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行事从来都是随自己心意,而非其他人能干涉的。
    金榜题名后,还有天子宴,但这却是头一遭,皇帝新决定设立的。
    大臣在心里吐槽,无非是想多看看美人而另设的名目。虽入了进士,但周慕颜和严子陵等世家子弟丝毫没有想为官的意思。
    世家与朝廷毕竟鸿沟还在,参加科举,已是目前的最大的底线了,又有这两人为世家大大挣了脸面,也就更无可指摘了。但若是入朝出仕,就要三思而行了。
    世家培养子弟,而同样的,世家子弟首先要想到的是自己的家族,忠于世家,像为官这种事,也是要经家族同意的。
    更何况,周慕颜,严子陵是什么人物,可不是什么世家边缘出五服的炮灰小角色,临沂周家嫡长子兼未来的周家家主,会稽严家嫡出四郎。
    这样金贵的人物,要真是入朝为官了,按正常规矩给七品翰林小官只怕世家心里不爽,更别说什么外放为官,千百年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人物是到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受罪的。
    所以,不接受朝廷授官,也是给双方留脸面了。
    可小皇帝没想那么多啊,哪怕身边的老臣给他掰碎了解释清楚,他也只是摆了摆手,说那就更要再多看几眼周慕颜了,万一以后就见不到了呢。
    只能苦逼待在皇宫里上课看奏折的小皇帝,也想给自己找点乐子啊。
    天子宴,设在皇宫之外的秀丽江园林。
    年轻的皇帝在宴会开始后露面了一会儿,就早早地被身边大臣劝回去看奏折了。
    座位不知为何离得最近的锦荣,都能感受到小皇帝身上散发出来的怨念了。
    待皇帝离开后,宴会显然更轻松肆意了很多,皇权至上带来的威严对这些新科进士来说还是很有影响的,除了锦荣和严子陵。
    严子陵受世家熏陶不少,且眼光高,别看在锦荣面前一副放诞不羁,性情温软的样子,但其实骨子里却是极为傲气,锦荣曾不讳道,他这种人只适合一个人待在深山里,孤高自赏。
    严子陵笑道,若是能与好友同归山林,深山隐逸也是美谈。
    天子年轻,未必能折服这位会稽第一名士,严淮严子陵。
    天子宴过程还是文人盛行的流觞曲水,酒盏顺着清流而下,杯随水流,停在谁面前,谁就取杯饮下,并行酒令或赋诗词一首。
    偶有停在锦荣面前,丝毫不惧,随手拈来一首,接下上句酒令。
    历经轮回多世,很多东西都对她而言,轻而易举。
    就在锦荣分心欣赏盛开的桃花林时,感受到有道视线在看她,并不炙热也不让人觉得厌恶妨碍。
    这种感觉锦荣在见到年轻天子时也有过,但小皇帝已被丞相督促去看奏折了,哪里还能到这来。
    “皇兄说的没错,长的真好看。”躲在暗处偷窥的当今天子唯一胞妹,洛河公主满眼痴迷道。
    本朝皇族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颜控,所以牡丹花下非死即伤的也不少,然而没人吸取教训,反以为傲。
    苦心的老丞相哪里能想到,小皇帝设天子宴,还把他皇妹洛河给叫上了呢。
    相由心生,而锦荣这又是仙魂,不过蕴养几年,也就成了天人之姿,她自己倒是完全可以无视的,红颜枯骨,白首黄土,她见多了。
    但应付起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年青人,还是够的。
    感觉到以前看到的比起来都是渣渣的洛河公主,下了一个决心,眸子亮晶晶地道,“我要嫁给他。”
    作为最受宠爱的公主,洛河一旦有了想法,在看完美人之后就提着裙裾跑去找她的皇兄了。
    小皇帝听完,也觉得不错,把美人娶进皇室来,那就天天能看了。
    ————
    名为‘儿砸’,实际是女儿的周慕颜更加出名了,临沂周家的名声也蹭蹭往上跳,以前世人知道的是周家的慕颜郎,现在却是周慕颜所在的周家。
    周南治在激动欢喜之余,烦恼也来了。
    周慕颜今年虚岁十九,明年便可加冠,那么要提上议程的便是亲事了。看着桌上一沓的请帖,还有各方世家亲友发来的书信问候,字里行间都在明言暗示,汝家玉树,吾有好女。
    不得不说,世家好风雅,说话也含蓄,文绉绉的,但意思很明显,就是看上周慕颜这个出色的郎君了。
    其中不乏比周家还要高上一等的世家。
    周南治心里瞬间懵逼,忽然想起来,周慕颜的真正身份,不便结亲啊。
    别说周南治发愁,连久居佛堂的周母也叹气了,娘家也来信问了,拉着关系说是亲上加亲。
    就在周家家主主母发愁叹气时,锦荣姗姗赶着夜色回来了。
    周南治也直接对她道出了此事,只见锦荣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扔下一个更大的炸弹,“今日,陛下召我见面,欲将洛河公主下嫁。”
    ————
    被一连串的事还有锦荣的话,给折腾得不轻的周南治,想了一夜,世家女不能娶,公主更不能娶。
    最后身为周家家主的周南治做出了决定。
    没过多久,周家传出言论,周慕颜幼年在山庄曾遇道长谶言,三十之前,不宜早言嫁娶。
    周南治的手段还是不弱的,短短几日工夫就令这事传的人尽皆知,还在某次宴会时默认了这一传言。
    本朝信奉道教,对云游的道士也是多有仰慕的,周家又将这事弄得毫无破绽,包括当年出现的那位道长,也是真正存在的,只是没有说过这句话。
    这么一弄,也无人再提及周家郎君婚事,包括宫里那位。
    周家家主心中的大石落下,而他却不知道,当时皇帝传召,公主就在屏风后,而锦荣已经推拒了这事,巧妙地解除了这个麻烦。
    就她的口才,忽悠两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还是很简单的。
    锦荣对周父的话也只有半句,给他添点麻烦而已。
    这事也就在外传了一阵,渐渐也就消停了,顶多偶尔被人提起。
    而为避麻烦,在家‘静心读书’了几日的锦荣也终于出来见客了,第一个是在意料之中的严子陵。
    只是为什么他的眼神这么奇怪,看着对方目露同情遗憾等种种复杂情绪,锦荣不免抽了抽嘴角。
    对于这个‘被确认为真’的传言,严子陵也是有些惋惜的,
    “吾家中也有一小妹,长辈曾传书与吾,让吾对好友旁敲侧击一番,可惜没等吾开口……唉。”严子陵叹了口气。
    他也是很期待和好友加进一层关系的。
    锦荣冷漠脸,你还是不说的好。
    第170章 周郎顾
    “寂寞泉台,今夜呼君遍。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锦荣悠悠吟唱着。
    跟在她旁边的周慕梓摇头晃脑也没听懂,见他小脸冥思苦想都快憋红了,锦荣笑了笑,“现在不必懂,以后你就懂了。”
    五十年富贵荣华兴衰盛败,她已看过不知多少回了。
    周慕梓已过了三岁,启蒙就交到了锦荣手里,常常将他带在身边,教的也很轻松,就看他能懂多少了。
    这日严子陵来找锦荣饮酒,说起了一件事,“吾小妹入宫了。”
    正端着酒杯的锦荣恍然想起,严子陵说过的家中那位有意许配给周慕颜的小妹。
    “这么突然?”锦荣淡淡道,
    “他们已经决定好了。”严子陵眼眸间划过一丝伤感,即便以严家的家世,入宫也是做皇后的,但却未必有寻常世家妇那般自在,更是一如宫门深似海,从此难以再相见。
    “去日之不可追,叹惋惜悠悠,来,我们继续喝酒。”严子陵很快又恢复了那个清光霁月,谈笑风声的会稽严郎。
    这个时代的人总是把过去看的很淡,不再留恋覆水难收的事,更相信一醉解千愁,醉过后诸事无忧。
    严子陵又道,“小妹喜欢你的诗词,还托吾求你在大婚时作几首催妆诗。”
    这要求自然不过分,看来严子陵的小妹也是个豁达之人,锦荣微微一笑,应承了下来,“好。”
    不久后,严氏女入宫的消息就传遍了世家朝廷,乃至天下,而严氏女也没有任何意外地被选为皇后。
    而宫里竟打发人来找锦荣,为天子大婚作画。
    这对新婚的夫妻倒也真是有默契,一个求催妆诗,一个大婚画像。
    锦荣来到宫中,小皇帝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精致的新郎服,面带笑容,“周郎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那日被锦荣忽悠的很成功,小皇帝对锦荣的好感度又蹭蹭上了好几个台阶,这次也不要宫廷画师,抓着机会就请周慕颜来了。
    若不是因为对周慕颜的尊重以及他的身份,小皇帝都想时不时传召他入宫。
    画具都准备好了,就在宫殿里,不得不说,小皇帝为人也是少有的温和,便是要站着一动不动一两个时辰,也配合的什么也没说。
    小皇帝内心很甜,如此才高于世,又长的那么好看的人,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你与严家可相识?”小皇帝努力找着话题。
    锦荣温和道,“严家四郎与我是至交好友。”
    小皇帝内心一窘,忘记了这个天下皆知的事,严淮和周慕颜,公认的好朋友,别人都插足不了。
    “那你也会出席大婚?”
    “是,那日慕颜会在严家作陪客。”锦荣迟疑了一下,又道,“子陵托我为严小姐作几首催妆诗。”
    小皇帝喜滋滋地道,“朕未来皇后果然同朕一样眼光高。”
    锦荣:“……”
    帝后大婚,锦荣在严家,观看了一遍皇家与世家结合的婚礼流程,一个字,就是累。
    催妆诗随手拈来,反倒省却了饮酒的工夫。至于宾客饮酒的那边,简直惨不忍睹,一群王爷世子都被严子陵给喝趴下了。反观严子陵,还有心情吟诗作对,调侃一下他们的酒量。
    锦荣笑着摇了摇头,以严子陵的本事可是能喝上三天三夜也不醉的。
    ————
    至今时今日,周家家主周南治早已将当年的秘密抛之脑后,反正知道的人都已经被他解决了,有那道士批命也不再有隐忧。
    周慕颜,注定周家崛起兴盛的希望,周南治甚至将‘长子’未来的人生规划已经安排好了。
    如今建立的偌大的声望,世人承认的绝顶才华,没有人说不好的,连天子都青睐有加,慕颜做的比他想象的要好太多。即便三十岁前不为官,日后出仕,必为人以国士相待,周南治再为子辞官,作出表率。
    别以为世家就风轻云淡,高雅不群,世家也有野心,也懂得待价而沽,什么时候出仕最好,能为家族谋得最大利益。
    至于血脉子嗣,不还有小儿吗?可以说,周南治万事休矣,连之前‘长子’亲事也只是稍稍困扰了他一下,但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也不知何时女儿,不,是长子与他这般生疏了。
    对他的礼节好的无可指摘,但却无一丝亲近。
    罢了,只要于家族名望无碍,这些小节倒也不需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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