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其实只要有重赏,勇婆也不乏其人。王婆听得有一百贯谢礼可拿,眼前一亮,便问道:“却不知星主大官人烦恼何事?”
    西门庆便叹气道:“我看那陈家小公子,为人轻狂,行止不端,我的女儿,岂能嫁他?但妨着陈亲家的面皮,这退婚二字,却如何能道达出口?说不得,只好请王干娘帮我谋个法儿,若能退了这桩婚事,深感大恩!”
    王婆一听,心下早已雪亮,要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陈经济和李娇儿的丑事此时早已经传遍了清河,一向性刚的西门大官人又不是没耳朵的,他恼羞成怒之下,翻脸不认女婿自是理所当然。
    当下这老虔婆便双手合什念起佛来:“哎哟哟!阿弥陀佛,不当家花花的!常言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老婆子我一生只会保媒,成全人的好事,哪里会退婚,做那种死后要入拔舌地狱的孽举?罪过!罪过!”
    西门庆便笑着央求道:“王干娘,你是个最慈悲的,难道就忍心眼看着我女儿落入虎口,毁了她的一世不成?别的我不敢砍那大嘴,若干娘助我退了此婚,每日佛前上供的功德炊饼我包了!那十殿阎罗与我又是亲切的世兄弟,若干娘百年之后,我保你有个好去处!”
    王婆一听,整个人顿时精神焕发,陡然间便年轻了二十岁一般:“此话当真?”
    西门庆便怫然不悦道:“难道王干娘你还信不过我西门庆?”
    王婆忙赔笑道:“星主大官人自地府还魂之后,全清河县乃至整个东平府,谁个不称赞西门四泉一口唾沫一个坑?老婆子岂有不信之理?既如此,那毁婚的名誉,我也顾不得回避了,老婆子为西门大官人舍身破命便是!”
    西门庆大喜:“有干娘做主,此事成矣!那这便请干娘回家去仔细思量,若有了万全之计,再来我府上商议。”
    却听王婆笑道:“不怕得罪星主大官人说,这又算得甚么大不了的事,竟然还要仔细思量?令爱那张退婚的庚帖,老婆子已经拿捏在心中多时了!”
    “哦?”西门庆又惊又喜,心下喝彩道,“好一个老虔婆,果然是个捞偏门的魁首,走歪道的班头!”
    心中虽做此想,但口里不说心里的话,西门庆还是笑吟吟地道:“王干娘果然是咱们山东的先贤刘鄩用兵,一步百计!却不知计将安出?”
    王婆被西门庆奉承了一句,觉得面子上大有光辉,便喜滋滋的吊起人的胃口来:“星主大官人,你的意思老婆子懂了——既要光明正大地退婚,又要陈家的那个松糕教头挑不出咱们的理——是也不是?”
    西门庆点头:“正是!”
    王婆笑道:“这有何难?请星主大官人附耳来……老婆子此计,却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却不知还使得吗?”
    西门庆听后一拍手:“妙!妙!妙!干娘这便请到后宅,去和我家娘子和小女道达一番,也安一安她们的心。不过事须缜密,若旁边有别的丫环仆妇,待遣开她们再说。”
    王婆听了笑道:“星主大官人果然是做大事的,却象个皮笊篱一般,滴水不漏!好!且待老婆子去内宅拜见大娘子和大小姐,也叫她们欢喜欢喜!”说着话,这婆子先欢天喜地,颠儿进后宅里去了。
    西门庆坐在堂上,闭着眼睛将王婆的诡谋前前后后仔细思量一番,这才调兵遣将,安排各路人手。
    过不了两天,西门府后宅中一阵忙乱,却是西门大姐生起怪病来。陈经济这两日一天六顿喝参汤,身子骨早已恢复如初,只是尴尬于同西门庆见面,因此还是每日里哼哼叽叽做无病之呻吟,拉着养病这面大旗当虎皮,免得每天早上要去给西门庆请安。
    这一日却见家宅中大大不安起来,众家人仆妇,脸上都有忧色,更听说西门庆在后宅大发脾气,痛骂了好几个倦怠的丫环,弄得合家上下,人人自危。陈经济便好奇起来,也不知未婚妻得了什么怪病,病重到了什么程度?
    正在厢房窗边思忖,却见西门庆的心腹家僮玳安急赤白脸的引着个太医进去了。陈经济心中一动,便安排几个家人在门边廊下守株待兔,等那医生出来,好问个究竟。
    过了半晌,家人终于将那医生引了进来,陈经济便道:“小子陈经济,和那西门小姐是未婚的夫妻,因听到小姐玉体违和,心急如焚之下,斗胆把先生请了过来,想要问一问小姐的病症。却不知先生贵姓?”
    那医生一听,肃然起敬,便施礼道:“原来是西门大官人的姑爷,失敬失敬!在下小子,家居清河东门外头条巷二郎庙三转桥四眼井,有名赵捣鬼便是。在东平府也略有些薄名,有分教——我做太医姓赵,门前常有人叫。只会卖杖摇铃,哪有真材实料?行医不按良方,看脉全凭嘴调。撮药治病无能,下手捞钱而妙。头疼须用绳箍,害眼全凭艾醮。心疼定敢刀剜,耳聋宜将针套。得钱一昧胡医,图利不图见效。寻我的少吉多凶,到人家有哭无笑!”
    陈经济一听,便呵呵地笑了起来,但一转脸间,又换成了胜似忧国忧民的嘴脸:“先生这等谦虚,倒是十足幽默!若医术当真平常,岂能入得了我家丈人法眼?却不知西门小姐病情如何,可要紧吗?”
    赵捣鬼却是半天不答,只是给陈经济相了半天面,最后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唉!可惜!可惜!”
    陈经济心头一惊:“可惜什么?难道说,西门小姐她竟然……”
    那赵捣鬼却把手一摇,凛然道:“西门小姐的贵恙,放到了我赵捣鬼的手上,性命自然是无碍的了!只可惜……”
    陈经济见他的两个眼珠子“骨碌碌”转得象赌博场里的骰子一般,心下顿时明白了几分,便喝呼家人道:“开箱取一贯钱来,给赵太医做车马费!”
    一贯新钱放到面前,赵太医便板起了脸,拂袖道:“行医者,以救死扶伤为天职,安能勒索病患钱财,做那丧尽天良、禽兽不如之事?”
    衣袖在桌上拂过后,那一贯新钱已经不见了。
    赵捣鬼咳嗽一声:“不过,做医生的也要吃饭,既然蒙公子抬爱,在下也只好受之有愧了!”
    陈经济笑道:“这点诊金,忒也菲薄,却对不住先生的医国之手,有愧的该当是小子我才对!却不知西门小姐所患何病,请先生大发慈悲,如实道来,解我心中忧虑!”
    赵捣鬼笑道:“既如此,请公子听我慢慢道来!”这正是:
    真真假假真作假,虚虚实实虚转实。却不知西门大姐病体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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