就贯穿了曾升左耳上戴着的金环,正卡在环中,宛如一件另类的耳饰。
    曾升的飞刀,只是练武的余暇时,自己琢磨出来的,玩耍休闲的意义,远大于实战;而铃涵的飞刀,却是从小在马戏班子里严酷的鞭子下练起来的,十余年寒暑之功,没一日中断。此时到了战阵之上,谁清谁浊,高下立判。
    铃涵见一刀奏功,见好就收,当下冷笑道:“今日手下留招,只穿你耳上金环,且饶你一条性命。记得日后再面对我家哥哥时,言语里可要放尊重一些!”说着拨马自回本阵。
    其实铃涵暗恨曾升对西门庆出口无礼,一刀飞出时已经卯足了全力,存心想将此人毙于刀下。只是曾升身手着实了得,铃涵飞刀技巧虽然在其之上,但真想取他性命,却殊不易,若一味纠缠下去,也不知伊于胡底?因此乘着大占上风时,故作大方,几句居高临下的言语一说,就此拨马回阵——这是铃涵的聪慧处。
    曾升不知铃涵只是虚张声势,捂了耳朵垂头丧气回归本阵,沮丧无言。这一下恼了一人,跃马横枪,又来向梁山好汉挑战。这正是:
    虽有机巧挫锋锐,又看勇武起昂扬。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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