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龄难得放下手中公事,抽空去出了衙门接人。
    “表哥。”一个婉约娴静的少妇自马车上下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穿着桃红色衣裳的女童。
    李景龄见到她们,也露出了儒雅温和的笑容,“玉娘,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吧。”
    “有表哥安排的人照顾,我们怎么会辛苦?”宋玉娘温柔笑道,又对怀中的女童道,“宝儿,快叫舅舅。”
    “舅、舅。”宝儿奶声奶气道。
    宋玉娘和李景龄说了几句便一起进府里了,见府中只有两三个打扫的仆从,不禁有些冷清,宋玉娘挂念了一句道,“表哥这几年还是未娶妻么?”
    李景龄笑道,“无牵无挂,做起事来更是方便。”
    “姨母竟也同意?”宋玉娘道,寻常如表哥四十岁之龄连孙子都有了,哪里会是孑然一身?
    “我道梅妻鹤子,自在逍遥,母亲也就不多说了。”李景龄淡然道。
    宋玉娘看着染及风霜却格外豁达圆明的表哥,心道,表哥果然还是同以前一样。
    曾几何时,她也心慕于表哥这般的男子,却被以几乎是同样的话婉言拒绝,如今她幸福美满儿女双全,还是表哥牵的线,往日的情思早已散去,留下的唯有感恩挂念。
    想来,表哥对天底下的女子都无心吧。
    这些思绪不过在宋玉娘心中匆匆一转,她问起了正事,“相公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景龄道,“我安排郑灏在北狄那边做的事还没有结束,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宋玉娘和宝儿很快被妥善安置住下了,不过宋玉娘对远方的相公还是有些担心,想去庙里拜拜,祈个平安。
    李景龄听了之后,道,“不如,我陪你和宝儿去吧。”
    宋玉娘连忙道,“表哥公务繁忙,怎能劳你陪我们前去。”
    李景龄摆了摆手道,“无碍,明日正好又是休沐,我也想出去走一走。”
    新帝召他回京的圣旨已经到了彭城,只待手上公务交接结束,他便要往京城去了,李景龄有预感,只怕这次一走,以后都难能回到彭城了。
    最后一次逛逛彭城也好。
    既然表哥心意已决,宋玉娘也不再多劝,而是去准备明日出行的东西了。
    “你打算去哪个庙里拜?”李景龄抱着玩拨浪鼓的宝儿,随口问道。
    宋玉娘抿嘴一笑,“自然是彭城最有名的玄女庙了。”
    “玄女庙?”李景龄微微一怔,继而笑道,“玄女庙好啊,我们就去玄女庙。”
    次日,春光和煦。
    几人到了庙里,宋玉娘对莲台上的玄女像双手合十端正有礼一拜,格外恭敬,她幼时就见过玄女庙,而且家乡受过当年玄女赐雨恩惠,所以信奉不已。
    彭城的玄女庙不同于其他地方,没有蒲团,所以信男善女都是站着拜玄女像,而非跪拜。
    这也是李景龄定下的规矩,彭城乃至凉州寺庙道观都不甚多,早年间李景龄作为地方父母官还征收了不少佛寺占用的土地,改为耕地水田,为凉州开源节流。
    也就李景龄为官兢兢业业,治理有方,地方繁荣,所到之处无不受百姓爱戴,他定下的规矩才没有引得大多人反感。
    即便如此,宋玉娘还是忍不住责怪了表哥一句,怠慢玄女,显得他们不诚心。
    李景龄笑了笑,抬头看向莲台上的玄女像,轻声道,“她若是在,也不会介意的。”
    “表哥,你说什么?”宋玉娘有些疑惑道,她比李景龄小了许多,更不知道那段少为人所知的缘分。
    “没什么?”李景龄笑着摇了摇头,二十多年的风霜蹉跎,让他少了年轻时的意气锋芒毕露,也淡然平和了许多。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当时不懂,现在懂了。
    他少有才名,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容易得很,即便家世低微也不觉得如何,被贬流放也无所顾忌,甚至有幸悟得圣贤之道,尝得人间百味,天下万民之心意。
    这一生跌宕起伏,大起大落,李景龄却心满意足,在被被贬流放的数千个日夜里,偶尔也会独自去来到这玄女庙,
    也会想起那个小时认识的生而知之的女孩。
    他也曾想过,如果世人容不了她的生而知之,满腹道学,他愿意容忍,愿意接受。性子古怪也好,太聪明也罢,他都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为她遮风挡雨。
    只可惜,有缘无分。
    她有她的仙道逍遥,他亦有他的万民之道。
    李景龄深深望了一眼,他亲手雕刻的玄女像,也许这也是最后一眼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宝儿指着玄女神像道,“舅舅,这就是娘亲说的玄女吗?”
    宋玉娘连忙抱住她,握住她的手,“别乱指,冒犯了仙子,会被怪罪的。”
    宝儿难得被娘亲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连忙捂住了嘴,“宝儿不冒犯仙女,仙女不要怪罪宝儿。”
    李景龄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她不会怪罪宝儿的,宝儿这么可爱,她也会喜欢的。”
    底下其乐融融,而高居莲花台上的玄女像笑语嫣然。
    半月后,李景龄入京,为新任内阁大臣,颇受新帝倚重。
    时光荏苒,荣亲王府里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戚,
    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的院子里,锦绣床榻上的贵太妃仍是妆容再好,也难以遮掩将死的灰白败落之色。
    “潮儿,记住我的话了吗?”
    “好好收着那件东西,有它在,无论谁做了皇帝都不会动荣王府,它会保住荣王府一脉的尊荣富贵。”
    文锦绣垂死的眼眸在说到最后这四个字时露出了淡淡的神采,尊荣富贵,她一生都在追求的东西,保护了她,也保护了她的儿子。
    她最后又看向哀痛不已,眼圈通红的儿子,她这一生唯一觉得骄傲的存在。
    他比她要善良,仁厚,不与人争,他不用为任何事情烦恼,只要做他的富贵王爷,不会有人欺负他。
    她曾经喜欢过的,想要的,统统都在她的孩子身上实现了。
    如果上天愿意再垂怜她一次,来世她不要前世的记忆,不想汲汲营营,最好再糊涂点。
    “母妃——”荣亲王的一声痛哭,床榻上曾经尊贵半生的女人已经永远闭上了她的眼睛。
    坐在玄女庙屋顶上晒太阳的锦荣心中忽然一动,文锦绣死了啊。
    一眨眼,过来这么多年啊,文锦绣还是没有再用那枚玉佩啊,毕竟她不是真的凉薄之人,而是将玉佩留给后人庇佑他们。
    锦荣打了个哈欠,不知道谁会用这最后一次机会了。
    百年后,
    雨中,数辆华贵的马车从南边驶来,
    “王妃,前面有泥石滑坡,恐怕过不去了。”一在前面开路的仆从骑马回来,披着蓑衣向最大的马车里道。
    马车里响起了女子的咳嗽声,“那就先找个地方歇息下吧。”
    “前面半里有座玄女庙,可庙宇简陋,只怕……”
    车内女子声音虽虚弱,但却威严不凡,“神明有灵,莫要妄言简陋,雨下的这么大,先在那里歇下,再派人去彭城的驿站。”
    “是,王妃。”仆从领命道,随即对其他人传令,去玄女庙。
    到了玄女庙后,侍女们举着伞将一位衣着华贵容颜出众的女子接下马车,并很快打扫了玄女庙中唯一的房间,让病弱的王妃暂且歇息。
    这玄女庙虽然历经风雨,时光久远,香火淡薄,显出落败之色,但好在当初建造时用心,庙内宽敞,且外面的风雨再大,屋里也是安静祥和的。
    王府的侍卫很快派人去了最近的彭城驿站,毕竟这玄女庙也不是久留之地。
    “照顾好世子。”王妃最后吩咐了侍女一句,就服药先歇息了,这副久病的身子,也不知道撑不撑得到京城。
    “母妃睡下了吗?”一个绷着脸却俊秀贵气的锦衣男童对王妃的侍女问道。
    侍女弯腰低头,亲切不失温柔地道,“王妃已经服药睡了,小世子。”
    “小世子饿了吗?流云拿糕点给世子吃好不好?”侍女流云有心不让小世子在房里多待,怕扰了王妃睡觉,毕竟王妃已经很难得能睡的这么安稳了。
    小世子摇了摇头,“我去庙里走走,阿果陪着我就好了。”
    阿果是他父王专门调到他身边保护他的人,虽是个宦官,但武功却顶好,流云闻言后便放下心了,“外面雨大,世子别乱跑,着凉就不好了。”
    小世子点了点头,出了房间。
    王府的侍女多是在伺候王妃,其他侍卫也早已把玄女庙清查了一遍,保证安全后,又继续各自守卫在庙宇的各处。
    小世子走着走着就到了庙的正堂里,看到了莲台上的玄女像,之前进来时,没多看,现在仔细见了,也就不免叹道,“这玄女像刻得真好。”
    内侍阿果笑道,“世子可知道这玄女像是谁雕刻的?”
    小世子眨了眨眼,阿果不仅保护他安全,还陪他读书,所以学识也不低,加上王爷对他看重有加,小世子也虚心问道,“是谁雕刻的?”
    阿果难得露出了崇拜敬重的神色,“这尊彭城的玄女像是百年前的大贤明谦先生亲手所刻,以纪念大旱之年,玄女天降甘霖。”
    “真的有玄女?”小世子突然来了兴致,“而且能实现心愿吗?”
    阿果苦笑了一声,“这只是前朝所记,后人也不知真假。”也许玄女只是一个名号而已。
    小世子顿时从满是希冀中失落黯然了下来,阿果猜的到其中原由,王妃的病情,小世子怕是也知道了吧,才会有所担忧甚至寄托在传说中的玄女上。
    “要是真的有玄女在好了,或者明谦先生也在,他的医术传言也是能救人生死。”
    小世子抬头看向莲花台上,翩跹笑语的玄女像,心中这样想道。
    忽然,玄女像的眼眸微微闪动了一下,莹然有光,似乎透着笑意。
    小世子:“……”
    第87章 宅斗不如修仙
    锦荣本来没打算理会这些过路人的,但见他们来了还懂得规矩,打扫庙宇的灰尘,虽然主要是为了他们家主子。
    那位王妃撑着病体还上了一炷香,而这个俊秀的男童和他的侍卫居然还知道她和李景龄,最重要的是他们话语中的赞美,让锦荣觉得他们很有眼光。
    于是一时兴起对这个小男孩开起了玩笑。
    小世子愣了半晌,又眨了眨眼,误以为是他的错觉时,却又看到那尊玄女像嘴角弯了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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