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有十三省,每省的首长为巡抚,省之下再设府、州、县。也就是说,作为元江府的知府,青辰的直属领导便是云南巡抚。
    原来的巡抚是个尸位素餐的人,不仅如此,还很是好色,女色男色皆好。这位巡抚光妻妾就有二十多个,情人相好更是不胜枚举,特别的是,他尤爱面貌姣好的青年男子。因十多年常驻云南,远离京城,朝廷也懒得管他,只要不是犯什么原则性的大错误,风化上的差池也便将就了。
    不过在青辰来之前的半个月,朝廷的旨意就已经传了过来,云南巡抚换人了。
    谢文元的消息没有出错,这就是宋越的意思。
    只不过要换一个封疆大吏,宋越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忙,那就是当朝的吏部尚书。两个月前,他想了些办法,与这位徐党的尚书周旋了一番,终是得到了他的相助,让朱瑞换掉了云南巡抚。云南太远了,徐延倒也不甚在意,换也就换了。
    这就是众人在吏部尚书儿子娶亲的宴席上见到宋越的原因。
    “为何要换了前任巡抚?”青辰不解地问。
    谢文元摇摇头,“这倒不知。只不过……换了对沈大人您是好事。”
    “怎么说?”
    谢文元于是把那位巡抚的斑斑劣迹与青辰都说了一遍,如何怠于政事,独断专行,又是如何强娶民女,亵玩乐姬,如何软禁了手底下的年轻官员,以致于令其意外死亡等等。
    青辰听罢,不由皱了皱眉头,随即心里开始有一点点发酸。
    这真的是宋越的意思吗?假设是他的意思,那他这么做……可是为了她?
    青辰不确定,一点也不。
    不过是与不是又如何呢,是他亲手把她送到云南来的。大明朝万里疆土,京城下雪的时候,云南还可以穿薄纱。他在那一头,而她在这一头。
    能不能再见上一面,只能看余生,是否还足够长。
    京城快入夏了,花已经都开好了。
    宋府里也是一样。
    对于一整个冬天使用过的物品,下人们开始拆洗和晾晒,其中,就有青辰在宋府过年时睡过的那套被褥。淡紫色的,上面有碎花的纹样。
    小丫鬟在庭院里晒这套被褥的时候,宋越恰好经过。在看到这些东西的一瞬,他的脚步不由停了下来。
    于是浣洗的小丫鬟便问他,“这套被褥洗好后是要收起来,还是铺回原来的那间屋子里。”
    宋越正要出门,去赴某个不是很重要的约,目光淡淡扫过那一套曾经他亲自挑选的被褥,只道:“随你吧。”
    身为下人,小丫鬟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吩咐,只又不敢再追问,便只能看着大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是她多嘴了。大人那么忙,哪有功夫去管一套被褥如何处置呢。
    而在锦衣卫世家的陆府,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陆慎云的身体刚刚康复。
    两个月前他划伤了自己的手臂,而那个伤口在追赶青辰的途中感染了,以致于陆慎云接连不断地发了数次低烧与高烧。刚被送回镇抚司衙门的时候,太医边看他的伤口边摇头,这头晕目赤、昏迷不醒、发烧不断的症状,恰是败血症的症状。
    大明朝的医疗水平并不算高,战士们在战场上受了刀枪剑戟等伤,若得不到不及时医治,很容易就会得上败血症,而得了这个病,几乎就等于死亡。
    陆慎云运气好,被青辰甩得及时,昏迷得及时,被人发现并送回镇抚司也及时,这才被太医捡回了一条命。只是这两个月对他来说并不好过,病情总是不断反复,好一点又复发,好一点又复发,低烧断断续续持续了两个月,叫他喝了无数的药。
    大明朝最勇猛的武将,平时在别人眼里如铁人一般,生平受过最重的两次伤,竟都与青辰有关。
    而这一次他为了她死里逃生,她还一点都不知情。
    青辰的精力都放在了政务上。云南是偏居一隅的地方,元江府更是如此,现在虽然她的班子问题暂时解决了,可这儿的还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
    要想管好一个地方,钱和粮是首要的。百姓们只有吃饱穿暖了,社会上的矛盾才会减少。
    可经过她了解,元江府每亩的粮食产量在全国范围内是偏低的,这固然与地质有关。可它在云南省范围内也是偏低的,这就让青辰挠头了。
    她首先要解决的,是粮食的问题。
    第133章
    知府衙门的后堂,沈青辰把谢文元叫了过来,仔细询问他元江府亩产粮食低的原因。
    谢文元据实以答,亩产量乃是根据整个元江府的粮食总量与土地总量的比例算出来的,元江府田地不少,可是全府产的粮食总量却很少。究其原因,乃是因为白莲教。
    云南是白莲教在全国范围内一个重要的根据地,而元江府则是白莲教在云南的根据地。
    徐延当权,以致官官相卫,吏治混乱,百姓被一层层盘剥,日子就过得不好。在朝廷已经庇护不了他们的情况下,他们自然会在心里上寻求其他的庇护。白莲教据说信奉阿弥陀佛,是个半僧半俗的秘密组织,正可以为处在水深火热的百姓提供心里庇护。
    不过这个组织并不安分,经常给朝廷和官府找麻烦,自然不会让人在土地上安心生产。很多人加入了白莲教,一心只知信奉祷告,或是参与“起义”,从而放弃了耕种。很多地无人开垦,久而久之也就荒废了。所以将整个元江府的粮食总量与田地总量相比,得到的亩产量自然就会变得很低。
    可以说,青辰来到的这个云南省元江府,不仅仅是远和偏,还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
    在这个白莲教徒聚集的地方,身为知府非但要治理普通百姓,还得与白莲教斗智周旋,在这一点上,任何人都无可回避。能治理好这个地方的人,必须有着非凡的才智,有耐心,有毅力,而且内心坚定不会因利益而动摇。放眼整个朝廷,能够管理好这个地方的人并不多,而青辰恰恰是其中的一个。
    元江府只是云南省的一个府,如果任其照目前的形势继续发展,则整个云南可能很快也要变成元江府,再下来,就是整个大明。
    宋越身为阁老,对于这点看得非常清楚,也非常深远,所以他必须在元江府的问题还能解决的时候,就果断地把它解决。
    这就是青辰到云南来的原因——他相信她能够做好。
    谢文元说完了大致的情况,然后就摇摇头,“白莲教的队伍日益扩大,这两年来,不耕作的人越来越多,荒废的田地也越来越多了。”
    前任知府有心改变这个局面,派官兵对白莲教镇压过,也放下面子与他们相谈过,然而软硬兼施却都不管用。他曾许诺他们的首脑,如果他说服教众回归田地,他便会给他们免去一定的税赋。
    免税,这对于一位知府而言,已是他能拉下的最大的面子,以及权力范围内最大的让步了。
    可就算是这样,形势也并没有好转。因为白莲教的人本来就不守规矩,早就都是逃税漏税的专家,对于这个许了等于没许的承诺,他们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所以这位知府最终没能成功,在最近一次的交涉中,他甚至还不幸丧了命。
    青辰听着,眉头已是蹙起。
    “他错了。”她边思索边道,“本末倒置了。”
    谢文元疑惑地看着她:“府台大人的意思是?”
    “因果倒置,又怎么会成功呢。”青辰不紧不慢道,“元江府如今的局面,表面上看来,因在白莲教,果在粮食产量不高,实际上却正好相反。”
    “他的精力不该放在白莲教身上,现在还不是找他们谈判的时候。白莲教的教众本身就是我大明的百姓,只有看到其他百姓们都吃饱穿暖了,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他们才会真的愿意回归田地。所以,眼下我们首先要解决的,不是白莲教,是粮食。等粮食产量上去了,白莲教自会找上门来,我会坐在府衙里等着他们。”
    谢文元听了顿感恍然大悟,心只道这位沈大人果然才智非凡,心思澄明,一眼便已洞悉了全局。怪不得宋阁老会举荐她到这里来,挽救百姓于水火。
    “是。”谢文元颔首答,“请府台大人示下,下官定当尽心竭力。”
    “前几天听你们汇报时,提到了一个叫袁松的人。”青辰边在记忆中搜索,边道,“听说此人擅于种粮。”
    她记得以前学历史的时候,书中的小字注解里提到过此人的名字,他写了一本关于粮食的书,叫《袁氏农书》,而历史证明了这本书的重要性。
    现在这个时点,这本书还没有问世,甚至是,袁松这个人还只是个非常普通的百姓。
    谢文元点了点头,“是的,大人。此人是我元江府的百姓,据说十分擅于种粮,他家的粮食总是比别人的产得多,果树产的果也是又大又甜。只是此人脾气又掘又硬,就因为这个脾气,他还得罪了前任云南巡抚的家奴,这会还被关在巡抚衙门的大牢里。”
    青辰皱了皱眉,“得罪了家奴?”
    “正事。据说是这袁松为救一个姑娘,与那家奴起了争执,后来就动起手来了,他将人打伤了,自己倒也受了伤。只他不过一介普通百姓,自然与那家奴比不得,有理也说不清。巡抚衙门没有当场将其杖毙,也算是手下留情了,只是活罪难免,所有的责任都被归到了他的头上。”
    青辰点了点头,“新任的云南巡抚明天应该就到任了。你准备一下,明天随我去趟巡抚衙门。”
    谢文元愣了一下,“巡抚大人新到任,理应等其召见各知府。府台大人若是不请自去,恐怕……”
    “等不及他召见了。”青辰果断道,“一年之计在于春,眼下已快到春末,秧苗都已经插到地里了,若再不请到那袁松,只怕今年就又来不及了。这一年过去,还不知又有多少人要饿死……元江府这粮食产量,我一定要给它提上去。”
    一年,乍听上去好像并没有多久,可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才知道,每一刻钟都是煎熬。她若是为了这么点规矩,让百姓们丧了命,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宋越呢。
    哪怕是得罪了顶头上司,这件事她也必须马上做。
    青辰望向窗外的杨柳,半晌沉默不语,目光中透着坚定。
    宋老师,请看着罢,哪怕是这样艰难的环境,我也一定会熬过去的。
    哪怕是没有你在身边,我也一定会坚强。
    次日,青辰的马车就出发了,往巡抚衙门去。
    她这一走只怕最少也要三五天。元江府的事宜她都一一安排好了,让底下的人各自分担着。在她和谢文元不在的这几天,府衙也必须时刻有人在,不能再出现无人办公的荒唐景象。
    百姓的诉求一定要及时解决,若无法解决的则要如实记录,等她回来后第一时间告诉她。
    对于这般井井有条的安排,谢文元看了心中又是暗暗叹服。
    在他在官场中浸淫的这十多年里,他就没有见过如此“本末倒置”的一个官员。他所见过的大多数官员,都只会迎合上级,欺压百姓,仿佛不这样做,就对不起自己寒窗苦读十多年。而这位沈大人,一点也不为不请自去会遭到上司不满而担心,心里装的满满都是她所辖一方的百姓。
    这位沈府台,真的是很不一样。
    沈青辰自然是不一样的。从她出生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开始,再到她在大学里接受的教育,都注定了她的思维方式与大明朝的人会有所不同。公务员也好,官员也好,本来就是应该为普通百姓服务的。
    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理应如此。
    就在谢文元毫无掩饰地表露出对她的敬佩时,青辰想到了宋越。
    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因为坐到了阁老这一高位,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所以肩膀上才会有那么多负担,那么多责任。
    而儿女私情比起这些来,好像确实是太微不足道了。
    云南的巡抚衙门,建制敞阔,气势不凡,是沈青辰的知府衙门比不了的。
    到了衙门口,她亮了亮腰牌。
    衙役见了不由吃了一惊,随即看向青辰身后的谢文元,很快就明白了,见礼道:“沈府台……巡抚大人刚到任,还未召见各府台大人……”
    “我知道。”青辰点点头,“我有急事要见巡抚大人。烦请速去通报。”
    衙役面露难色道:“巡抚大人旅途劳顿,这会还在休整,吩咐了下来,谁来也不见。”
    “我明白。”青辰道,“你且进去通禀大人,我不是赶来溜须拍马的。元江府有急事,一刻也耽搁不得。”
    说着,她还指了指自己和谢文元,“你看,我们两个人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
    虽然青辰还不知道,来的这位巡抚大人到底是谁,可她知道,如果他真的是宋越举荐来的,那定是个正直的人。对于溜须拍马之徒,自然是看不上的。
    衙役这会彻底愣住了。
    别人来要求见巡抚,都是说自己带了很多东西来的,这位大人却偏偏强调自己什么也没带,倒真是特别。
    不多久,青辰就在巡抚衙门里见到了新来的云南巡抚。
    他正坐在扶手椅上喝茶,身上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直裰长袍,神色严肃,目光炯炯有神。虽年过四十,但其面容深邃,线条分明,从五官上仍能看出当初年轻时的俊朗不凡。
    “什么事?”他冷漠道,“见礼就不必了。”
    青辰颔首:“大人误会了,下官是来给大人添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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