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祐面露忧色:“柳家已经尽量想办法压了,可这样的消息却是压不住的,如今外界都盛传柳诗韵怀了王爷的孩子,纷纷谴责王爷是负心人,觉得您……”
    “我怎么?”
    秦芃抿了口茶,面色平静,陆祐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道:“善妒狠心,从中作梗。”
    “柳诗韵是个人才啊,”秦芃忍不住笑了:“造势的能力很可以。”
    “她毕竟在京中经营多年。”陆祐有些忧虑:“公主,这样下去形式对您很是不利。我们……”
    “什么都别做。”秦芃抬手,止住陆祐的话:“她这么豁得出去,咱们可千万别招惹。如今她若是真有个孩子,咱们只要盯紧了,找出来这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让秦书淮自己想办法设个套把那孩子父亲诈出来,这事儿就没事儿了。她若是瞎说的,那这孩子肯定生不出来,咱们只要挨了她一下边,这孩子肯定就要‘流产’了,那咱们可说不出清楚。”
    “您说她费这么大劲儿,到底是图个什么?”
    陆祐有些不明白:“若王爷不想娶她,难道还真能逼了不成?”
    “如果我不在,按照秦书淮当初那娶谁都无所谓的性子,她这么逼着,说不定就真娶了。”
    秦芃敲着桌子,语气让陆祐觉得有些冷,他知道秦书淮今晚不会好过了。
    陆祐十分乐见这件事,秦芃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同陆祐道:“给我纸笔,我写封信。”
    秦芃写着信时,秦书淮坐在房中迅速批着折子,他近日来都是把折子批了,夜里就去卫府赖着,早上又悄悄回来。每天批折子的时候心情都很好,一直期盼着赶紧做完事情回家。
    过去每日回王府他没觉得是回家,可如今偷偷摸摸去卫家,他却觉得是回家了。
    赵一和江春瞧着秦书淮奋笔疾书的模样,江春忍不住打趣道:“王爷,您慢点,慢点看,这字儿看得清吗?”
    秦书淮冷眼瞧他一眼,江春立刻就闭了嘴。
    赵一靠在横梁上嗑着瓜子儿,劈头盖脸砸了江春一脸:“蠢。”
    秦书淮听着两人闹,正准备着起身,管家便拿着帖子走了上来,恭敬道:“王爷,周大人给了您帖子,说是今晚画舫设宴,让您过去一趟。”
    “我不去了,”秦书淮从旁接过披风,系上披风道:“同周玉说,改日我再请他。”
    管家似乎是早已猜到秦书淮的话,面色平静道:“周大人说,是有重要的事,劳烦您务必前去。”
    秦书淮顿住动作,周玉虽然平时不着调,却是一个十分分得清轻重的人,他说务必前去,必然不是什么小事。
    秦书淮想了想,终于同赵一吩咐道:“你同芃芃说一声,我晚些回去。”
    江春嗤笑出声:“王爷,公主肯定没惦记你。”
    “皮痒了?”秦书淮冷眼扫过去,江春立刻道:“王爷我错了,公主可想您了。”
    秦书淮懒得和江春贫,出门上了马车,便往护城河外赶去。
    周玉有一艘私人画舫,谈重要的事便喜欢在那上面谈,以免遭人探听。
    秦书淮赶去时,周玉已经将画舫停靠在了湖心,秦书淮乘小船到了画舫,老远见周玉身边的侍卫立在船头,侍卫见秦书淮来了,忙开了门,让秦书淮上了船。
    “你们主子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秦书淮一进去,便直接询问那侍卫,侍卫低着头道:“怕是为了柳小姐的事。”
    说话间,侍卫已经卷起了船舱的帘子,恭敬道:“请。”
    秦书淮抬眼看去,船舱中就坐着两个人,周玉和柳书彦的父亲,柳石轩。
    他看上去颇为疲惫,作为三朝元老,柳石轩的年龄算不上大,不过天命之年,过往秦书淮见到这个男人,总是面色平静,带着儒雅之风,然而今日见他,他却是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他站起来,和周玉一起同秦书淮行礼,恭敬道:“王爷。”
    “柳大人多礼了。”
    面对柳石轩,秦书淮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他上前去,恭恭敬敬还了一礼:“私下相聚,该是晚辈给太傅行礼才是。”
    柳石轩苦笑了一下,周玉招呼着秦书淮坐下,随后解释道:“太傅是我当年老师,如今他有事相求,为人学生,我便想请王爷赏个薄面,来商谈一二。要谈的事情,想必王爷心中有数,下官在此也是累赘,便先下去了。”
    说着,周玉起身来,退了下去。
    秦书淮心中已经有数,坐在柳石轩对面,给柳石轩倒了酒。
    柳石轩面露苦涩:“老朽来的意思,想必王爷已经明白。老朽不管您和我女儿之间是否有什么,如今不管有没有,那都必然是得有了。”
    说着,柳石轩叹息出声:“聘礼可由我柳府私下全出,日后有任何需要帮忙的,我柳家也绝无二话,王爷娶了诗韵,后面再有什么心爱之人,平妻也好,纳妾也罢,诗韵绝不会多说什么。”
    秦书淮没说话,他将酒杯推到柳石轩面前,抬眼看向柳石轩:“我记得,您一向疼爱儿女。”
    柳石轩点了点头:“年轻时候做事太过激进,老了便知道,荣华富贵过眼烟云,孩子能平安一辈子,那才是最重要的。”
    “那么,”秦书淮淡道:“既然如此疼爱儿女,又为何要将女儿推入这样的深坑呢?我娶过三任妻子,无一善终,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委屈过一辈子,有什么意义?”
    “我和柳小姐并无瓜葛,”秦书淮抬眼看柳石轩,面色平静:“您要我认下一个不是我的孩子,哪怕给了再多,我也不会给柳小姐幸福的,您可明白?”
    “孩子是不是你的,”柳石轩深吸了一口气,压住怒色:“你自己心里清楚。诗韵做事的确有时候有些功于心计,可她毕竟还是一个女儿家,你是说她拿这样的事陷害你吗?
    “您信不信没关系,”秦书淮喝了口酒,淡道:“我坦白说吧,我不会娶她。”
    “秦书淮,”柳石轩抬头看他:“若我能助你称帝,你也不娶?”
    秦书淮顿住倒酒的动作,抬眼看向柳石轩,柳石轩神色平静:“先帝曾留下一份诏书给我,是将皇位给你的诏书。说日后你若与皇子有了纷争,危及国家社稷,让我来选人辅佐。”
    柳石轩看着秦书淮,认真道:“有了这封诏书,你可以名正言顺登基称帝。”
    秦书淮没说话,许久后,他笑出声来:“皇叔真是瞎了眼。”
    柳石轩唇颤了颤,似乎是要说什么,却是没说出来。秦书淮将酒饮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瞧着柳石轩。
    “柳大人,我来,是给周玉面子,也是给您一份面子,您为官以来,为大齐鞠躬尽瘁,这杯酒,是我敬您的。”
    说着,秦书淮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着,他又道:“皇叔给您这份遗诏,为的是什么,您比我更清楚。皇叔和您、张大人、乃至着朝廷上下许多老臣,一手创造了如今大齐盛世,你们经历过屈辱,卧薪尝胆走至今日,比起皇位血脉,在皇叔心中,大齐的未来更为重要。当年他迎我回来而不是杀我,是为了如此,后来他留下诏书,也是怕有一日大齐毁于宫闱之乱。可如今您在做什么?”
    柳石轩面色泛白,秦书淮瞧着他,眼中有了怜悯:“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自己女儿的私愿,您就是如此作践故友故主之心意吗?!”
    说着,他放下酒杯,神色认真:“皇叔对大齐有此诚心,我秦书淮又何尝不是?若我一心觊觎王位不顾其他,如今又轮得上秦铭坐上这个位置?柳大人,”他叹了口气:“回去吧。您已经不适合再在这个位置上了。”
    说完,秦书淮转身便打算离开,柳石轩捏紧了衣服,猛地出声:“我已经为这个国家做得够多了!”
    秦书淮顿住步子,回过头来,看着柳石轩,他涨红了脸,浑身颤抖:“我只有这么一个愿望,秦书淮,我求你,你娶了她吧。”
    说着,柳石轩踉跄着起身,跪到秦书淮身前来,秦书淮皱起眉头,拉扯他道:“柳大人,你何苦呢?”
    “她等了你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不肯嫁人,她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您就看在老朽面子上,娶了她吧……”
    “柳大人!”秦书淮提了声音:“我不可能娶她!”
    “你为权势娶了姜漪娶了董婉怡!”柳石轩骤然开口:“如今为何不能再娶诗韵呢!我柳家是比他们差了多少,你是觉得我柳家文臣,故而软弱可欺吗?!”
    “秦书淮,”柳石轩站起身来,愤怒道:“这一次,你娶要娶,不娶也得娶,你若执意不娶,那你且试试看!我知道你如今羽翼已丰,可我柳家就做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我倒要看看,张瑛在里,北燕在外,你和齐国经不经得起这样的动荡!”
    “柳石轩!”秦书淮冷喝出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柳石轩镇定下来,冷静道:“我为齐国鞠躬尽瘁半生,为它亲手毁了我爱人一辈子,也毁了我自己一辈子,我付出得够多了。如果齐国乱了,也只是因为你!你娶了她,这是多大的事?你有心上人你还能再娶,我只是求你给她一个念想。她大半生都耗在你身上了,如今走到这一步,你不娶她,她这辈子就完了,你一定要把她逼死吗?”
    秦书淮没说话,他冷冷看着柳石轩。
    许久后,他慢慢笑了。
    “你是和我拼命是吗?”
    柳石轩面色平静:“这是一个父亲为女儿能做的。”
    “柳石轩,你怕是忘了我是怎么做上这个位置的,”秦书淮将手放进衣袖,平静转身:“拼命这件事,我从来没怕过。”
    秦书淮和柳石轩说话时,秦芃已经收到了赵一的消息。
    她本以为自己无所谓的,却不想等批完折子,秦书淮还没回来,她便有些不安了。心里总觉得有什么没放下来,总想去瞧瞧,那人在做什么。
    她念着那人,也没收敛,便直接带了披风,自己去找了秦书淮。到了岸边,她便看见在湖心泛舟喝酒的周玉,她乘船过去,途径周玉的小舟,含笑道:“周大人设宴请王爷,怎么在这里独饮?”
    周玉面色僵了僵:“公主怎么来了?”
    “他这么晚没回来,”秦芃抬手将头发挽到耳后,打量着周玉的神色,便知道今日怕不是周玉宴请秦书淮这么简单,她微微一笑:“我不放心,便来接他。周大人,今日到底是哪位做东,请王爷喝酒啊?”
    周玉没敢应声,便就是这时候,赵一已经悄无声息摸到了周玉身后,抬剑抵在了周玉脖子上。秦芃摆了摆手,温和道:“周大人,喝好。”
    说完,她便让船靠近了画舫,画舫上的人看向周玉,周玉无奈摆了摆手,画舫上的人也就没说话,给秦芃开了路。
    秦芃走到画舫门口去,听见秦书淮和柳石轩的争执之声,她顿住步子,也就没往前,反而是退到了船头,站在甲板上等着秦书淮。
    没过多久,秦书淮便走了出来,柳石轩还欲再追,然而出来看见秦芃,柳石轩便愣了。秦书淮也愣了愣,随后便想解释,秦芃抬手止住秦书淮的话,同柳石轩道:“柳大人,柳小姐身子可还安好?柳大人还是找个大夫好好看看,若真有个孩子,那可得好好调养才是,您说呢?”
    柳石轩面色有些难看,秦芃抬手拉过秦书淮,温和道:“走吧,我来接你回去。”
    秦书淮眼睛亮起来,柳石轩也不好和秦芃一个女子争执什么,只是冷着声道:“王爷,您可想好了。”
    “嗯。”秦书淮点头:“这事儿不用想。”
    说完,秦书淮便同秦芃一起上了船。陆祐划船远去,秦书淮低着头,用眼帘遮住自己眼中小小的欣喜:“你怎么来了?”
    “秦书淮,”秦芃抬眼看他,神色郑重:“我警告你一件事。”
    “你说。”秦书淮见她神色郑重,也认真起来,秦芃见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抿了唇:“以后你要和人拼命,要提前和我申请的。”
    秦书淮愣了愣,没有说话,他张了张口,瞧着月光下的秦芃,姑娘嘴边噙着笑,眼里落着光。
    她看着秦书淮呆呆的模样,有些不解:“我以为你会感动一下?”
    秦书淮慢慢回过神来,皱起眉头:“我只是在想……你是什么时候愿意要我这条命的。”
    秦芃这次被他说愣了,她耳朵有些热,转过头去,将头发挽到耳后压住,这个动作会让她镇定一下,仿佛是压住了那颗有点慌乱的内心。
    “秦书淮,不是所有的情绪都要说出来的。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在我面前耍无赖,死缠烂打,那也得我允许才行。”
    说着,秦芃低下头,瞧着他在她掌心毫无防备微微敞开的手掌。
    那手上有茧子,有一些早已愈合的伤痕,仿佛昭示着过去那些残忍的岁月。
    “我知道你过往就是这样拼着命过来的,可是以后答应我,爱惜自己多一点,好不好。”
    秦书淮看着秦芃低着头看着他的模样,他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月光落在她额顶,从她身上顺着弧线下去,仿佛一条长裙一样,一路落到水里。周边只有船桨划入水中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喉头有什么卡住,眼睛有些酸涩,他发出一声鼻音,应出声来。
    “嗯。”
    他没同她说,他等这句话,等了好多年。
    秦芃见说完了好话,接着又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心里很是不满。”
    她说话时是带着笑得,秦书淮却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知道为什么柳家就能这么缠着你吗?”
    秦书淮心里有些忐忑,秦芃瞧着他,笑容一直不减,温柔又甜蜜道:“因为呀,你连着娶了两门妻子,都娶得挺随便的。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啊,秦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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