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顾成殊,他迟迟不见她回家,出来寻找了。
    叶深深睁不开眼睛,只能茫然摸索着,去握他的手。
    顾成殊将她的手包围在自己的掌中,牵着她走到街角的长椅坐下。夏末的树垂下浓厚柔软的枝条,覆盖住他们的身影,他轻轻抱住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渐渐停下哭泣声。
    顾成殊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抽泣。
    他问:“深深,出什么事了?”
    叶深深气息急促,哽咽着,勉强挤出几个字:“我妈妈……遭遇了家暴,可她……可她还是不愿离开那个男人,到我身边来……”
    顾成殊一时也无法回答,久久沉默。
    纵然他在商场上出类拔萃,才智绝伦,可同样拥有一个破碎家庭的他,只觉得这些事情比任何金融风暴都更难解一万倍。
    他唯有默默地将叶深深抱得更紧了一些,就像抱住了当年刚刚失去母亲的那个自己,默然低头将脸埋在她的发间。
    许久,叶深深才听到他的声音,喑哑微涩:“我不知道,深深……父母的选择,我们做子女的如何能改变?”
    叶深深望着他,张张嘴,绝望得无法开口。
    顾成殊抬手帮她擦去眼泪,凝望着她,说:“不过我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父亲既然会家暴,那么收敛一段时间之后,必定会故态重萌,到时候虽然你母亲会再受点苦,但想必也会大彻大悟,你再努力一点,必定能让她脱离苦海的。而如果你父亲真的不再犯错,那么对你母亲也有好处,是不是?”
    叶深深恍惚地点点头,喃喃说:“是,但愿如此……”
    “好了,振作一点,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顾成殊长长呼出一口气,站起身,将她也拉了起来,“你现在需要努力的,是让自己再上升一个阶层,争取以后可以把你母亲接过来在身边颐养天年。”
    叶深深点点头,被他牵着在路上走了几步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抬头看着顾成殊。
    顾成殊低垂的侧面,神情幽微,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伤。
    叶深深的心口忽然疼痛起来。
    是啊,她的妈妈至少还可以努力争取,至少她相信自己与母亲还有美好的未来,而他的母亲,却已经永远失去了。
    她的喉口被泛起的悲伤紧紧扼住,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顾成殊的手。
    两人十指交缠,紧紧相握。
    她听到顾成殊轻微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响起:“别担心,深深,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让你的母亲,最终得到幸福安定的人生。”
    第159章 蚂蚁吃大象 1
    夹在母亲和薇拉之间,沉没在焦灼之中的叶深深,终于生病了,喉咙干哑,咳嗽不止。
    然而生病也没辙,该忙的事情还是要忙,甚至在忙碌自己的设计之时,还因为那次成衣秀上的出色表现,被集团点名调到伦敦时装周帮忙安诺特下属的另一个品牌,帮忙秀场筹措事宜。
    沈暨当即火了,跑去质问艾戈,认为肯定是他搞的鬼,所以才让本来就忙得晕头转向的深深身上再添一堆事。不过他显然多心了,因为当艾戈知道叶深深居然因为那次成衣秀而一举成名,被其他品牌借去委以重任时,也十分惊讶。
    “难道说,叶深深居然是这么有用的人?”艾戈怀疑地问。
    沈暨立即转身落荒而逃。
    “看来这次的伦敦时装周,你可能要当主力了,推辞不掉。”
    沈暨趴在叶深深家的餐桌上,哀叹着说。
    叶深深一边抵住胸口低咳,一边画着图,说:“没事,我这边的设计很快就能拿出完成稿,抽一周时间过去没问题。”
    顾成殊看着她晕红的眼眶和苍白的面容,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说:“我和你一起去。”
    叶深深抬头看了顾成殊一眼,点了点头。
    沈暨有气无力:“还是我去吧,秀场的事情我还知道得多一点。”
    “你也去。”顾成殊不容置疑地说,“如果艾戈不同意,我出面帮你请假。”
    沈暨有点诧异:“有什么大事吗?”
    “有。”顾成殊说着,看了看厨房内,将一大海碗面条端了出来,上面只零星点缀着番茄和黄瓜,还是生的。
    “有点过分啊成殊,我来蹭饭吃你好歹也给加个蛋啊。”沈暨说着,起身到厨房自己煎鸡蛋去了。
    顾成殊给叶深深排下小碗,夹了一小碗面条晾凉,说:“我这几天很忙,在做一个策划,赶在今天收尾,所以没空做饭了。”
    “什么策划啊?”沈暨漫不经心地问,“哪家公司面子这么大,居然能请得到你?”
    “当然是我们自己的公司。”顾成殊说。
    叶深深手中的笔下意识地一画,在设计图的中间顿时画出了一条突兀的线,她愕然地抬头看顾成殊。
    而沈暨手中的鸡蛋顿时掉地上了,像是怀疑自己耳朵似的回过头:“我们什么时候有自己的公司了?”
    “很快就有了。”顾成殊语调平淡,从旁边取过自己的笔记本打开,调出文档来,“今天我们先商议一下公司的名字吧。”
    沈暨赶紧把地上的鸡蛋液擦了擦,蹦出来说:“别这么自说自话啊!”
    顾成殊抬眼看他:“上次我们谈过要创办一个品牌的,你忘记了吗?”
    “对,我们是说过等深深成长了,时机成熟了,要创办一个深深自己的品牌,但……现在是好时机吗?”沈暨想起上次被这两个人贩子轻易拐上贼船的经过,神情依然十分痛苦。
    “本来,确实还不算成熟。”顾成殊的唇角露出一丝微笑,说,“但刚巧,现在有一个机会撞上门来了——前几天,有人找上门来请我帮他做一桩咨询。不过,这个案子深入后我发现,里面有一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风险性操作,所以已经回绝了。”
    叶深深想起那天看见的顾成殊一身正装出门的样子,恍然在心里想,原来顾成殊那天并不是着意收拾好和薇拉见面的,只是巧遇啊……不知为啥,明明是无意义的一点小事,可叶深深还是感觉到莫名的开心。
    “但,这对我们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足以决定命运。”
    叶深深看着顾成殊沉静的侧面,顿时紧张起来。和顾成殊相识以来,她好像还没见过几次他这么慎重的表情,更何况还讲到了决定命运之类的严重词汇。
    沈暨连忙追问:“不是回绝了吗,怎么又是绝佳机会?”
    叶深深也捧着面碗紧张地望着顾成殊。
    顾成殊转头朝叶深深笑一笑,抬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就像在轻抚一只猫一样柔软:“做好准备,迎接人生中的巨大挑战吧,深深,只要抓住了这次机会,我们就可以立即创立属于你的品牌,立足巴黎,面向全球,甚至可以成为国际顶级品牌。”
    叶深深顿时被面条呛到了,她赶紧端碗喝汤,才把自己剧烈的咳嗽给压下去。
    她看着桌上的素面,心想,行不行啊顾先生,为什么忽然在吃着这么凄惨的面条时,提出这么宏伟的设想?
    沈暨有点迟疑,说:“以深深现在的能力,我想我们要创办一个品牌还是可行的。毕竟从设计到生产、从发布到推广,深深和我都已经深入涉足,十分熟悉,更何况我们也有国内网店做后盾,原料供应和加工工艺都不愁,只是……”
    “只是好像还太早了一点。”叶深深比沈暨更没有底气,声音畏怯,“毕竟我在国际时尚界刚刚起步,虽然有一两件成品和几组设计受到了肯定,评价一直都不错,但如果真的要撑起一个品牌,恐怕还没有能力吧……”
    顾成殊毫不留情地说:“是还没有,所以目前你还不能亲身上阵,必须借力攀上高峰,在别人的品牌上移植渠道与方向,开出自己的花。”
    沈暨眼睛一亮,问:“类似于借壳上市?”
    顾成殊点了点头。
    沈暨急问:“赶紧说说你找到的机会。”
    “是一家资本公司,与我接洽后希望能帮他们介入一桩商业收购案,可能会有控制操盘的行为——当然我推辞了,这种事情虽然可以做,但不符合我的价值观,而且我也要规避风险,不想走到幕前引火烧身。不过我觉得,这桩案子完全可以给我们借鸡生蛋,或者说,以蚂蚁的力量吞噬掉大象的机会。”
    顾成殊的声音很平静,可叶深深和沈暨却都觉得心口跳得厉害,紧张不已。
    “在他们要发动的这一场争夺中,可能有一家投资公司要被卷入。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我分析了他们隐约透露的目标情况,经过计算分析之后,我认为,这家目标公司控股了多个服装产业分支公司,其中有一个下属品牌,不大不小,欧洲一线中生品牌,绝对是我们下手的最好对象,现在也正好是我们最有利的时机。”
    沈暨迟疑地问:“那么……那个被你瞄上的倒霉的品牌是谁?”
    顾成殊终于微微一笑,说:“element.c。”
    叶深深和沈暨顿时都惊呆了,面面相觑。
    叶深深有点牙痛模样地吸着冷气,轻声说:“成殊,element.c是安诺特下属的品牌。”
    从艾戈那个可怕的纳粹手中夺走这么大一家公司,简直是虎口夺食啊,叶深深光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沈暨则不由自主地追问:“对方要对付的是安诺特?”
    顾成殊摇了摇头,说:“不,以我的判断,应该是安诺特的好队友,一同注资element.c的hdi。”
    沈暨喃喃:“好疯狂……把握大吗?”
    “他们模糊了细节,但按照关键节点和数据走向对比,我敢肯定就是hdi。hdi和安诺特除了element.c之外还有其他许多交集,到时候风浪必然会侵袭到安诺特,可怜的element.c两个决定性的大股东都风雨飘摇,其他的小股东零零散散,有那么几天时间,它会成为无主之地,也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机会。”
    叶深深抿唇想了片刻,问:“所以,如果我现在不敢上,还软弱拖延的话,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顾成殊确切地说:“绝不可能再有了。”
    沈暨痛苦地捂住脸,反问:“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好歹我是安诺特集团总裁特别助理,在安诺特即将被风雨波及的时刻,你们当着我的面商量坑我的东家,这样好吗?”
    叶深深朝顾成殊看看,心虚地吐吐舌头。
    “有什么不能商量的?除了那几个绝对大牌之外,安诺特集团对于旗下其他品牌一贯习惯控股但不占大头,因为一方面要以较小的代价控制品牌,从而抑制住对方强有力的竞争,另一方面则要从投资中获取收益。”顾成殊冷静地分析道,“据我所知,安诺特占element.c的股份不过22%而已,如果这次真的能形成恐慌性抛售,通过收购hdi和其他散户手中的股份,我们必定能压倒安诺特,保送深深入主element.c。”
    叶深深心中的惊惧恐慌,随着顾成殊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渐渐平复下来。甚至,有一丝莫名的期待与跃跃欲试的渴望,让她全身的肌肉绷紧,连脚趾都开始蜷缩起来,仿佛连它也在竭力抓紧大地,想要一触即发地往前狂奔向目标。
    沈暨看看始终平静算计一切的顾成殊,又看看眼中满是光亮的叶深深,只能喃喃地说:“从安诺特和hdi的口中抢夺这样一个成熟品牌……难道你们不知道艾戈有多可怕吗?”
    顾成殊提醒:“所以最近你切记,不要在艾戈面前提起这件事。”
    沈暨点头,一脸悲伤:“看来最近我要躲着他一点,免得被他发现我做贼心虚。”
    “心虚倒也不必。”顾成殊不动声色地说,“下手对付他们的人又不是我们,所以我们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艾戈根本无法向我们兴师问罪。何况严格说起来,我们的作为是要帮安诺特和hdi托市,是在挽救他的损失而不是损害他,难道他不应该感谢我们?”
    沈暨对叶深深吐吐舌头,低声说:“你看吧,这种人就是典型的把你卖了你还要帮他数钱,幸好是我们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叶深深托腮看着顾成殊,说:“反正成殊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这不是我们最大的幸运吗?”
    “不,我们最大的幸运是遇上了这场风波,让现在一无本钱二无渠道的我们,可以抓住千载难逢的时机。”顾成殊朝着叶深深微弯唇角,想了想又说,“这样吧,法国注册公司需要60天,我们先去维尔京群岛把品牌公司注册了,联系好那边的人,我们不需要过去,一两天便可办好,可以立即开展各种经营和并购活动,等以后条件成熟迁回欧洲或者国内都可以。”
    叶深深点头:“好,你待会儿告诉我需要什么资料,我先准备好。”
    “沈暨你也准备好,这是我们三个人的公司。股份分配的话,深深49%,我们两人平分剩下的51%。”顾成殊直截了当地对叶深深说,“深深,你得理解我们需要平衡力量,以防万一。”
    叶深深乖乖地说:“这样吧,我觉得我们三人应该平分股权,每人百分之三十三,剩下1%的话,可以赠送给努曼先生或者……”
    顾成殊根本不考虑她的提议:“就按照我原先的设想决定了。你是主设计师,一个品牌这样操作比较妥当,这是之前很多服装品牌合伙人的模式。沈暨有意见吗?”
    沈暨艰难地摇摇头,表示对于顾成殊的设想并无任何异议。
    顾成殊这才继续敲击笔记本:“沈暨,你去煎几个荷包蛋,就当庆祝我们品牌的诞生。”
    沈暨应了一声,走到厨房去收拾,开始煎蛋:“对了,我们的品牌要叫什么名字呢?一般来说都是用设计师的名字,那么叫叶深深?”
    叶深深扶额:“叶深深这个名字……拿来当品牌怪怪的啊。”
    顾成殊略一思索,说:“叫深叶吧,发音为‘senye’, 正式外文名用法语feuillage,意译为叶子。品牌logo用你那个单笔画的叶子,作为标志也挺好的。”
    叶深深点点头,用手指在桌上下意识地画自己那个单笔画的叶子标志,思忖着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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