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芃沉默,她坐在马车车板上,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柳书彦抬头看着车帘,沙哑着声应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
    “走出这个马车,你以后再问,我也不会回答了。”
    秦芃听着他的话,抬头看他,柳书彦苦涩笑开:“我会申请外调,你若不愿,我便不回来。”
    “你……”秦芃微微一愣,柳书彦看着她,半蹲下来,和她一样高。
    “赵芃,”他盯着她:“如果我没有家族,如果我不承担那么多人生死的责任,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把命给你。”
    “我不比秦书淮差。”
    他含着眼泪,说得务必认真:“如果我在他的位置,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我喜欢你,不比他少半分。”
    “我知道……”秦芃沙哑开口:“我知道的。”
    “对不起。”他颤抖着声音:“我当年,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杀你。”
    如果不是皇命难为,也没有人,会对那个烛火下绣着特别丑的鸳鸯却还绣得一脸开心的姑娘下手。
    他想触碰她,却不敢,只能盯着她,艰难道:“原谅我。”
    秦芃看着他,好久后,她点点头。
    “其实……死了太多次,”秦芃苦涩笑开:“我也早已没那么在意了。你也不用申请外调,我方才激动了些,我终究也不是你杀的,你别放在心上。”
    “我放在心上。”
    他沙哑出声:“赵芃,我害死了你,这是我一辈子的孽。你原谅我,但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只是赵芃……”他抬起头来,眼泪落下来。
    他感觉自己居然能清晰想起当年在北燕第一次见她。
    那时候大家都还是少年,她坐在烛火下,绣着一只特别丑的鸳鸯。
    他趴在房梁上看,心里想,怎么有人能绣得这么丑。
    旁边丫鬟笑话她:“公主,您绣的这是什么呀?”
    “鸳鸯呀。”
    丫鬟咯咯笑起来:“您这是绣了做什么?”
    “送秦书淮,”她扬起下巴,满脸骄傲:“今天有姑娘给他送帕子,我要让他看看,我也是会绣鸳鸯的!”
    他趴在房梁上听着,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他想提醒那个姑娘,绣这么丑,真的没什么好骄傲的。
    但那时候,他也觉得,有一个姑娘惦念着给你绣帕子,也是一件极好,极幸福的事。
    所以后来和她挥剑相向,夜色下,女子提剑而立,广袖随风猎猎而响,长发散开露出她清亮的眼和明艳的五官,她如烈火朝阳,微扬下巴,问出那一句:“贼子何人?!”时,他内心怦然不定,剑都因此慢了几分。
    如今当年那惊艳一瞥浮现上来,和面前女子经历世事沉浮后带着沧桑的眼眸重叠在一起。
    他忍不住,特别特别认真告诉她:“我喜欢你,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第六十八章
    柳书彦看着她,说话的时候,眼里没有半分杂质,所有事情仿佛都和他没有半分干系。
    所有阴暗的、纷杂的过往,统统消散在他眼里。
    他仿佛是十六岁的少年,静静看着她。
    秦芃张了张口,柳书彦突然笑了。
    “别说话。”
    “赵芃,”他沙哑开口:“其实吧,你心里,并不是真正喜欢我。”
    “我知道的。”
    “我没……”
    “别强求。”他握住她的手,垂下眼眸:“赵芃,你说每一句话,你都放在仔细心口,你仔细听它的声音。你别害怕,别执着,别强求。”
    “你就听它在说什么,就够了。”
    秦芃颤抖着唇,柳书彦放开她,站起身来,卷起帘子。
    光从帘子透过来,他顿住脚步,想了想,转过头来。
    他的笑容在月光下带着苦涩。
    “再见,姑娘。”
    说完,他跳下马车,消失在了夜色里。
    秦芃抬起手,她有些茫然。
    她觉得自己是喜欢柳书彦的,她也是真心想和他过一辈子。
    可是他却告诉她,这并不是真的。
    他让她听自己的心,可是她听不明白,也听不清楚。
    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他们将担架准备好,秦芃赶紧卷起帘子,同管家一起,将秦书淮抬了进去。
    秦书淮还昏迷着,他始终皱着眉头,秦芃也来不及多想,看见大夫进来,慌张给秦书淮看诊。
    秦书淮的毒解得及时,倒也没什么大碍,到时白芷的箭伤了他,好在也没有伤及要害,大概要养上一段时间。
    秦芃看着大夫给秦书淮包扎好伤口,这时候江春等人都还没回来,屋里没有主事的,秦芃便搬了被子来,守着秦书淮。
    她替他解了发冠,拿了热帕来,替他擦干净手脚,而后就守在他边上。
    这么多年过去,他越发好看了。
    少年青涩不复,眉目都张开来,像是天工雕琢,笔墨描绘,精致中又带着写意流畅,说不出半分不好。
    她静静看着这个人,抬手抚开他紧皱的眉头。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紧张道:“芃芃……别放手……芃芃……”
    秦芃微微一愣,她想抽出手,然而这个人握得太紧,她只能呆呆看着。
    过了一会儿,她守得有些累了,便躺在床边,占了一小块地,躺着睡了过去。
    等到了半夜,秦书淮发了高烧,温度灼热,烫得不行。
    他恍惚间似乎是醒了,又似乎是没醒,反反复复就是叫那个名字,听得人揪心。
    秦芃就一直守着,折腾了大半夜,总算是退了烧。
    秦芃倒下去睡了两个时辰,管家便来了消息,说是赵一和江春回来了。
    秦芃撑着自己起身,换了衣服,到了前堂来。
    到了前堂后,只见到两个男人,白芷却是不见了。
    “白芷呢?”
    秦芃觉得有些疲惫,赵一恭敬道:“禀告公主,白芷跑了。”
    “嗯。”
    秦芃点点头,白芷杀人水平可能不行,跑路却是一流。
    “你们先休息吧,赵一,”秦芃抬眼看他:“你留下。”
    其他人都退了下去,房间里就剩下赵一。
    两人跪坐在原地,秦芃淡道:“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同我说说。”
    “这些事公主比我清楚,”赵一斟酌着:“公主……”
    “我有些事有点疑惑,你从我们出燕都开始说就是。”
    赵一听了,点了点头。
    “当年我作为公主影卫,一起跟着公主去齐国。然而一路之上,却刺杀不断。好在公主武艺高强,倒也没有大碍。然而出了北燕后,公主就一病不起。”
    “期初我等以为公主是水土不服,便走走停停,后来公主便开始呕血,驸马慌了神,去求了神医莫景来治,莫景却告知驸马,公主体内中了许多剧毒,至少两味以上剧毒混杂。这本都是致命的毒,然而刚好都在公主体内,反而以毒攻毒,让公主勉强活了下去,只是两种毒都是要命的药,公主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最终也是活不过多久的。”
    听了这话,秦芃微微一愣。
    她大概明白自己为什么总了姜家的毒,却还是好好活着,因为那时候她体内还有其他毒,两相制衡,这才活了下来。
    可毒终究是毒,一时不爆发,不代表一直不爆发。
    “驸马带着公主四处寻医问诊,因为公主身份特殊,不敢对外张扬,就一直隐而不发。然而公主身上中毒太多,大夫甚至连具体到底有什么毒都诊断不出,其病症之杂难,闻所未闻。”
    “驸马只能一日一日看着公主痛苦下去,用各类名贵药材给公主续命。公主最初是觉腹痛,后来开始全身痛楚,无法动弹,稍有触碰,便如刀削水滚。”
    秦芃听着,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后来便是颅内、骨内疼痛,因为过于痛楚,公主几乎无法入眠,几近崩溃。那时公主性情喜怒无常,驸马却一直长伴身侧。我曾听公主与驸马争执,差点拔剑杀了驸马。”
    “为何争执?”
    “不知。”
    赵一摇了摇头,接着道:“后来有一日,公主召我,告知我说,日后若公主身死,我的主子便是驸马。”
    秦芃点点头,赵一打量了秦芃一眼,接着道:“后来公主日益病重,我被派遣出去摘取天山雪莲为公主治病,等我回来时……”
    “我已经死了。”
    秦芃断然开口,抬眼看他:“你并未看见我是如何死的。”
    “是。”
    赵一神色泰然:“我也从白芷那里听说,是驸马亲手毒杀的您。”
    “你信吗?”
    “我不信。”
    赵一说得太笃定,秦芃抬手:“你继续。”
    赵一叹了口气,脸上有了怜悯:“我回来时,公主刚去,驸马想留下殿下的尸首,让他带到北燕,日后同公主合葬,可这时五殿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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