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思,对不起。”季文站在门口,有些踌躇,“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程思思蜷在被子里,痛哭出声。
    季文听得难受,想过去安慰,可是想了想,最终还是把门闭上了。
    屋里重又变成一片黑暗,程思思低声哭泣着,直至哭累了,再也哭不出声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重生?又为什么会回来?
    她回来了,那个还在等她回家的季文怎么办?
    不知道季文听到她出车祸的消息,拿到那枚沾满鲜血的戒指,会是个什么心情?
    泪腺好像瘫痪了一样,泪水不停地往上涌,程思思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慢慢把窗扇推开。
    28层的高楼,不必装防盗栅栏,所以没有任何遮挡。
    外面天地万物一片雪白,十分幽静。
    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又能回到那个世界去?
    她不怕死,也不怕疼,她只是害怕季文伤心难过。她想回去,想回去陪着他。
    可是假如她真的回去了,那这个世界里的季文怎么办?他又做错了什么?
    程思思捂着胸口蹲在地上,一颗心难受得快要撕裂开来。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两全?
    季文在外面守了一夜,中间半夜的时候,他又悄悄打开卧室门看了一眼。
    里面凉飕飕的,窗扇大开,模糊的夜光下,能看到床上没有人,一个黑影正靠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
    季文担心程思思受凉,于是脚步轻轻走过去,结果发现她睁着眼睛在发呆。
    将窗扇关上,季文俯身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然后拉起被子给她盖好。
    帮她把脸上的发丝掠到脑后,季文坐在地毯上,默默看着她。
    程思思也看着他,然后又忍不住哭了,拉起被子把脸蒙住。
    季文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也没再多问,只是轻轻摸摸她的头,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后来几天,程思思状态一直不太好,自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问她什么都不说。再问急了,她便会哭着赶他走。
    季文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但是他明显感觉到,这件事应该与他有关,而程思思不知是什么原因,特别不想看到他。
    害怕他在这里,会令她更加难受,季文只好离开,然后拜托庄静和战棠来照顾她。
    然而又过几天,依旧未见好转。
    战棠急得火烧火燎的,满嘴长泡,外面有一大堆的通告和活动等着程思思去参加,她现在正是人气鼎盛的时候,不好好出去露脸,她却躲在屋子里耍起疑似抑郁症的把戏来。
    眼看着程思思一天天消瘦下去,美貌也失了颜色,战棠却又打不得骂不得,只能自己强忍着,好声好气地去哄着。
    然而哄也没有用,程思思根本什么都不听。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感觉快要魔怔了。
    季文又着急又心疼,最后没有办法,同战棠商议,找个心理医生来看看。
    战棠办事效率很高,很快便把之前那个为程思思做心理治疗的徐医生带来。
    徐医生是一位非常有名气的心理治疗师,而且非常有职业操守,他治好的病人有很多,程思思便是其中之一。
    前几年的时候,程思思因为出演恶毒女配的角色,在网上被骂得很凶。她一度承受不了那些舆论的压力,从来不敢看微博评论,一看便会难受好几天。
    后来通过去徐医生那里做治疗,她的心态才慢慢好起来,一点一点走出被黑被骂的心理阴影。
    本以为这次徐医生来,至少能让程思思变好一点。然而徐医生在程思思家里待了一下午,出来便一直摇头,说他也没办法,病人完全拒绝交流。
    季文没有办法,只好自己上阵。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他应该与她好好谈一谈,也许会有用。
    端着一杯刚刚煮好的热牛奶,季文走到客厅,把杯子放到桌上,推到程思思面前。
    程思思正趴在沙发上发呆,看起来就像一只孤单又可怜的小狗。
    “思思,我们聊一聊,好吗?”季文在她旁边坐下,轻声道,“不知道你有什么烦恼,我帮你分担一下,好不好?”
    程思思眼睫颤了一下,趴着没动。
    季文慢慢道:“我小的时候,跟着父母住在国外,很少能见到爷爷奶奶。后来长大了,回到国内工作,见到爷奶的机会才逐渐多起来。每到过年的时候,别人家都是一家团圆,可我的父母却从不回老家过年,因为父亲和爷爷闹翻了,爷爷不许他回家。”
    “那时候,我觉得爷爷太无情了,对自己的儿子竟然这样冷漠。可是一年又一年,时间长了,我才发现,其实爷爷那不是无情,而是对父亲的一种保护。”季文道,“爷爷的身份,你知道,所谓树大招风,其实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我们家。父亲喜欢经商,而且很有野心,这从爷爷的身份来说,其实是很不合适的。所以他做些小生意还好,他若想把生意做大,必然会遭到更多更严苛的关注与考察。”
    “爷爷虽然不同意父亲经商,但是最终并没有扼杀他的理想。他把父亲赶出家门,不许他回家,其实反而是一种成全。爷爷牺牲了他的父子亲情,去成全了父亲想要经商的理想。”季文看着她,“所以说,任何事其实都有两面性。当我们只看到其中一面的时候,也许会觉得伤心失落;可是当我们发现另一面,也许就会有新的希望。”
    程思思闻言皱了皱眉,两手紧攥成拳,有些犹豫。
    季文探头看了看她,温声道:“思思,跟我说说好吗?不管什么问题,仅凭你一人之力,也许只能发现问题的其中一面。但是有我帮忙,也许我们能找到另一面也说不定?”
    见程思思依旧没反应,季文伸手把她抱起来,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认真道:“在这个世界上,我应该是你最亲密的人了吧?如果有什么问题,你连我都不说,那还能跟谁说?思思,相信我好吗?”
    程思思愣愣地看着他,泪水又湿了眼眶,“我不能说,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季文皱眉。
    “因为没用啊。”程思思哭了又笑,笑了一会儿,又开始抹眼泪,“因为说了也没有用。”
    “怎么会没用?至少能让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季文看着她,憔悴道,“你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吗?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令你这么伤心?告诉我好吗,我可以改。”
    “不是你的错。”程思思摇着头,泪眼婆娑道,“是我不好。”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垂下眼帘,慢慢把事情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季文默默听着,眉毛紧紧蹙成一团,再大的惊涛骇浪都不足以形容他内心的震惊和起伏。
    即便他想过一千一万种可能,都想象不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什么重生到三年前,什么又重生回来,她还和那个他领证结婚了,然后又把那些全都忘了……
    如果她说的那些都是假的,那他觉得她可能有当编剧的天分;可她说的如果都是真的,那他应该怎么办?
    “我说完了,你相信吗?”程思思默默看着季文。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季文已经不知该作何表情了,半晌,他慢慢道:“我自然相信你……只是这事听起来太过惊奇,我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程思思道:“《岐山南》,是你为我写的,子绾的人物原型是我,对吗?”
    季文面色一变,这事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起。难道是她看电影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秘密?
    程思思又道:“你的黑卡密码是159682。你的主卧壁柜里面有暗格,里面是个保险箱,密码是682159。保险箱里面有很多房契地契商业合同,还有一个白色封皮的相册,里面全都是我的照片,对吗?”
    季文再也难掩震惊的神色,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些密码和保险箱,还有那个相册,除了他自己,这世上绝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可是程思思都知道。
    所以说,她说的那些重生又回来,都是真的吗?
    “那些都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你把黑卡给我了,让我拿着花,随便花。不过我从没用过。”程思思笑了,笑出眼泪,“现在你相信了吧?”
    “我相信。”季文嘴角紧抿着,半晌却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程思思自嘲地笑:“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怪物?像我这种,死了又活过来,是不是很吓人?”
    “不会,你不要多想。”季文握住她的手,将她的两只手合在一起,握在掌心,“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奇异的事都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但它确实是存在的。”
    “那你说,我走了以后,那个世界的季文,会怎样?”程思思仰头看着他,眼神凄惶又无助。
    季文艰难地措辞道:“那个世界的季文,已经消失了吧?”
    “消失了?”程思思不可置信,“为什么?”
    “因为……那是一场梦吧?”季文慢慢分析道,“在你出车祸昏迷的那三天,你躺在医院里,然后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你可能去了另一个世界,发生很多事,然后你又醒过来,梦自然就消失了。你说,对吗?”
    程思思摇着头,慢慢推开他的手:“所以你觉得他是假的,对吗?你觉得我的季叔叔,只是一场梦,你说他并不存在,对吗?”
    忽而一笑,程思思倒退着往后走,想要离他远一点,想要离他远远的。似乎那样就能否定他所说的一切。
    眼看着程思思转身要走,季文站起身:“思思,你爱他,是吗?”
    程思思身形一顿,站在那里没说话。
    满腔酸涩无处化解,季文又问道:“那你爱我吗?”
    程思思心头一空,她站在那里想了很久,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看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季文低下头按着眉心,心里压抑得难受。
    没想到他被三年前的自己打败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
    拜托战棠和庄静照看程思思,季文跑去市中心图书馆泡了一整天,在科技博览区研究时空隧道、平行空间、梦的解构、精神的奥义……
    然而还不等他研究明白,忽然接到庄静的电话,说程思思失踪了,她去楼下丢垃圾的功夫,再回去,程思思就不见了。
    季文心下一沉,连忙驱车一百八十迈赶回程思思的家。
    将整个房子翻遍了,都没见到程思思的人影,她连手机都没带。
    季文又跑去小区保卫室调监控,果然看到程思思在半个小时以前,离开了这个小区。画面最后,她在小区门口坐上一辆出租车,然后不知所踪。
    战棠再一次气炸了肺,又把庄静骂一顿。季文也懒得再为她说话了,他自己都想骂她一顿。
    紧急找了一个警方的朋友,帮忙找到那辆出租车的司机,司机回忆说那个姑娘去的地方是机场。
    她去机场做什么?她要去哪儿?
    很快警方又传来一个消息,程思思的身份证买下一张飞往西安的机票,飞机已经在十分钟前起飞了。
    西安?她去那里做什么?
    季文脑海里突然冒出一星花火,他知道她去哪儿了。
    从机场出来,天色已近黄昏,灰色的铅云黑压压的,似乎又要下雪。
    程思思坐上一辆出租车,报上一个火锅店的名字。
    到那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小雪已经下了薄薄一层。沿着记忆里的路线,一路向北走,到第一个路口向左转,然后就看到那棵高大的法桐树。
    季文就是站在那里等她的。
    程思思慢慢走过去,伸手抱住那棵法桐树,把脸贴在上面。
    季叔叔,我好想你。
    抱着那棵树站了很久,落下的雪花已经堆满她的帽子和肩头,程思思看着那条路变成白白的一条绒毯,想起那天晚上,季文背着她走到路的那头。
    那个大雪夜,曾经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梦里她趴在季文背上,搂着他的脖子,感觉无比温暖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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