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她爸就是个极度自私的人。
    见她不愿多谈,二伯娘也就不再提这事儿,又想起另一件新鲜事。
    “对了,听人说孔志斌放回来了。老天爷不藏奸,你看看,你三哥如今才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当时孔家可没少冲咱们耀武扬威。”二伯娘想起这件事,就跟冯荞闲聊八卦起来,语气中明显的幸灾乐祸,挺得意地跟冯荞显摆:“你不知道,现在我去生产队上工,队长对我都比以前客气多了。”
    孔志斌的事到现在村里也是各种版本,老百姓听风是雨,再自由生发一下,各种说法都有。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都知道孔志斌玩儿完了。
    当初他考上大学,孔家人再村里耀武扬威地炫耀,眼看着都要开学了,听说去上海的车票都提前买好了,突然一下子,背了个“流氓强.奸犯”的臭名,被抓进了劳改队,个中滋味,怕也只有孔志斌自己最能体会。
    实话说,冯荞当初听到孔志斌犯事,还有些不太相信,要说别人也罢了,可陈茉茉,她不是跟孔志斌相好的吗?没订婚就搂搂抱抱的,怎么孔志斌还因为她弄出“流氓强.奸罪”了呢。当时村里传得纷纷扬扬,议论要判十年八年啦,可是几个月过去,怎么又放出来了?
    “听说公家查过了,说是因为争风吃醋打伤了人,女的给他戴绿帽子,算不上流氓罪,估计劳改教育几个月就让他回来了呗。”二伯娘呸了一声,“我早就看那个陈茉茉不是啥好东西,碰上孔志斌也是个混账缺德货,该他自己倒霉,老天爷可没瞎眼。听他家邻居说,孔志斌大晚上躲在家里喝醉酒嚎哭,哭得跟生产队那毛驴似的。”
    二伯娘笑嘻嘻看着冯荞:“荞啊,你说孔志斌这种人,幸亏你当初跟他退了婚,现在才嫁了边疆这么好的对象,要说还还多亏陈茉茉那个小妖精呢。”
    冯荞:呃……这么说来,她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陈茉茉?
    ☆☆☆☆☆☆☆☆
    杨边疆和冯东果然捉到了鱼,小半桶的野杂鱼,多是巴掌大的。冯东把鱼处理干净就下锅炖,炖得鱼汤奶白,放一把雪白的蒜瓣儿、几根红辣椒,加上青翠的芫荽和小葱,冯荞最喜欢的吃法。鲜香浓郁的一碗鱼汤下肚,笑眯眯拿筷子挑着细嫩的鱼肉吃。
    看着她吃得欢畅,杨边疆又给她盛了一碗,一边问:“这么喜欢吃鱼汤?”
    “对呀,微微有点辣的。”
    “回去给你捉。”
    因为费事儿,他们在农具厂没吃过几回这样的野杂鱼汤,师父嫌没有肉净是刺儿,可既然媳妇喜欢,下河去捉又不难。
    小两口一问一答之间,二伯和二伯娘换了个眼色就笑了。年轻好啊。
    下午太阳还多高的时候,二伯娘就开始撵冯荞回家。
    “早早回去,路上也别耽误,可千万要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家,不然婆婆会忌讳的。”
    “这也有讲究?”冯荞好奇。
    “当然有讲究啊,新媳妇过门一个月里,是不能等到天黑回家的。天黑回家,婆婆会瞎眼的。”二伯娘振振有词。
    冯荞噗嗤笑了出来,一回头,冯东和杨边疆也摇头失笑。哪有这道理呀。于是二伯娘自己也憋不住笑起来。
    “哎,反正祖辈就这么个讲究,虽然不当真,可也不能给人留话柄呀。也是说新媳妇才过门,回娘家迟迟不归,婆婆会担心不高兴的。”二伯娘看了杨边疆一眼,“嫁了人的人了,上头有公婆呢,不能太随性。”
    “二伯娘您放心,我爸我妈都很喜欢冯荞,不会舍得她受委屈的,再说有我在呢。”杨边疆忙跟二伯娘保证。
    这一点二伯娘倒是相信,旁的不说,小夫妻今天回门,一看就是恩恩爱爱的样子,尽管人前不会太黏糊腻歪,可每一个眼神都是柔软的。
    不过二伯娘还是早早催着他们回去了。小两口于是一边讨论各种各样的“老讲究”,迎着偏西的太阳,一边出门回家去。
    结一回婚,倒是知道了好多稀奇有趣的老风俗,比如冯荞出嫁那天早上,二伯娘不让她下地,出门时也是冯东背她上车,说是“不沾娘家土”,嫁出去就完完全全是婆家的人了。
    还比如,杨妈妈不让他们扫地。新房里从结婚那天到现在,几天下来地上满是垃圾,糖纸啊,瓜子壳啊,杨妈妈提早就交代过了,不许扫地,别把福气和喜气“扫”走了,一定要等到三日回门以后才能收拾。
    可真有趣儿。
    走在村里,不停地有人跟他们打招呼,冯荞一身新娘的红衣裳是够显眼的,村民们老远就笑着跟她说话,问一句“回娘家啦?”,就算不认识杨边疆,也知道那是她新婚对象,她的男人,相熟的婶子、嫂子们还会趁机夸赞一番,开几句小夫妻俩的玩笑。
    两人于是就没急着骑车,杨边疆推着车,冯荞跟在他身后,一路婶子、大娘地叫着人,从村里走过。
    走出巷子拐上大路,迎面遇上孔母了。
    冯荞当然不会躲着她,坦然走自己的路。一直走到对面,孔母一抬头看见她,顿时满脸尴尬羞愧,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地看着冯荞,张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站在那儿竟手足无措起来。
    孔母也是自己找尴尬,冯荞这样一身红艳艳的衣裳,大红棉袄大红棉裤,脖子上还围着红纱巾,老远就该看见了,她要是个聪明知趣的,早早就该躲到一边去了。
    因为孔志斌的事,孔家人如今在村里抬不起头来,羞于见人,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了,走在村里也总是低着头夹着尾巴。孔母只顾低头溜着路边走路,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往前看,偏偏一直走到冯荞跟前来了。
    冯荞瞥一眼孔母脸上红红白白的样子,只当没看见,跟在杨边疆身边从容走开了。留下孔母还站在原地百感交集。
    孔母这会子满肚子愁肠啊,出个门本来就怕遇上人,偏偏遇上最不想遇见的人,她回头看一眼冯荞俏生生的背影,也无心去做原本的事情了,低垂着头,匆匆拐进小巷跑回了家。
    孔志斌虽然侥幸放回来了,却像被打断了脊梁骨似的,整个人失魂落魄振作不起来。回来后这几天,几乎瘫在床上就没起来,白天还好,一般就是安静地躺着,两眼木然空洞,晚上自己喝了酒就在那呜呜地哭。
    哭就哭吧,孔母觉得,儿子被坑惨了,哭出来兴许就好些了,然而那晚他醉醺醺哭着哭着,竟然喊了冯荞的名字。
    可把孔父吓得够呛,他们跟冯家弄成这样,人家冯荞大喜的日子,正在结婚出嫁呢,这要是让冯家的人听见了,还不得一顿打死他呀。
    孔父一着急,上去就是两巴掌,孔志斌醉醺醺的也不清醒,等他清醒了再数落他,孔志斌却不记得了。当时他还说,我现在还记挂人家做什么呀,人家都已经出嫁了,说啥都没用了。
    说啥都没用了。
    “作孽呀!”孔母匆匆跑回家,关上大门,站在院子里唏嘘叹气。
    孔父听见动静,出来问:“叫你去他四叔家借两块钱,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还没去,刚才路上遇见冯荞了。”孔母说着眼圈发红,“我……我就先躲回来了。算算她今天回门呢。想想我们要是别作孽,她原本该是我们家的儿媳妇……好好的咋就弄成这样了呢!”
    “你小点声!”孔父连忙喝斥,“你这话也敢往外说,咱家如今夹着尾巴做人呢,叫人听见了,咱们还能不能在这村里呆了?”
    “我心里难受啊,横竖也是不好了。”孔母哭了起来。
    “妈,你看见冯荞了?她过得好吗?”不知什么时候,孔志斌从屋里出来了,靠在门框上,脸色隐晦不明。
    孔父看着儿子一脸颓废沮丧的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你管人家过得好不好?关你啥事?他们冯家,原先咱家惹不起,如今就更惹不起了,你可千万别给我作死惹事。”
    “爸,我知道。我也就问问。”孔志斌垂下头,转身回了屋里。
    孔志斌不知道怎样叫做心痛,他甚至理不清自己对冯荞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她是没感情的。上一世,几十年的夫妻,平淡如水,似乎不过是柴米油盐,责任和义务。
    然而冯荞出嫁那天,他躺在屋里,耳边听着欢腾喜庆的锣鼓和鞭炮声,脑子里却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前世他和冯荞结婚的情景,居然如此清晰,仿佛就发生在眼前。她当时那么好看,那么年轻活力……他当时,分明也是满心欢喜,娶回了村里最漂亮能干的姑娘,满心欢喜地看着她……
    锣鼓声声,孔志斌控制不住地一直想象着,冯荞是不是打扮好了?是不是上车了?那个男人是不是满心欢喜地带走了她……
    孔志斌回到屋里,关好门背靠在门板上,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他心里仿佛有一根刺,深深扎进去了。
    第81章 不着调
    回门的小夫妻却丝毫没受到孔母的影响, 村里遇见的人多了去了,认识的打个招呼,熟悉的聊上两句, 小夫妻一路接受了许多瞩目和祝福,走出村子也没急着骑车,这时光如此悠闲安逸, 两人索性推着车, 放弃了远一点的主路, 慢悠悠走在两村之间的田野小路上。
    路这么近,从冯庄村出来走上一片岭地,就望得见他们小罗庄村了。
    “要是抄近路, 到你家不用三里路,这么近。”
    “谁家呀?现在也是你家。”杨边疆不满地斜了冯荞一眼。
    “我家,我家。”冯荞从善如流,看着他讨好地笑。嘻嘻, 刚嫁过去, 这不是一下子没适应过来吗。
    早春二月末,田野间一片复苏的景象, 麦苗儿返青了,溪水不再冰封, 路边上时不时看见一棵荠菜,也是青翠嫩绿的叫人喜欢。四周一片静谧, 有时听得见几声小鸟的叫声, 这种鸟叫什么来着?叫得特别好听。
    冯荞听着鸟叫, 看着远远近近的田野,悠然地哼起了歌儿,一边哼歌,一边孩子气地牵着杨边疆衣襟跟着他走,后来索性挽着他的胳膊。
    杨边疆静静地听着她哼歌,看着她笑,小两口亲亲热热走在田野间。走着聊着,又聊起明天回去上班。
    “哥,我们明天上班,要给他们带点啥呢?”
    “带点喜糖就行了。”杨边疆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他有点不想上班啊,“要不,叫师父给我们再放几天假吧?”他说着自己也失笑。
    “懒虫啊你。你倒还好,按月发工资,我再请假,请一天要少一天工资了。”冯荞小算盘一打,不行,该上班上班,上班才有钱拿。
    “小财迷,你怎么就跟钱亲。”杨边疆取笑她。
    走着走着,他停下来,胳膊动了动叫冯荞:“先放开,别这样挽着我。”
    嗬,这田野僻静处,四下里都没人呢,他倒是要保持距离守规矩了?冯荞撇着嘴看看他:“嘁,谁稀罕挽着你呀,假正经!”
    “不是,媳妇儿,你这样,我会……”某人脸色可疑的窘。
    顺着杨边疆示意的目光,冯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嗯,可疑隆起的某处……她面无表情顿了三秒,脸蛋爆红地甩开他的手,自己大步往前走去了,心里恶狠狠地骂:
    没出息的货!今晚不许你上床,叫你自己打地铺!
    ☆☆☆☆☆☆☆☆
    杨边疆也觉得自己没救了。
    可他有啥办法?也不能怪他呀,只需要看一眼自家小媳妇,他浑身的毛细血管都能兴奋起来。反正他如今满心满脑子,都是自家美丽可爱的小媳妇。
    冯荞呢?冯荞如今满脑子,就是小家庭的小日子。上班,挣钱,攒钱,把日子过好了,把自家男人养好了……
    两个胸无大志的人,日子平静坦然就足够了。
    于是,胸无大志的小两口悠闲自在地一路走着,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家里。
    一进门,大嫂跟大豆娘儿俩也在。杨妈妈正在做饭呢,大嫂靠在厨房的门框上,脸朝里正在跟杨妈妈说话。
    “妈,我们回来了。”冯荞笑着打了个招呼,“大嫂来啦?”
    “哎,他二婶你们回来啦?”杨大嫂一拉旁边的大豆,“这熊孩子,快喊二叔二婶呀。”
    大豆叫了一声二婶,一转脸笑哈哈地跑过去抱住杨边疆的腿:“二叔,我妈说你有好吃的,我要吃好吃的。”
    冯荞今天回门,照例二伯娘是要给带些回礼来的,两盒饼干和两斤白糖,原本也是冯荞出嫁时亲戚添妆的东西,正拎在杨边疆手上呢。
    杨边疆随手就拿出一盒饼干打开了,放在小桌子上让大豆自己吃,把剩下的连袋子一起随手放进了厨房的小菜橱上格。
    冯荞洗完手就主动进厨房去帮忙。杨妈妈正在炒辣椒小咸菜,一股子呛人的味道,见冯荞进来,一边咳嗽一边摆着手叫她:“冯荞啊,别进来别进来,呛死人了。”
    冯荞问有啥活儿要她干的,杨妈妈说没啥要干的了,锅里小咸菜炒出来就能吃饭了,于是冯荞去收拾碗筷准备吃饭。
    大嫂靠着门框,笑着说:“妈,你说你可真偏心,他二婶进来你就怕她呛着,我在这儿半天你可不怕我呛着呢。”
    “那你一直站这儿干啥呢?又没人叫你在这儿站,你又不帮我伸手干活。”杨妈妈挥挥手,“要是不在这儿吃,你就赶紧回家做饭去吧。”
    “这不是正要回去做饭吗。妈,你家煎饼还有吧,先给我几个,我这两天太忙没推磨,家里没有煎饼了。”
    大嫂说着,也没等杨妈妈发话,就自己去小菜橱里拿了一大沓煎饼,看着杨边疆刚才放进去的白糖,犹豫一下没敢开口要,扭头看见大豆吃剩下的半盒饼干,笑嘻嘻地拿起来往大豆手里一塞。
    “大豆啊,你看你二叔可真疼你,给你饼干吃呢。哎你说你这熊孩子,吃着你还拿着。也就是家里只有你一个小孩,没人跟你争。”大嫂拉着孩子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佯装责怪孩子,“大豆啊,下回可不许再要东西了,也就是你二叔二婶不小气,啥好吃的都舍得给你。”
    她当别人都是瞎子呢?本来一盒饼干也无所谓,她不说杨边疆也会主动给孩子吃的,可大嫂这个做派,不是教坏了小孩子吗。冯荞心里有些无奈地想,怪不得兰江一提起大嫂,就那么个嫌恶的口气。
    杨妈妈脸色也有些不好,无奈地叹气。
    晚饭是加了荠菜的玉米糊糊和煎饼,炒了一碟豆腐,辣炒小咸菜,照例煎了一小碟鸡蛋,杨妈妈不动声色地把煎鸡蛋推到小两口跟前来了。
    冯荞一直很喜欢喝荠菜玉米糊糊,就没吃煎饼,她中午吃得丰盛还不太饿,喝了一大碗糊糊也就饱了。
    吃饱了的小两口在杨妈妈委婉试探着问他们想不想分家时,有志一同地说,随便,都行。
    “妈,我们听长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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