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成亲的时候,我本是极为忐忑的,担心丈夫不爱,婆家不喜,终日服低做小,就怕得罪了谁。是阿炀给了我勇气和信心,那时候他每隔七日就给我一封信,信里会写他生活琐事,会问我过得如何,他上山见了好看的话,会给我夹在盒子里送来;在边城遇到了好看的簪子,也会给我送过来。”
    秦芃是拥有原身的记忆的,她不刻意压制时,属于原身的记忆和感情就会涌上来,虽然浅淡,但也真实。
    真正的秦芃人生里唯一的温暖,就是卫炀给的。
    所以当秦芃说起来的时候,眼中的眷念和温柔根本无法遮掩,秦书淮静静听着,将秦芃此时的状态记在心里。他继续给秦芃倒酒:“公主必然对卫将军情根深种。”
    “是吧……”
    秦芃抬起酒碗,同秦书淮碰了碰:“我是想等着他回来,就好好过日子,不曾想他却没有回来。”
    “于是我想着,他不回来也没关系,他对我好了这么久,我就对他好,那我替他守住卫家好了。”
    “所以您纵然有大才,却仍旧遮掩锋芒,在护国寺青灯古佛十年。”
    秦书淮点点头,眼中有了了然,秦芃再次和他碰碗,他想着事情,也没注意到自己喝了多少,就是秦芃碰碗,他就喝,秦芃顺着他的话,叹息道:“要不是阿铭被迫登上皇位,我大概能守一辈子。”
    秦书淮听着,觉得有点晕,他这才注意到,自己似乎喝得多了点。
    他有点不能思考,强撑着道:“您喜欢卫炀吗?”
    秦书淮这句话是顺着秦芃的话瞎问的,他眼前发晕,秦芃其实也有点醉了,但也不算严重,她撑着自己下巴轻笑起来。
    “喜欢?”
    “喜欢啊。”
    “秦芃这一辈子,最喜欢卫炀了。”
    第三十九章
    秦芃这话是真心的,原身是真的喜欢卫炀,卫炀如同原身生命里一把火炬,熊熊燃烧在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女子的生命里。
    秦芃回忆着原身过往,低低笑道:“以前我在宫里的时候,过得不太好,皇后忌惮我母亲不喜欢我,母亲这辈子也就在乎自己,那些年我在冷宫里……”
    说到这里,秦芃又戛然而止,摆摆手道:“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聊的。”
    秦书淮这时候酒劲上来了,他一时什么都忘了,迷迷糊糊听着秦芃的话,恍惚好像回到少年时候。
    那时候赵芃爱和他诉苦,婚前时候她就爱这样,那时候他心里虽然怜惜,但是却仍旧要故作矜持,假装正经,就默默听她说着,一言不发。接着谁欺负她了,他暗中就去给人家使绊子,只是皇后那样的,实在没什么办法,也就只能买点甜点,给赵芃一些安慰。
    他已经许多年没听见这样的抱怨了,一时感觉自己仿佛是在梦里。
    必然是在梦里吧?
    他想。
    赵芃已经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能和他说话呢?
    不过在梦里也好,至少他能见见她。
    这一次他长大了,他能做得更好,于是他撑着自己,靠近了秦芃。
    秦芃瞧着“柳书彦”突然探过身来,吓了一跳,然后对方就将手伸出来,将她按进了怀里。
    秦芃脑子嗡了一下,听着对方的心跳声,然后就听他像哄孩子一样,沙哑道:“芃芃,不难过,我在呢,不难过了。”
    秦芃其实也有些醉,一时有点恍惚,她靠在“柳书彦”胸口,骤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是很多年前,自己少年时,靠在秦书淮的胸口一样。
    那时候秦书淮还很瘦弱,还只是个小少年,可他的胸膛很温暖,心跳很沉稳,靠着那个人,就感觉是天塌地陷也无所畏惧。
    秦芃觉着,自己果然还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回忆起别人的时候,总先想着别人的好。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被“柳书彦”这么搂着,也没觉得不妥,然而“柳书彦”这么说了一句后,就将头放在她颈肩,一句话都不说了。
    头顶上传来对方均匀的呼吸声,秦芃被抱得整个人都僵了,才有些迟钝反应过来——这怕不是睡着了吧?!
    她从“柳书彦”怀里挣脱出来,对方没有支撑,“砰”的一下往后砸去,秦芃赶紧拉了他一把,这时候开始觉得有些头疼了,她提着嗓子叫了外面的侍卫,让他们将柳书彦带回去。
    和女人约会喝醉睡着,秦芃觉得,这个柳书彦怕不是失了智。
    不过秦芃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感觉自己有些晕,赶紧让人扶着她上了马车,然后送回了卫府。
    她回到卫府后酒劲儿彻底上来了,倒在屋里就睡过去,卫衍听闻她醉着回来,皱了皱眉道:“她这是去哪里了?”
    “听闻是和柳太傅去吃羊肉汤锅了。”
    侍卫答得恭敬,卫衍想了想,点了点头,倒也没多说。
    等第二天早上秦芃酒醒,她一睁眼,就觉得不好了。一回头,果然看见白芷端端正正坐在旁边,面上不大好看,秦芃立刻道:“我和你说,柳书彦居心不良!”
    白芷点点头,开口:“编,继续编。”
    “不是,”秦芃赶紧解释:“是这样的,昨天他约我去吃羊肉汤锅顺带喝酒,然后和我说水酒和果汁差不多,你说他是不是想套我话?”
    听了这话,白芷面色好看一点:“那你被套话了吗?”
    “没,我装着醉了,其实特别机智。”
    白芷冷笑出声:“我看不见得。他同你说了什么?”
    “哦,他就是想打听一下朝廷里哪些是我们的人。”
    “柳书彦”打听什么,秦芃当然是不会让白芷知道的,因为柳书彦打听的东西,是白芷不能知道的。
    等睡醒过来,秦芃就清楚察觉,“柳书彦”昨天必然是在试探她了,试探的内容,无非是关于秦芃这个身份真假的问题。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说得十分圆满,“柳书彦”怕是也想不到什么。
    可是“柳书彦”为什么突然查她?
    这就让秦芃很奇怪了。
    秦芃一面思索着,一面洗漱穿衣,穿好衣服后——,她走到饭厅,卫衍和卫老太君都在等着她。
    秦芃走上前去,行礼后坐下,三个大人带着五个孩子围了一桌,就开始安静吃饭,吃了没几口,秦芃就听对面的卫衍道:“听说嫂嫂昨日和柳太傅去吃饭,还喝了些酒,被人扶着回来,不知宿醉过后,嫂嫂感觉可还好些?”
    一听这话,秦芃立刻就收紧了心脏,她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一眼对面正在吃饭的卫衍,卫衍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笑眯眯的,感觉满是关切。
    秦芃艰难道:“昨日我不知那是水酒,多喝了两杯……”
    “这有什么呀!”卫老太君突然开口:“咱们卫家的女人,谁不多喝几杯?你是和柳太傅出去的?就是那个文章写得极好的柳书彦?”
    秦芃看着卫老太君兴奋的样子,一时哽住,卫老太君继续道:“我听闻他如今还未娶妻,模样也很是俊俏,就是桃花多了点,不过也是一个良配。阿衍,”卫老太君转过头去,打听道:“你和柳书彦认识对吧?他人如何?”
    “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好啊!”卫老太君击掌,拉起了秦芃的手,高兴道:“你继续努力,要是这小伙子不错,你就加把劲儿,我们卫家一定支持你。”
    “母亲……”
    秦芃也不知道卫老太君的话是真是假,只是觉得这些话说出来,的确太过尴尬了。
    卫老太君似乎是知道秦芃的意思,同她道:“你别忧心,这些事儿咱们以后说。老大媳妇儿啊,”卫老太君眼里全是怜悯:“是我们卫家对不起你。”
    “没有,”秦芃豁然抬头,哪怕她不是原身,可是却也同原身感同身受,她认真道:“是卫家给了秦芃新生,卫家没有什么对不起秦芃,母亲不要这样说了。”
    卫老太君笑了笑,也不多说,催促五个小辈儿道:“不说了,吃菜吃菜。”
    一顿饭吃得秦芃十分忐忑,其实她本来是打算和柳书彦慢慢来,却没想到柳书彦昨日居然存了给她下套的心思,她酒量好,本想着将计就计,结果这水酒却比她在北燕喝的烈得多。
    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忍不住有些担心卫家的态度。早饭吃完后,卫衍送着五个小孩子入学,秦芃跟在他后面,等把孩子都送到夫子那里后,卫衍和她漫步在长廊里,含着笑道:“嫂子有什么话想通我说呢?”
    秦芃抿了抿唇,终于道:“我想知道小叔的态度。”
    “什么态度?”
    “小叔支持阿铭,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芃的话让卫衍停住了脚步,卫衍回过头来,瞧着秦芃,似笑非笑:“你说呢?”
    “秦书淮是北方军系出身,我乃南方军系,我这样说,嫂子可明白?”
    话这样清楚,秦芃自然是明白的。
    卫衍是个极其冷静,也极其有责任感的人,正是因为有责任感,在选择站位上,他永远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秦芃就带着自己手下那么多人选择一个位置。
    他支持秦铭,不仅仅是因为秦铭是他嫂子的弟弟,还因为他和秦书淮之间的关系本身就是对立的存在。
    加上如今秦书淮登基名不正言不顺,有大批大臣阻挠,一旦秦书淮试图强行登基,齐国笔必定大乱。
    种种考量之下,卫衍才选择了秦铭。
    “所以,我是不是你嫂子,这并不重要,对吗?”
    秦芃冷静下来,卫衍笑了笑:“这是自然,您不必担心,你是不是我的嫂子,是不是秦芃,和我支持陛下,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到这话,秦芃慢慢笑了。
    “卫衍,”她眼里带了苦涩:“我已经一个人,无依无靠快十年了。”
    秦芃守寡十年,而赵芃也怀着仇恨漂泊六年。
    “我想有一个新的人生。”
    她抬眼,认真看着卫衍。
    这是秦芃的身体,在她做很多事前,她想,她至少要给秦芃周边人一个交代。
    卫衍笑了笑。
    “那您就去吧。”
    卫衍叹息出声:“嫂子,你把自己和大哥一起,埋葬了十年了。”
    秦芃没说话,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特别想告诉大家。
    秦芃这个人吧,其实和卫炀不仅是葬了十年,还是一辈子。
    第四十章
    可这话秦芃不能说出来,她认真给卫衍躬了躬身,卫衍摆了摆手,便自己走了。
    等卫衍走后,秦芃想了想,去找了卫老太君。卫老太君正坐在榻上和自己陪嫁丫鬟宋娘子聊天,秦芃走进来后,两人收了笑声,脸上却是笑意不减。卫老太君招呼着秦芃走坐到边上,秦芃规规矩矩跪坐在卫老太君一边,而后同卫老太君聊了一些琐事。
    聊了一会儿后,卫老太君突然想起什么,同旁边宋娘子挥了挥手,宋娘子就知趣退了下去,等宋娘子走了,卫老太君叹了口气道:“四殿下,今个儿老身同您说的话,其实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秦芃微微一愣,卫老太君瞧着她,眼里全是怜悯:“我知道,您现在过来,是觉得自己昨日和柳太傅出去不妥当,来给老身赔罪,但老身也说了,其实我不介意,卫家也不介意。”
    “孩子,”卫老太君伸出手,握住秦芃的手,叹息道:“我叫您四殿下,是想让您明白,如今您不仅仅是卫家的媳妇儿,还是镇国长公主。这个身份在身上,你就不需要像以前一样,唯唯诺诺。莫要说你是和柳太傅吃顿饭,你就算是有一日告诉我,你要同柳太傅成亲,甚至是养上几个面首,我也不觉得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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