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灰溜溜走了,等她一走,冯荞就气得跳起来,重重关上了门。虽说跟公婆一个院子住着,可小夫小妻在屋里,又是新婚蜜月,杨妈妈就算有事要到这边屋里来,也总是老远站在门外叫他们一声,可不会冒然进来。
    他们刚才还虚掩着门,大嫂就这么突然推门进来了,冯荞便也有些生气。她可不认为大嫂刚才是无心的冒失,她自己结婚也没几年,连这点避讳都不知道?再说了,就算屋里不是新婚夫妻,她也不能不吭声推门进来了呀。
    杨边疆一看媳妇脸色不高兴了,忙过来哄她。杨边疆哄媳妇,惯常的”转移注意力大法“。
    “媳妇儿,要不要喝点蜂蜜水?”
    “不喝。”冯荞不为所动,直接又把注意力拉了回来,“大嫂怎么这样啊,她这个时候跑来干啥?”
    “不理她。再有下回,你直接说她就是了。”
    “我记得原先过年的时候我在你家,她也不常来呀。”冯荞心里琢磨了一下,大嫂怎么这阵子往婆家跑得这么勤?不能怪她敏感,这婆媳妯娌,从来都是不简单的。
    还能为啥?稍稍一想也就猜到了,因为冯荞刚过门,还没满月呢,杨妈妈饭菜上便讲究些,这阵子做饭都是米面细粮,想想大嫂那个小家子气的做派,她老往这跑也就不奇怪了。
    冯荞站在门后留意听了听,大嫂领着大豆已经进了公婆住的东堂屋。
    “你管她呢。”一转身,杨边疆就站在她身后,“媳妇儿,让头发干着,我去给你拿水洗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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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冯荞才知道,大嫂昨晚来,说是大豆肚子疼要吃白糖,硬是厚着脸皮把冯荞回门带来的白糖拿了一包。
    大豆还真是他妈方便好用的最佳幌子。
    杨妈妈为这事,明显很过意不去,一早就跟冯荞说了,大嫂当时来要了一碗玉米面明天煮粥,然后又说大豆肚子疼想吃白糖,杨妈妈当着孙子的面,就去小菜橱里拿了糖罐子要给他倒一点儿。
    结果她转身倒白糖,大嫂伸手从橱子里拿了冯荞带来的一包一斤的白糖,拉着大豆一溜小跑走了。
    一边小跑还一边说,这就够了,够了够了。
    碰上这样的妯娌,冯荞真有些哭笑不得。
    “冯荞啊,你大嫂那人……就是个没出息的,回头我数落她,你可别生气呀。”杨妈妈实在是替这个大儿媳丢脸。
    “妈,反正是给大豆吃了,我没那么小气,因为一斤白糖生气。”
    冯荞嘴里说不生气,心里却还是很心疼,这年月白糖是金贵东西,贵不说,还得有糖票,平常谁舍得吃呀。
    上班路上她跟杨边疆说起这事,杨边疆素来大方惯了的,虽然看不上大嫂的奇葩做派,却也没当回事。
    “总归是我们日子过得比她好。都是穷的怪,一点小便宜也要占,大哥整天就知道生产队干活,也没啥能耐,看他把家里日子过成啥样了。”杨边疆说。
    一转脸,他又兴冲冲地说:“媳妇儿,今天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红布,再给你做一件大红的衣裳,这一个月里你都要穿红衣裳。”
    “大红衣裳做那么多干啥呀,太红了平常少穿,有一件就够穿了。”
    “哪里够穿?结婚那天的红棉袄红棉裤,这天气也没法穿,我看你这几天穿来穿去就身上这件。”
    冯荞理了理身上大红的裤子和呢子上衣,这件呢子上衣是专为结婚买的,当时买的时候贵得叫她心疼啊,奉行节俭和攒钱的原则,冯荞坚决不同意再买了,反正等他们新婚满月,就可以穿别的颜色的衣裳了。
    “小气鬼,做件衣裳能花你多少钱?又不是以后不穿了,你穿大红的衣裳最好看。” 杨边疆对媳妇的守财奴行为很不赞同,他们又不缺这一件衣裳的钱,“媳妇儿我跟你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
    第83章 领证
    吃不穷穿不穷, 算计不到一世穷。这种思想在当时的年代,绝对属于非主流。
    冯荞对自家男人大手大脚散漫的花钱观念很是无奈,谁家过日子不是精打细算?她从来都是奉行节俭的, 钱当然是挣来的,可也是一点一点攒来的。
    不过想想杨边疆的收入状况,再想想厂里那些经济宽裕吃喝不愁的师傅们, 也就能理解了。
    在杨边疆的坚持下, 冯荞还是买布又做了件红衣裳, 裁缝手头的活儿少,两天工夫就给她做好了,红色涤卡料子, 小西装领的样式,如今时兴的腰身剪裁也比前些年略瘦,更加合身,穿在身上顿时洋气了不少。
    穿上新衣裳, 正赶上李师哥家生孩子的喜酒。当地人生孩子, 一般不是摆满月酒,女孩是在九天, 男孩十二天,至近亲戚朋友都来“吃喜蛋”。李师哥家生的是儿子, 十二天摆酒。他们去的时候,师嫂已经能起床活动了。
    月子里的师嫂气色很好, 用李师哥的话说, 白白胖胖的, 看着比以前又胖了不少,小宝宝也胖,胖乎乎的,眯着眼睛睡得可真香。厂里去的一帮大男人不好进人家的月子房,冯荞就一个人进去陪师嫂说话,抱着小宝宝玩。
    “能吃能睡,跟小猪似的,比他哥生下来的时候还好带,吃饱了就睡。”
    虽说没能如愿生个闺女,师嫂对小儿子同样宝贝的要命,她跟师哥的大儿子已经四岁了,跑进来见冯荞抱着小宝宝的襁褓,赶忙就扑上来抢,嘴里还嚷嚷着:“不许抱我弟弟”。
    “因为生出来不是闺女,他爸逗他说把弟弟送给要饭的算了,重新生个妹妹,把他吓得整天守着,都不敢给旁人抱。”师嫂说着憋不住哈哈笑。
    冯荞赶紧跟大宝保证,不会把他弟弟抱走,才得以抱着小宝宝玩一会儿,大宝还不放心的在旁边虎视眈眈。
    期间李师哥进来一回,笑眯眯看着小宝宝问冯荞:“这个小的长得像他妈,生下来六斤四两,你看不瘦吧?”
    何止不瘦呀,明明胖嘟嘟的。在当时来说,六斤多的新生儿就算很重啦,何况师嫂奶水好,喂得小家伙越发胖了。他们家除了李师哥身形偏瘦,媳妇和俩儿子都绝对符合李师哥“白白胖胖”的审美要求。
    李师哥给师嫂端了汤来,看着师嫂喝光了那一大碗催奶的猪蹄汤,才放心出去招待客人。冯荞看着那一大碗油乎乎的猪蹄汤就在想,怪不得媳妇也胖儿子也胖,师哥伺候得好呀。
    “这个猪蹄汤汤催,煮的时候放一把黄豆,加点儿葱姜,效果好味道也很好。”师嫂说着说着汤,忽然就扯到了冯荞身上,“等你赶明儿生了孩子,记得多喝。还有鲫鱼汤也行,都是催奶的好东西。”
    冯荞:……咋一下子扯到这儿了。才结婚的小媳妇呢,脸上顿时不好意思了。
    师嫂:“嗐,这有啥好害臊的呀,你俩这一结婚,就边疆对你那个热乎劲儿,估摸着很快也该怀上了,明年这时候指不定就抱上了。”
    热乎劲儿也能看出来?冯荞心说,某人关上门热乎劲儿倒是真的,像是终于找到了人生乐趣,热乎得让人吃不消,可出了门,在人前他明明一本正经的,牵小手摸辫子的小动作都不敢有。
    她自己倒是不觉得,旁人看来,这对新婚的小夫妻如此温馨默契,每一个眼神都黏糊着呢。
    冯荞对于孩子……还真没想过,被师嫂一提,她忍不住就想,他们真的要有孩子了吗?像这样胖嘟嘟又好玩的小宝宝?
    吃了喜酒喜蛋,回去的路上她就含羞带臊地跟杨边疆说,师嫂问咱俩啥时候生孩子呢。
    “生孩子?”杨边疆刹车一回头,看了看她,“你自己还是个小孩呢。我反正是不希望那么快。”
    他重新骑车上路,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聊着。
    “以前在部队的时候吧,接触的都是二十好几才结婚的,我们连队除了一帮子小光棍,几个结过婚的差不多都是干部,最少也都是二十四五岁了,我们老班长二十八才娶媳妇,他媳妇当时二十五,结婚好几年还没生小孩呢。也就咱这农村结婚早,你看我妹,还有我那几个堂妹,早早就嫁人生孩子了,大孩子抱小孩子,看着真不觉得好。”
    冯荞:“那你还急着结婚!”
    “两码事,两码事。”杨边疆嘿嘿干笑。自家小媳妇准确来说,都还没满十八周岁呢,“哎对了,下回去二伯娘家,记得把你户口本带来。等你生日一过,咱们赶紧正经去登记领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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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九冯荞的生日,杨边疆头天晚上就背着冯荞,悄悄跟他妈讲了。
    杨妈妈果然没辜负儿子的厚望,一早起来特意做了手擀面条,上头绿绿的葱花和菠菜,还卧了两个白白嫩嫩的荷包蛋。
    杨爸早起没吃饭先去浇园了,杨妈妈习惯了等老伴回来一起吃。冯荞和杨边疆两人上班早,因此早饭经常是小夫妻两人一起吃 。儿媳生日,碗里给她卧了两个荷包蛋呢,媳妇吃着也不能让儿子看着呀,于是杨边疆碗里便也卧了两个。
    小两口这阵子没少吃独食儿——不是说新婚夫妻要补吗,杨妈妈便经常给他们煎鸡蛋。杨边疆坦然接受,夹起一个荷包蛋,一口就咬了半个,蛋黄软软的,正好吃。
    冯荞转身去小锅里添了一勺汤,看着锅里问杨妈妈:“妈,你放了几个鸡蛋啊?”
    “四个啊。”杨妈妈说,“你们先吃。”
    “妈,要吃一起吃。”冯荞说,“我们都这么大了,哪能整天吃独食。”
    这年月鸡蛋是稀罕物,杨家日子就算宽裕些,也不是舍得随便吃的。冯荞看见锅里没有了,才会这么一问。她端过一个小碗,直接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进去一个留着,笑嘻嘻对杨妈妈说:“妈,这个留给你。”
    杨边疆吃着面条,抬头看看媳妇一笑,有样学样地也往小碗里夹了一个,笑着说:“妈,那这个留给我爸。”
    “哎呀你说你这孩子,赶紧吃了。”杨妈妈放下手里的活儿,过来端起小碗,硬是把荷包蛋夹回冯荞碗里,同样把另一个夹给杨边疆。“我可真不是舍不得吃,咱家喂了六只鸡,这阵子下蛋都没卖,足够吃的。你爸他不喜欢吃荷包蛋,他喜欢吃辣椒炒的,回头他回来吃饭,我给他炒两个,行了吧?”
    “那你一定要炒。吃不穷穿不穷,咱家又不是多困难,可别跟自己的肚子省。”杨边疆吃光了碗里的面条,坦然把荷包蛋也吃了。冯荞也就没再虚让,也吃光了碗里的荷包蛋和面条,小夫妻出门去上班。
    自行车从村里穿过,杨边疆偶尔跟相熟的村民打个招呼,冯荞很规矩的坐在后座,等一出了村,没人看见了,她便很自然地把两手扶着杨边疆的腰侧,这样坐得更稳当。
    “哥,我好多年都没过过生日了,我自己都忘。好像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妈也给我擀面条过生日。”
    杨边疆嗯了一声,知道她从小没了亲妈,摊上冯老三和寇金萍,谁还记得她生日呀。他安慰地说:“媳妇儿,往后我给你记着呢。”
    “嗯,好。”冯荞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因为婆婆一碗生日面而暖融融的。
    心情好,初春的田野也跟着变得越发清新美好,路上反正少有行人,于是她索性把头靠在自家男人的背上,心里满满都是幸福。
    而另一边,杨家的小院子里,杨妈妈指着碟子里的干红辣椒炒鸡蛋,笑着对老伴儿说:“喏,赶紧吃吧,儿子儿媳今早吃荷包蛋,儿媳生辰专门做的,硬是要留给你,儿媳还说要吃一起吃……这姑娘,是个有心的。”
    杨边疆先带冯荞去厂里上班,上午九点多的时候,他跟师父说了一声,就跑去冯荞的工房叫她,镇驻地路反正不远,两人也没骑车,并肩走出农具厂,步行去公社登记领证。
    当时结婚登记的事儿都是基层公社管,公社专门有一个民政干事,就管这个的。民政干事是个中年人,冯荞不认识,杨边疆在镇上久了脸熟认识。他拉着媳妇儿进去,就客气地放了一把糖在办公桌上。
    “刘干事,我们来登个记。”
    “小杨啊,你好你好。”刘干事笑着拿了一块糖,当着他们地面剥开送进嘴里,笑着打趣:“既然是你的糖,那我就不客气了。”然后看着面前的一对小夫妻,冯荞那身上还穿着一身大红衣裳呢,梳着长辫子,一看就是新婚的小媳妇,刘干事笑着问了一句:“就你俩自己来的呀?”
    “对。”杨边疆笑。农村里惯常的结婚登记,大概都有双方父母和媒人带着,他俩就这么自己跑来了,别人看来还挺稀罕的呢。他把两人的户口本和双方大队部开具的介绍信都放在桌上。
    刘干事拿过来看了看,会意地一笑,新娘子可就当天才够年龄呢。
    他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印着红旗和五角星的结婚证,一边拿出钢笔,一边才想起某个多余的例行程序:“冯荞姑娘有意见吗?是不是包办婚姻?”
    冯荞一愣,忙摇头:“没有。”
    刘干事填上两人的名字,写上日期,站起身交给两个年轻人:“好了。恭喜你们啊。”
    杨边疆一伸手把两张结婚证都接过去,跟刘干事道了谢,一脸美滋滋地拉着小媳妇离开。
    出了公社大门,冯荞就迫不及待地把结婚证要过来看,有点自然黄的硬纸上,端端正正写着两人的名字:杨边疆(男)23岁,冯荞(女)18岁,自愿结婚……发给此证。
    “怎么给两张呢?”
    “一人一张呗,笨。”杨边疆伸手拿走两张结婚证,仔细对折好,珍惜地放进上衣口袋里。
    冯荞:“那也有我一张呀。”
    杨边疆:“一起放着。你要它干啥呀。”
    当时结婚证居然不用照片的。杨边疆想起家里自己那些军装照片,还有退伍时跟好多战友的合影,就跟冯荞说,干脆哪天去趟县城玩,俩人照个合影,留作纪念。冯荞长这么大还没照过相呢,镇上也没有照相馆。当地人对照相这事物并不热衷,甚至觉得是个没用处还浪费钱的事情。
    “照张合影纪念一下,等咱们老了,还能拿出来给孙子看看。”杨边疆如是说,惹来冯荞娇嗔的眼神。
    结婚登记了呢,又是冯荞生日,总该要庆祝一下的吧,遗憾的是小镇也没啥好吃好玩的,杨边疆带她一路闲逛,去供销社买了两包她喜欢吃的桃酥,两包新到的鸡蛋糕,两个人悠哉游哉地一路逛回来,正好赶上厂里做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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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妈妈去村大队部写的条子,自然知道小夫妻今天去登记领证了,或许也因为早上荷包蛋的事情,反正杨妈妈心情很好,晚饭便比平常丰盛了许多。杨爸烧火帮忙,杨妈妈做了儿子爱吃的白米饭,菜是咸鱼炖茄子干,小青菜炖猪肉,还有冯荞喜欢吃的辣椒土豆丝,再加上一碟时令新鲜的香椿拌豆腐,很可口的四个菜。
    杨妈妈把结婚证要去看过了,喜滋滋教了冯荞一个很妥帖的收藏方法:把挂在他们外屋墙上的穿衣镜后头撬开,玻璃镜子后面垫着一层报纸,最外层放着一块硬的纤维纸板固定,方便把镜子固定在木制镜框里。他们新婚置办的穿衣镜,镜框两边还挂着漂亮的红色流苏穗子呢。
    小两口按着杨妈妈的指导,一起把两张结婚证放在报纸和纤维硬纸板的夹层里,重新钉上小钉子固定好,这么一来,丢不了碰不着,损坏不了,收藏得再牢靠不过啦。
    重新把穿衣镜挂在墙上,杨边疆搂着小媳妇的肩膀一起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两张年轻幸福的笑脸。
    看着看着,杨边疆低下头去,响亮地在小媳妇脸颊上亲了一口,看着她害臊娇嗔的样子,忍不住就搂住了想亲个嘴儿,被小媳妇红着脸推开了。
    “大白天的!”
    “哦,那等晚上的。”杨边疆接话十分顺溜。哎,他咋就觉着调.戏自家小媳妇这么有成就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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