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点了点头,“我猜也是因为明湘。父亲管得严,她如今还不太方便出来,要不还能与你见一面,我再想想办法吧。”
    青辰摇摇头,“不要为难了。明湘如今是你的姨太太,只要她过得好就是了。我知道你很照顾她,谢谢你。”
    “又来了。”他叩了叩桌面,“沈大人能不能换一句口头禅,别这么见外啊?”
    青辰抿了抿嘴,“好。”
    “刚才的话没说完。”徐斯临道,“虽然猜到了你来找我是因为明湘,但我这心里,还是忍不住要失望啊。跟你商量一下,下次见面,能不能不先说明湘?”
    “……”青辰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说话是默认了啊。”他笑笑。
    “好吧。”青辰的心思还在试探上,便道,“听说你最近也挺忙的,在朝里也没怎么见到你。”
    他点点头,“嗯。都察院最近事儿有点多,有时候还得出外派,我不常在官署里的。今天是你……是我运气好。”
    说罢,他自顾一笑,然后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该不会你之前还找过我,我却不在?这就亏大了……以后要是想找我,还是到我家去吧。散了朝后我一般都在家,戏园子酒楼那些地方都不去了……我是不是变得很乖?”
    他笑得眉眼弯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闪着光。
    青辰不置可否,只又问:“好像我刚回来的时候,你就在山东,一个多月才回来。山东那边有什么事吗?”
    他摇摇头,“也没什么事。以前的一个案子,最近大理寺重审了要改判,我去了解些情况。十多年前的事了。”
    “噢……”青辰又道,“我还没去过山东。山东那边好吗?我刚去云南的时候,云南有些乱,贫民不少,白莲教的人也多……”
    “每个地方总有些贫民的。山东,还好吧……”
    “哦。”
    后来,青辰与他又随便聊了两句,接着就告辞了。
    徐斯临有些不舍得她走,问她要不要晚上一起用膳,她委婉拒绝了。
    他也没再强求。
    眼下他还得处理一些事情,等把事情都处理好了,明年顺利地入了内阁,他就可以把精力都放在她身上了。
    青辰离开了都察院,脑子里却还在想着她与徐斯临的对话。
    徐斯临看起来一点问题也没有,可就是这一点问题也没有,反而让她觉得有问题。
    夏粮报欠,徐斯临身为都察院佥都御史,在面对青辰这户部侍郎时却只字不提,好像是要刻意避开这个话题……
    难道真的跟徐家有关系吗?
    如果山东省今年不是欠收,而是丰收,那山东省以丰报欠,除了能少向朝廷缴纳税粮外,还不用把粮食缴入山东各地的官仓。更甚者,他们还可以以救济百姓为名,开仓放粮,放多少,百姓又得到了多少,这其中的可做的文章就大了。
    山东承宣布政使司不仅包括山东,还包含了辽东半岛,是个大省,这丰收和欠收相差的粮食,可不只是百石千石……
    赵其然此时去了山东,一定也是因为这件事。而他,向来是听宋越的。
    那她要不要去找宋越问清楚?
    与感情没有半点关系,纯粹为了公事,为了大明,为了吃不上饭的黎民百姓……
    可是,只要看见他,心里又会疼得不得了。
    有一封信打山东寄到了宋越的府邸。
    是赵其然来的。
    ——山东六府,两府欠,四府丰。
    宋越派赵其然去山东,就是让他查山东今年粮食所得情况,果然,与他料想的相差无几。
    山东今年虽经历了几次小灾,但对粮食的影响并不是很大,今年总体而言是丰收的!
    而他们报给朝廷的情况是欠收,很显然,是有人中饱私囊。
    山东省那么大,下辖近一百个县,虽赵其然是都察院佥都御史,对于查探这些事情经验丰富,人脉也广,可查得具体情况并不容易。其一是各县亩产不同,有丰收的,也有欠收的,不好统计,其二是官府对百姓征税的比例也不同,无法按所征之税倒推粮食产量。这么多的县,要是一个个统计再精确计算,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时间,得到的结果还未必准确。
    因为,无法保证没人造假。
    有人既是要贪,况且贪得还不少,那势必需要自上到下的相互配合。山东省的大部分官员,早已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利益链条。身在这链条中的人,骄奢淫逸惯了,谁也不愿意将到手的利益再让出去,故而一个个嘴里的话真假难辨。
    赵其然之所以能了解到情况,那是因为原本处在这个链条中的一个人——郑贵妃。
    郑贵妃来自山东,郑家是山东的百年世家,祖辈许多人曾任山东的官员。现在,郑家虽已不是这链条中重要的一环,但还是了解了很多情况。
    这就是宋越当初要与郑贵妃合作的原因之一。
    郑家能从这里面分一小杯羹,有利可图,按说郑贵妃不至于如此。可对于她而言,钱财不是最重要的,那大明的皇位才是。
    又因为宋越手中握着她曾写下的情诗,所以她只能先为他办事,以表合作的诚意。
    对于她来说,徐延太老,且太过老奸巨猾,他的势力盘根错节,是个很不好掌控的人。就算他日徐延扶持她儿子上了位,到时候这朝中是她说了算,还是徐延说了算,那都是未知数。
    况且,徐延是惯贪,是奸臣。他日她儿子当上了皇帝,这天下所有的财富就都是她儿子的,徐延要贪他们娘儿俩的钱,她不允许。徐延想要坏了娘儿俩的社稷,她也不允许。
    与其这样,她不如选择比徐延聪明,比徐延年轻,又没有徐延那盘根错节的势力的心系天下的宋越。自从宋越以情诗反将她一军起,她就知道,她没有选错人。
    还有就是,宋越有欲望,他想要扳倒徐延,想要大明海晏河清,甭管是为公还是为私,有欲望的人最好利用。
    郑贵妃不知道,对于宋越来说,同样如此。
    在他眼里,她一样是个充满欲望的人。
    山东以丰报欠的情况,其实不是第一次了,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经察觉了这个情况。只不过在今年之前,山东确实接连大灾,没有给想要贪的人多少可乘之机。今年就不同了,今年风调雨顺,可贪之财只多不少。
    所以,郑贵妃这枚棋子,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而至于山东的贪污与徐延有何关系,如何利用这件事扳倒徐延,郑贵妃与赵其然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全盘计划,只有宋越自己清楚。
    如今已经摸清了山东的情况,接下来他还需要办一件事,这件事也需得郑贵妃帮忙才行。
    把信笺搁到了灯盏上烧掉以后,宋越就站了起来。
    他要见郑贵妃。
    ……
    宋府门口,青辰犹豫了很久,还是叩响了大门,“麻烦通传一下……我找宋大人。”
    第158章
    看门的小厮进去通报了,不久后出来,道:“沈大人,宋大人出门了,不在府里……”
    “不在?”青辰回头看了看门口的马车,“可宋大人的马车还在这……”
    她告诉自己,今日来找他,只为了公事,再无其他。
    既来了,就得见上面,问清楚。
    “噢,”小厮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很快答,“大人……大人今日是乘别的马车出去的。”
    别的马车?他方才明明不知道宋越出去,又是如何知道他乘了别的马车?
    种种细节,实在不是她想留意,只是真的漏洞百出。
    青辰苦笑了一下,不想见她,所以从不曾撒谎的他也撒谎了吗?
    也罢。
    那一个“好”字,于他来说,应该就是话已说尽了。
    是她着急,失了分寸。
    不过就是绝情二字,倒叫他演绎得如此认真,如此细腻。
    “多谢,那我先走了。”青辰对那小厮笑笑,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里,她一言不发。
    沿途的银杏早已变成金黄,只等有缘的风一刮,叶子就四散飘零。
    过了一会儿,她撩开车帘,对车夫说了声:“去镇抚司衙门。”
    马车启动,驶离了这一处熟悉而又陌生的府邸。青辰想,他们足足用了近三年的时间,才完成了这一段“擦肩而过”。
    真是让人心力交瘁。
    宋越,如你所愿,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
    此后不久,宋越出现在了门口。小厮见了他,只道:“大人,已按您的吩咐跟沈大人回了。”
    “她可还说了什么?”
    小厮摇了摇头,“沈大人听说大人不在,就走了。”
    宋越的睫毛眨了一下,轻轻应了声,“嗯。”
    这样最好。
    自在赵其然家别过以后,他们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见了。现在这个时候,就更不能见了。
    走了就好。
    很快,他也出了门,给郑贵妃的人递了消息,约她尽快见面。
    ……
    北镇抚司衙门。
    陆慎云在官署里处理公务。青辰见到他时,来找他,心头不由高兴。
    这些日子锦衣卫上上下下都很忙,他都没有时间去找她,两人也有半个多月没见了。
    今日黄瑜不在衙门里,没有了嘻嘻哈哈的调侃声、嗑瓜子和剥花生的声音,倒让青辰有些不习惯。黄瑜当值喜欢摸鱼,锦衣卫有个一怪,那就是指挥使常在外头跑,副指挥倒常在家里坐。
    青辰坐下,对陆慎云微微一笑,“今日黄大人不在?”
    陆慎云亲自给她泡了茶,“最近南边的白莲教闹事频繁,我让他去查探了。走了好几天了。”
    “白莲教?”青辰有些诧异。
    若是小打小闹,断不至于惊动京城的锦衣卫,更不会让一个副指挥使亲自去查探。如此看来,这些“闹事”的规模应该不会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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