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帖子一发,论坛八卦区顿时陷入一片混战中,各方嘴炮喋喋不休。正反双方把论坛简直刷了屏,满目看去全是叶深深。潜伏在论坛中寻找热点的营销红人 们乐不可支,赶紧把内容剪切一下,转发到自己的个人主页,各种“时尚八卦”、 “娱乐风向”、“不得不说的故事”等营销主页又展开了轰轰烈烈的铺陈。
    之前还在一股脑儿痛斥叶深深的人, 再看这边摆出来的说法,又觉得证据确凿,毕竟,有当时购买的价格截图,有截然不同的棉布料子对比,还有现在深叶与价格成正比的精致料子和细致做工。
    更有人晒叶深深各组设计,反问大家,就算原料低廉,以叶深深这样的设计、以她现在这样的名字,值不值得为她的设计出钱买单?除了主辅料与做工之外,设计师的劳动,需不需要尊重?
    这一波波的浪直冲过来,路人网友们左右为难之际,另一边的热点却又转移了——“无论叶深深的店怎么样,无论她是 不是真有才华,但是你们不能否认,她是小三吧?”
    “证据确凿,叶深深的弟弟都亲口当众谴责了,她就是小三上位!”
    “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能在顶头上司结婚当日,从对方手中抢走她的未婚夫, 简直是匪夷所思!”
    “强大!膜拜!小三之神!”
    小三,抢上司未婚夫,结婚当天抢别人新郎……这些八卦点集合起来,简直是闲聊谈资的必备点,于是又再度燃爆了群众焦点。眼看着网上只顾着传扬叶深深当小三的事迹,申启民和申俊俊显然也坐不住了。所以,凭借郁霏帮他们找到的门路,他们也拉了几个网络红人和小媒体,大肆倾诉自己一家的困境和叶深深的冷血无情。
    那显然早已准备好的视频素材一放, 各种“她无情她冷血她无耻”的控诉转了一圈,许多被小三传言吸引过来的好事者更加群情激奋了,纷纷呼吁大家努力转 发、扩散叶深深的真面目,让这个道德败坏的女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好一番折腾后,付出总算得到回报。 社交媒体和各大网站的首页终于出现了 “时尚女王父母贫病交加”、“姐姐挥金如土弟弟卧床濒死”、“传奇小三——在职期间勇撬上司未婚夫”、“结婚当天新郎悔婚为哪般”等等耸人听闻的话题。点 幵内容一看,不是申启民对着镜头痛哭控诉叶深深,就是申俊俊躺在床上盖着破旧被子一脸落魄的样子,一家人显得凄惨无比。当然,此时旁边必然会配上叶深深在深叶、在element.c、在巴黎意气风发的照片,配上虚荣奢华的时尚界背景,简直 就是活生生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叶深深窝在副驾驶座上,刷着手机看自己的八卦,勉强维持脸上平静的神情。
    既然顾成殊说要撂开的,那么她就当作是事不关己的八卦算了。
    只是谩骂与谣言,像一柄柄刀子深刺 入她的心,她发现自己真是做不到像自己 想象的一样坚强,可以无视所有的一切。
    可能,还要修炼,还要继续成长吧。
    顾成殊停下车子,转头看向她,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他解开安全带,凑过去扫了她的手机 屏幕一眼,微微皱起眉。
    叶深深赶紧关了手机,见车子已经到楼下,便把手机放回包内,拉下镜子看了 看自己的脸。
    顾成殊也若无其事地转了话题,问: “今天我们过来,准备用什么态度?”
    叶深深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唇,沉默片刻后说:“示弱、无奈、委屈、可怜…… 总之他们喜欢什么我就上什么。反正申启民和申俊俊越嚣张,对我越有好处。”
    正在等待叶深深上门谈判的申启民和申俊俊,果然很嚣张,很开心。
    申启民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叼着烟,有恃无恐。
    申俊俊歪在轮椅上,挂着讥讽又得意的笑,露出尖森森的牙。
    叶母坐在申启民身边,手中捏着半湿的纸巾,无声地将流下脸颊的眼泪擦了又擦。
    叶深深和顾成殊在他们对面坐下。叶深深脸上全是局促紧张的神情,声音虚弱 颤抖地询问他们的条件:“爸,妈,我来看看你们。”
    申启民得意地瞧着她的模样,嗤笑: “之前求你也不来,现在怎么肯放下身段过来瞧你爸妈了?”
    叶深深嗫嚅着,还没说话,叶母低声哽咽道:“启民,深深一直忙,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每次回国不是都尽量来看我们吗?再说了,这两年我们为了俊俊都没有工作,家里所有的用度不是都靠深深吗?”
    申启民嘿然冷笑:“那仨瓜俩枣顶什么用?”
    叶深深望着母亲,眼圈红红的,默然说道:“爸,妈,开店时那一场风波后,现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对我们的影响很不好。我担心我个人的私事,会影响到网店和品牌,关系到店里和工厂里无数人的 生计……”
    “知道错就好了嘛,只要你答应我们要求,我们马上就出面去跟媒体说,你是个乖女儿!其实我也不想到处宣传你小三、遗弃父母、不顾弟弟的,主要不是你自己不肯把品牌和店都绐我们吗?只要你 绐我,一家人什么都好说! ”申启民磕了 磕手中烟蒂,声音中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仿佛看到送上门的肥羊,逮住就能宰得百八十斤的肉,“你是我女儿,爸妈能亏待你吗?是,我当年是在你没出生之前就遗弃了你,可你身上毕竟有我的血,血脉相连嘛!我也不想撕破脸说你品德败坏,可你看看你在外搞的这摊子事,又开店又创建品牌的,你一个女孩子,要这么多钱干嘛?爸替你保管着!将来你要嫁绐谁都行,你现在住的房子,我们就不收回了,直接绐你当陪嫁,再绐你买辆车,送十万八万的衣服首饰,风风光光送你出嫁,够对得起你吧?”
    顾成殊坐在旁边听着,一脸冷漠。
    叶深深像是有点冷,她抱臂往后靠在沙发上,虚弱无力地说:“爸,我现在这套房子,是我之前把自己的设计卖断给别人,拿钱和妈一起买下的。后来我去了法国,你们就把它卖了,拿钱打发走了上门索赔的死者家属。可我舍不得我从小长大的家,所以我又加钱把它买回来自己住,结果……这就是您大发慈悲要送绐我的陪嫁?”
    她的话中带着无力的质疑,可面前三人中,似乎只有母亲感到了羞愧,低下头不停擦眼泪。
    申俊俊拉长声音嘲讽道:“姐,我的亲姐,你这副委屈样给谁看?当初我被人逼债你不管,害得阿姨还要买房子给我筹钱。你把亲爸和亲弟丟在这种破房子中,自己去逍遥快活,这可就不要怪我们向你索要些东西了,好歹我们也是要争个公平对待呀!”
    申启民吐着烟圈说:“你弟可怜啊,你在外面风光无限,从没把这个家放在心上,可你毕竟是我家的人,你的根在这儿!你不管我们,嫌你爸你弟丟你的脸, 想要自己一个人拔腿就走,可能吗?”
    申俊俊拍着自己的腿说:“姐,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当初你要是答应送我出国去治病过好日子,我们会做这样的事情吗?还不是你自己冷酷无情不讲理,我们逼不得已,才不得不撕破脸吗?”
    这父子俩一唱一和,字字句句全是指责。
    叶深深默然转头看着叶母,低声问:“妈,这也是你的意思?”
    “不,我……”叶母张了张嘴,正下意识地摇头,申启民瞪了她一眼后,她那张着的口中,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了。
    “对,你妈和我都是这个意思! ”申 启民说道。
    叶深深没理他,只定定看着自己母亲。
    叶母一直不敢抬头,只低头用纸巾擦着眼泪。她确实没有任何办法,在失而复得的丈夫和多年相依的女儿面前,她唯有怯懦无能。
    顾成殊看了看时间,又看了叶深深一眼。
    叶深深垂下眼,说:“深叶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顾成殊和沈暨的份额,我自己又没多少钱,就是拿了些技术入股。所以你们要我的品牌和店,是不可能的。”
    申启民弹着烟灰,斜睨着她:“那行,我们作为你家人,总要入股吧?你给 我们多少股份?”
    叶深深见最终的筹码已经拋出,便也顺其自然地接下话茬,问:“你们想要多少?”
    “八九十吧……我也知道你这边有外 人占着股份。”申启民瞪了旁边一直未说 话的顾成殊一眼,说,“深深,我们是一 家人,爸妈和你弟还能亏待你?倒是外人,谁知道他们存的什么心?你现在号称合伙,替他们辛苦干活,将来他们把你利用完了一脚踹开,你一个女人孤苦伶仃的在社会上能干啥?还不是得回家靠我们?”
    叶深深示意了一下坐在身边的顾成殊,说:“我在深叶占的股份不过半,没 有决定权,顾先生和沈暨加起来才是大头,不信的话,我让顾先生拿股权份额绐 你们看……”
    顾成殊不动声色地看着申家父子, 说:“是的,我有必要向你们解释一下我们的股份构成。深叶和网店,都是我和沈暨出资,深深属于技术入股,占比不到一半,所以她做的任何决定,我和沈暨都可以直接推翻。”
    “放屁!”申启民立即爆粗了,“你们不是深叶吗?用我女儿名字开的公司, 结果她股份这么少?! ”
    “很遗憾,就是这么少。”顾成殊嘲讽地看着他们,“还有,别说百分之八九十了,因为深深是技术入股,所以当时我们还有个附属协议。她没有权利转让自己的股份给他人,哪怕是百分之零点一,都不可能。所以,你们想染指深叶,那是痴心妄想。”
    申俊俊脸色扭曲,怨毒得几乎要从轮椅上扑出去撕扯他:“姓顾的,你……你来消遣我们!”
    顾成殊根本不理他,转头看向叶深深,唇角微弯。
    说的不错,就是消遣。他已经拿到了他们需要的东西,心情大好,也不介意逗一逗这两个混账。
    叶深深向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这一刻,她真是庆幸顾成殊的先见之明,一开 始就让他和沈暨的股份刚巧高过自己。
    可能在那个时候,顾先生就知道自己这一家是个大麻烦了吧。
    叶深深暗怀庆幸,又无奈地看向申启民:“所以,爸……我没法把深叶绐你, 因为我没有任何权力。顾先生说了,百分之零点一的股份我都转不了。”
    申启民晈牙切齿,咆哮道:“股份不让我们占?好!那你就等着你和你的店都臭名远扬,最后关门大吉吧!”
    叶深深反问:“爸,你就这么指望煽动网上不明真相的人们来谩骂我、侮辱 我,非要置我于死地吗?”
    申启民冷笑不语。
    叶母再也忍不住,在旁边哽咽道: “深深,你就服个软吧……欧洲那边一旦出事,在国内你又这么被人辱骂,你以后可怎么办?你的公司以后肯定……”
    申俊俊阴恻恻地打断她:“叶芝云!”
    叶母呆了呆,仓皇地低下了头。
    叶深深看着低头的母亲,直接便问: “妈,你觉得欧洲那边会出什么事?”
    叶母张了张嘴,瞥了申启民阴沉的脸色一眼,只能欲言又止避开叶深深的目光,满脸痛楚。
    见她避而不答,叶深深想了想,又说道:“说到欧洲的话,我曾经去欧洲几个大医院都咨询过弟弟的病了,还让妈把他病历复制了带过去的,那边都说无能为力,并不是我不愿意……”
    申启民打断她的话:“行了,别讲这些有的没的,有钱还怕治不好?你就是断绝人性,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如今别的我们不谈,你就干净利落把店和品牌都交出来,我们才会替你澄清让你认祖归宗!”
    认袓归宗。他以为叶深深会像她母亲 一样感恩戴德,可她却仿佛没听到,顾成殊也不说什么,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以饶有兴致的目光打量着申启民。
    他并未说话,那眼神却让申启民心里毛毛的。申启民恼恨不已,正要开口骂 人,却听到叶深深说:“可是就算你们希望我回家,也不该在人前践踏我的名声 啊!我什么时候当过路微的小三?我一步步走来干干净净,为什么弟弟要在人前污蔑我?! ”
    申俊俊冷冷地说:“污蔑你怎么的?老子瘫在床上好几年了,你不拿钱绐我治病,反而花几百万去开那个破店!老子忍你很久了!”
    “俊俊,怎么对你姐说话昵?”申启民拉长声音阻止他。
    申俊俊冷笑翻个白眼,毫不在意。
    谈到这种地步,叶深深已经连脸上表 情都懒得奉送了。她拎着自己的包站起身,看向叶母,平静地说:“妈,既然谈不拢,我就先走了。”
    叶母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站起身,抖抖索索地看着女儿,嘴唇翕动,喉咙却像堵住了一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叶深深却只看着她笑了笑,抬手将她脸上粘着的一条纸巾碎屑拿掉,又依恋地抱住了她。
    她在母亲耳边轻声说:“妈,帮帮我,也帮帮你自己。别再泥足深陷了,尽 快离开他们!”
    叶母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反应,申启民已经骂骂咧咧地上来,把叶母一把拉 住,拖了回来:“叶深深,你不肯把产业交给家里,你就等着被天下人骂死吧!”
    叶深深看了自己痛苦的母亲一眼,又盯着狰狞的申启民,一扫刚刚委屈的模样,冷冷地说:“骂死?你觉得我会怕被人骂?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可能从我手中抢走深叶!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品牌,也属于所有亲手创建他、参与它、期待它的人,更是属于我们国人的高端设计品牌,不是一两个跳梁小丑能够图谋的!”
    叶母看着自己女儿清朗坚毅的眼神,听着她斩钉截铁的话,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一贯软弱的女儿,在她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了这般坚强的模样,让她欣慰又惊讶。
    而申启民等着叶深深,眼中写满了不敢置信与愤怒。
    叶深深则毫不退缩,扬着下巴说道:
    “你们都死心吧!我宁可家丑外扬,把自己伤疤揭开给所有人看,也不会让深叶遭受重创,面临夭折的命运!”
    说完,叶深深头也不回,大步就出了他们家门。
    叶母看着女儿修长纤弱却始终挺直腰背的身躯,满眶的眼泪简直烫热了她的眼睛,让她面前的世界都融化了。
    隐约间,她仿佛看到年幼的叶深深,小小的柔软的婴儿,爬在她的缝纫机下,抓着垂下的布料睁大好奇的眼睛,咿咿呀呀地笑起来。
    当时的黄昏夕阳映照在她们这一对被抛弃的母女身上,金色的阳光映照着深深。她女儿小时候,有着特别大的一双漂亮眼睛,眼睛上有着极其浓长的卷翘睫毛。那双眼睛盯着各色的布料和纱线,阳光在她的瞳仁与睫毛上闪耀,仿佛那个时候,她已经开始对面前的布料与针线着迷。
    那时候的她抱起滚倒在布料中的女儿,担忧地说:“深深,你可不要像妈妈一样,落得这样的一辈子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不想让女儿继承的,是自己的命运,还是自己的手艺。
    可后来深深还是选择了服装设计专业。叶母是个工厂女工,因为女儿考上了大学,正在扬眉吐气的兴奋,等知道她要去就读的是服装设计,她又仿佛被泼了一头冷水,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一辈子埋头在缝纫机上,驼了背,弯了腰,为的就是让女儿不要面临这样的人生。可谁知道,最终她居然选择了这些。
    终究都是命。她也只能这样对自己说。
    从深深小时候第一次摸到她缝纫的布料开始,或许就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再也无法回头了。
    就像现在,女儿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家门。她的人生路途迢遥,目标远大,可能连她这个母亲,也没机会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了。
    叶母看着女儿的背影,脚步踉跄地追出门外,绝望地低低地叫了她一声:“深深……”
    叶深深站在楼梯口,顿了一顿后,慢慢回头看母亲。
    四目相望,都是心痛如绞。这么久以来,分离多,相聚少,她们已经有多久没有母女亲亲热热地相处过。
    在巴黎的公寓之中、在飞行空隙下榻的酒店中、在自己重新装修过的房子中,她每次画完设计图,抬头看见一室精致装潢,笼罩着柔和静谧的灯光,她就越发清楚的明白,那破旧小房子中,母亲端到她案头的那一晚夜宵,已经永远也不会再有了。
    也许这就是她想要飞得很高很远的代价。
    叶深深长长地深吸一口气,将涌到自己眼底的眼泪,勉强压抑了下去。
    “妈……我走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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