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山之人是青州海沙派的老当家武怀沙,晁盖敬重其人年高,亲自领队下山迎接。叙寒温之时,西门庆留神察看,却见武怀沙迥异于初见之时,整个人更显得苍老衰败了许多。
    这种衰朽却不是年纪高大之人自然变老的体现,而是一种精神上受了打击后,从里到外显示出来的颓废之情。西门庆看得分明,心中不禁暗自揣测起来。
    请客上山后,晁盖问起武怀沙来意,武怀沙未语先嗟叹,眼中更有晶光莹然,令人看着恻然生悯。
    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武怀沙向晁盖深深施下礼去,呜咽道:“晁天王,这回小老儿厚着脸皮上山,却有一事恳请,还望贵山寨看在江湖同道份儿上,仗义出手一回吧!”
    左右急忙将这老人家扶起,晁盖便问道:“却不知是何事,让老当家的如此作难?”
    武怀沙拭拭泪,摇头叹气道:“这话还要从贵山寨召集的盐务大会后说起。贵寨收回一统私盐道路的绿林箭后,那祝家庄自恃有功,这两个多月来便渐渐骄横起来,言行中尽以盟主老大自居,将江湖同道视如无物。这些天来,更是悍然出手,兼并了山东道上好几条盐路。有不服气的道上朋友和他家理论,却都被那祝氏三杰收拾了去。”
    晁盖同西门庆对视了一眼,诧然道:“竟有此事?”
    宋江趁机在旁边冷嘲热讽道:“若前些日子由我梁山统管了这山东盐路,岂有这等乱象?这真是一将无谋,累死千军了!”
    西门庆听而不闻,只是向武怀沙道:“武老当家,前次盐务大会上,我观那祝龙,却也是个人物,何以如此一反常态,倒行逆施起来?”
    武怀沙叹气道:“栾教头跟我说了,这两月来,都是那祝家小郎君祝彪生事,开口闭口都是自家挫败梁山有功,吹出天大的牛来,祝家老朝奉耳软心活,就听信了小儿子的谗言,只当祝家庄是山东道上蝎子尾巴独(毒)一份儿了,就此放心大胆的扩充起地盘来。祝龙祝虎也都是有野心的,被老子兄弟在旁边撺掇着,也就一家子同心协力做了出来。如今他们荡平了好几家反抗的绺子,一家独大坐地称王,压迫得山东私盐道上众人喘不过气来!”
    西门庆听了冷笑道:“我梁山退让一步,只是顾全江湖道上的义气,这祝家庄却打错了算盘,把义气当运气,却不是失心疯了吗?”
    武怀沙道:“栾廷玉教头也苦劝过,只是劝不得他们父子回头。他一个做客卿的,也只好称病不出了。”
    这时宋江在旁边笑道:“我知道老当家的意思了。如今那祝家庄势大,旁的人无法与抗,便想起我梁山泊来,想要请我们出兵,伸张个公道——是也不是?”
    武怀沙低头道:“这个……正如宋头领所言。梁山仁义,不但开放水路,还制订盐业标准,胜过祝家庄多矣。若晁天王和各位头领肯弭平这次人祸,俺们道上兄弟愿意向山寨纳供奉。”
    宋江听了笑道:“可知梁山泊胜过祝家庄了?呵呵!”
    武怀沙低头不语。
    宋江便向晁盖拱手道:“天王哥哥,小弟不才,愿意启请几位贤弟们,领兵出征,洗荡了那祝家庄时,也真真正正扬一扬我梁山的威风。”
    吴用听了也道:“那祝家庄好生无礼!咱们梁山兵马练足多时,正欲发硎一试,便拿祝家庄开刀,却是上合天理,下顺人心,必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晁盖听了,转首问西门庆道:“四泉兄弟,你意如何?”
    西门庆笑道:“若上回出兵,是以我梁山一隅之力,敌山东道上众好汉;今日出兵,却是顺山东道上众好汉之心,敌祝家庄一隅之力——以顺攻逆,小弟自然赞成出兵。”
    宋江听着,在肚子里暗暗磨牙。旁边早有大喜过望的武怀沙拜倒在地,泣道:“多谢晁天王!多谢宋头领、西门头领!”众人急忙扶起。
    晁盖大笑道:“既然武老当家恳请,兄弟们同心,咱们梁山便也大做一回!晁某人也闲得久了,这回便亲自领兵带队,与祝家庄诸子见阵厮杀一番,倒要看看这些儿辈有何等本事,竟敢如此小觑咱山东道上的英雄?”
    西门庆和宋江听了,不约而同地叫道:“哥哥且慢!”
    晁盖“哦”了一声,问道:“两位兄弟为何阻我?”
    宋江看了西门庆一眼,西门庆微笑着做了个谦让的手势,请宋江先说。宋江便道:“晁盖哥哥是一寨之主,岂可轻动?自古道有事兄弟服其劳,小弟自上梁山以来,寸功未立,今日便借着讨伐祝家庄之机,也替山寨卖卖力气——晁盖哥哥可愿成全小弟这番私意?”
    听宋江如此说,晁盖也只好道:“既然兄弟这般说,哥哥我也只能依了——却不知四泉兄弟又有何言?”
    宋江心道:“西门庆这厮,必是想与我抢着领兵,好成就他个人的威信!嘿嘿!只可惜你迟了一步,这领兵的兵权,晁盖却已经许给我了!”
    却听西门庆道:“天王哥哥,公明哥哥这番领军下山,小弟是赞成的。但有一桩,我梁山出兵,是为一个‘义’字,而不是一个‘利’字。咱们梁山既然参与了盐务之会,制订了规章制度,大家便都要遵循,今日却出了祝家庄这个害群之马,自然要拨乱反正,却不是象武老当家方才所说,是图谋盐路上的供奉——这一点却需说明白了。”
    武怀沙听了,心中大震,颤声道:“这……这个却如何使得?皇帝家尚不差饿兵,岂有梁山弟兄流血卖命,我等坐享其成的道理?”
    西门庆却道:“昔时盐务之会上,大家以乌牛白马祭祀天地,言犹在耳,难道今日我梁山便来乘人之危不成?若如此出尔反尔,我梁山又与那祝家庄何异?”
    晁盖听了,便拍板定案道:“正是如此!梁山之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梁山这番打那祝家庄,只是要惩他背盟之罪,功成自然身退,盐路上的格局,还是由着大家作主吧!”
    武怀沙呐呐地只是道:“这怎的行?这怎的行?如此坐收渔利,让咱们这些吃盐饭的,脸上讨愧得了不得啊!”
    西门庆笑道:“老当家的不必内疚。那祝家庄富庶,若打了下来,倒有三五年粮食寻觅,岂不是公私两便?”
    说着西门庆又向宋江一拱手,笑道:“公明哥哥,小弟在此,先祝哥哥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了!”
    宋江急忙还礼,连声逊谢。他见西门庆不来同自己争这领兵兵权,心中虽然颇为不解,但随即暗喜道:“今日你虽然革斥了我兄弟,却终究被我将领兵之权抢到了手中,此正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之谓也!”
    这时晁盖大笑道:“既然已经决定出兵,今日且诸事不提,只管与武老当家接风!”
    众人应和一声,便吩咐小喽罗安席。
    正饮酒谈笑间,却见有掌管新设酒店的头领石勇进来,身后跟着两条大汉,向着晁盖等众头领,翻身便拜。
    戴宗见了,先站起身道:“这不是石秀石兄弟么?今日哪阵好风,竟然将你吹到了梁山?”
    说着,戴宗急急下席,拉起一人来到晁盖宋江席前,笑道:“两位哥哥,这一位号称拼命三郎石秀的兄弟,乃是小弟在蓟州寻访公孙胜先生时,结识的英雄好汉。莫看他只是卖柴,却端的好拳脚,好武艺!石秀兄弟,这两位便是梁山泊主,托塔晁天王,宋江及时雨!”
    石秀听了,翻身再拜,宋江急忙下席扶起。宋江见石秀仪表堂堂,心中大喜,便招呼石三郎坐了,又问道:“却不知石秀兄弟后面那位好汉是谁?”
    石秀忙道:“这是小人的结义兄弟,唤做病关索杨雄的。他是辽国尚武军,也就是蓟州城里的押牢节级,因为一时犯了命案,在辽国存身不得,因此同小弟商议了,便来投大寨入伙。”
    那条好汉便上前来,向晁盖宋江行礼。晁盖宋江见杨雄亦是一表人才,威风出众,都感喜悦。晁盖便道:“难得我梁山泊威名远扬,竟然感动得北地豪杰来投,这都是众家兄弟们的光彩啊!”
    说着,便命小喽罗为杨雄石秀安席,又笑向西门庆道:“四泉兄弟,说到燕云,这两位可正是从蓟州来的。哈哈哈……”
    西门庆心中雪亮,便点头笑道:“两位兄弟北来辛苦,且喝一杯,慢慢叙话。”
    这一叙话不打紧,渐渐便说到有个来投托梁山同入伙的鼓上蚤时迁,因路过祝家庄时,不合偷了祝家店的报晓鸡,一时争闹起来,石秀放火烧了店子。后来时迁被捉,扑天雕李应二次修书去讨,怎当祝家三子坚执不放,誓愿要捉山寨众好汉,且又千般辱骂,尽皆说了一遍。
    不说万事皆休,才然说罢,晁盖大怒,喝叫:“孩儿们,将这两个与我斩讫报来!”这正是:
    前日难支三军败,今朝又遇两命危。却不知杨雄石秀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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