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文炳的指授下,蔡九知府拨转马头,开始朝法场之外做“战略上的转进”。
    打一开始,梁山众好汉就不乏擒贼擒王的努力——以蔡九知府为目标,也有取出弓弩来射的,也有飞起石子来打的,也有掷出标枪来标的——但蔡九知府亏心事做得多了,身边的安全防护甚是周密,一层层团牌护盾,将他防卫得密不透风,挡住了不知多少重攻击。
    但现在这层保护网在黑旋风李逵的血腥冲击之下,显得摇摇欲坠,蔡九知府身娇肉贵,哪敢立于此危墙之下?一边转进一边胆战心惊地想:“由今日看来,这维稳的力度还是不够!若不加强投入,吾富贵特权休矣!”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虽然来得迅雷不及掩耳,但在场的官军中总有些悍将枭卒,和众好汉死缠不退。但惊觉监斩管已经转进后,法场之上众官兵的军心顿时涣散,连知府大人都跑了,你我拼命,所为何来?
    军锋一挫,晁盖立时察觉,当下掌中朴刀轮转如飞,砍翻身前敌人,跳出圈外后抄起铜锣,“嘡嘡嘡”,第二阵锣声响起。
    南门处刘唐、穆弘两条好汉早已做好了准备,城上城下的要害之处,都伏下了人手,听到二阵锣声响起,知道晁天王众弟兄已经得手,当下一声唿哨,四下里一齐发作,早将南门上下把门官兵杀得干干净净,城门口鲜血漫流,来往的众百姓一阵哭喊,有疯跑的,也有唬软了跑不动的。
    刘唐横了朴刀,大声喝道:“众百姓听着,我等梁山好汉,只杀害民的贪官和其走狗,却不干百姓的事。若要得全性命,快快沿街边墙角而行,回家去罢!若还敢留在街中挡道者,无妄之灾临头,那时休怪!”
    众百姓听了,心下稍安,一个个走得动的走,走不动的爬,都顺着墙角旮旯溜得远远的,南门街道上顿时一片僻静,刘唐穆弘,向城中翘首而盼。
    城中十字街口,听到第二阵锣声,众好汉一个个都是精神大振,官兵已经溃不成军,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当下众好汉纷纷围在陈小飞、白胜身边,护着他们背上的宋江、戴宗往南门方向疾退。
    晁盖横着朴刀,亲身断后,焦挺护持在他身边,空手不拿兵器,但凡有钻过来的官兵,都被他摧筋错骨,放倒在地,得闲时要害处重重补上一脚,就此了帐。
    眼见众兄弟都齐,唯有黑旋风李逵杀性使得发了,哪里收敛得住?兀自抡圆了两把板斧,不分官兵百姓,见着囫囵眉眼的就剁,大杀四方处,浑身上下披挂了一层血肉铠甲,就好象从修罗场中钻出来的恶鬼一样。
    晁盖大叫道:“前面那好汉,莫不是黑旋风?风紧!扯呼!休伤百姓!”
    尽管晁盖声若洪钟,那李逵这时已经杀红了眼,却哪里听得进耳去?火杂杂抡开了大斧,只是排头儿砍人。
    焦挺道:“天王哥哥,我来劝这浑人!”说着从地下捡起几枝长枪,猱身而上,几杆枪力掷而出,将李逵身边有限的几个官兵钉在了地上,然后一伸手托住了李逵砍杀百姓的手腕,冷冷地道:“有种的,杀贪官去!只敢在这里杀老百姓,算什么英雄好汉?”
    李逵瞪大了圆彪彪一双血眼,狞声道:“你是哪里来的厮鸟?也敢来坏老爷的兴致?”
    焦挺手上一紧:“你是谁的老爷?”
    李逵杀性受阻,虽然怒火潮涌,但终究还知道好歹,明白面前人是救宋江哥哥来的,不能伤他性命。因此抛开了双斧,便来揪焦挺。却被焦挺在手肘子上借力一推,李逵蛮牛般的力气便都岔了,身不由己的往外踉跄跌出,焦挺顺势一拳,打得李逵一头摔进了血泥堆里。
    虎吼一声,李逵一边抹着头脸上的渣滓,一边跳起来向焦挺猛扑过来。焦挺飞身相迎,看似要彼此揪扭角力,但将触未触之间,却身子一闪,李逵扑了个空,被焦挺在脚下一钩,背心上早吃了一掌,一头摔进了尸首堆里。
    李逵连跌两跤,只摔得头晕眼花,又惊又怒之余,从手边拽过两颗人头来,不待起身,便朝焦挺掷来。焦挺身子伶俐,一闪身避开,那人头在李逵大力之下,直横飞数丈,穿破窗户直钻进一家酒楼的阁子里去了,然后就听阁子里一阵哭爹叫妈声,显然这天外飞头吓人不轻。
    掷出人头的李逵一蹶劣正要爬起,焦挺早到,抬脚在李逵肋窝里一点,李逵身不由己被踢了个懒驴打滚儿,在一片血肉狼籍里滚得跟个血猪一般。
    一边呸着口里的血肉,李逵一边恨着声音往起爬:“好小子!你敢打我?!”
    焦挺冷冷地道:“西门庆哥哥吩咐了——打的就是你这等枉杀百姓的凶徒!”
    李逵抱着头吃了焦挺一脚,却急道:“且住!你刚才说甚么西门庆,可是那个号称‘郓城及时雨,清河西门庆’的西门庆吗?”
    焦挺便退了一步,抱拳道:“正是我家哥哥!”
    李逵便喜得坐在血泊里两手拍地:“我的爷!你怎的不早说,也叫铁牛欢喜!——却不知西门庆哥哥现在哪里?”
    焦挺见他光着两个红眼睛四下里乱踅摸的样子,便冷哼一声道:“你莫胡乱杀人,随我来时,自然叫你同我家哥哥相见!”李逵听了,欢天喜地,也不计较焦挺打他的事了,从血肉堆中摸回双斧,老老实实跟在焦挺身后。
    焦挺见了,心下也奇:“这黑大汉连吃了我三下苦头,虽然我都是借力打力,但也够他喝一壶的。偏偏此人却是跌而复起,行若无事,这一身铁牛般的顽皮,当真了得!”
    当下李逵随了众好汉,大家拥着宋江、戴宗直向南门,刘唐穆弘远远看到,都喜道:“哥哥有了!”上前接着,众人同出南门,往江边而去。
    离江边尚远,就听路边有人吹起渔哨,然后哨声此起彼伏,直传到江中去。接着早有混江龙李俊、浪里白跳张顺、出洞蛟童威和翻江蜃童猛迎了过来。大家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同上大船。晁盖校点参阵众多人手,却见不折一人,当真是一场完胜。晁盖便喜道:“四泉兄弟真好算计!”
    这时,戴宗周身因久困而麻痹的血脉已开,便挣扎着前来和晁盖众好汉厮见,宋江却是受了大惊吓,寒了魂魄,犹自昏迷不醒。李逵急了,抱住宋江放声大哭。
    晁盖眼见李逵今天第一个动手杀人,不避斧钺,出力最多,心下爱敬他是条好汉,便开言道:“李家兄弟不必哭啦!宋三郎只不过是受了惊,性命无碍,顶多服一剂安神的药方,自然好转!”
    李逵听了,便抹泪道:“你们都不是好人!不早跟我说,只待铁牛哭了,才来笑我!”
    戴宗喝道:“这你黑厮,不得无礼!这位是梁山泊晁盖晃天王,还不快快拜见?”
    李逵这才望着晁盖跪了一跪,俯首道:“大哥休怪铁牛粗卤。”
    晁盖急忙大笑着将他搀起。李逵斜着眼睛瞟着旁边的焦挺,扯了扯晁盖的袖子问道:“天王大哥,这是兄弟却是何人?恁的好手段,俺铁牛却打他不过!”
    晁盖听了,一手拉了李逵,一手拉了焦挺,笑道:“他便是咱们梁山上的好汉,绰号没面目焦挺的便是!你们两个今天也算不打不相识,正好作个至爱兄弟!”
    李逵便向焦挺声喏,嘿然道:“焦挺兄弟你好。你手脚麻利,铁牛却不是你的对手,少不得日后跟你学上几招,那时咱们再来打过!”
    焦挺听了这浑人的话,一阵好笑,便摇头道:“我家世代相扑,是家传的手段,只教儿子,不传徒弟。”
    李逵便摸着头道:“呵呀!我却姓李,你却姓焦,却不是你的儿子!罢了!罢了!这拳脚是学不成了!”
    众好汉听了大笑,都喜李逵朴实憨厚。
    朱贵以手遮了脸,站出来道:“李铁牛,你还认得我吗?”
    李逵听了,上下打量朱贵,又伸手拉下了朱贵遮脸的手,朱贵便妆了个鬼脸出来,众人看了都笑。
    虽然朱贵变化百出,但李逵剥开现象看本质,还是大叫一声:“啊哈!原来你是咱们沂水村上开酒店的朱贵!那时我经常去你家店里蹭酒喝,也不知你那个打叉叉记帐的石板还在不在?你兄弟朱富那个笑面虎怎的不见他?”
    他乡遇故知,两个人你手握我手,又说又笑,朱贵便叹道:“我在梁山泊入了伙,我兄弟朱富还在沂水老家开店呢!待此间事了,我还要回乡望他一望!”
    李逵喜道:“我也恁久没回家去见哥哥与老娘!到时咱们两个结伴回去。”
    朱贵点头答应。李逵突然如梦初醒,回头又扯住了焦挺,说道:“焦挺兄弟,你刚才还答应我说,要带我来见西门庆哥哥,这便请他出来,好叫铁牛给他磕头!”这正是:
    方得英杰驱血雨,又求龙虎会风云。却不知后世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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