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她身旁,抬头看她时,眼神里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怎么回事?”
    夜幕初上,仆欧至沙滩上点起盏盏洋油灯。
    楚望笑道,“苦恼无人拉着我的手走向你。”
    谢择益笑时眼里映着点点光斑,“那有什么关系?”
    她垂头,“我只希望得到一个祝福。”
    “那人很重要么?”
    “很重要。”
    “多重要?”
    她想了想,“没遇到徐教授的话,我大约会成为一个在巴黎买数栋公寓安度晚年的包租老太婆……”
    谢择益笑道,“所以呢?此刻我们也可立即去香榭丽舍买十数套均带花园的公寓,每月拄着拐杖陪你一同收租,聊以安享晚年。”
    她笑了,盯着他眼睛叹口气,“……若是没有他,大约也不会有机会认真了解你。”
    谢择益认真听着,总结道,“嗯,那的确很重要了。”
    楚望笑。
    谢择益拉起她垂下的手亲吻了一下,拇指在她手背上缓缓揉搓着,轻唤一声,“谢太太。”
    “嗯?”
    “谢先生用来做什么的?”
    她脑子里不由自主闪过谢择益种种奇妙用途。
    还不及想到十分贴切的回答,谢择益接着说,“以后若是不顺心的人或事,只需介绍自己为‘谢太太’。倘若他日要问责要归咎,此人一定得先想起你身前还有个谢先生。谢先生即是你的铠甲,未来一切风暴到来之前你只管推我去挡。谢太太,你要几时才能知道?”
    这个称呼还能玩到下辈子去,楚望着实觉得好玩得紧。
    谢择益见她一副不曾懂得的模样,支起身子揉揉她的头,无奈笑了。
    这番对话楚望也只当谢择益在安慰她,往深处想,大抵也解决不了她最本质的苦恼,因此没往心里去。
    她又问了他一些类似于切尔斯与真真如何从槟城前来香港,又作何打算之类的问题。末了两人一齐看远处小船在夜风中划上岸边,她心里一扫数日阴霾,难得如此安宁。
    他照理说应当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这一瞬间,楚望却总觉得身边这个男人能懂她。
    当夜玩至十点,饭店众人尚未尽兴,几个醉鬼需连累切尔斯与两家司机一齐才能从饭店运上车。
    一行人兵分几路,由弥雅与蒋先生开车将真真送回住地,葛家与谢家几部车将研究院众人直接载往石澳饭店,切尔斯与谢择益则一同将楚望送回家中。
    谢择益身为新郎,不便在人多口杂的葛公馆附近闪亮登场,三人在伯爵路岔口作别,告别词是“隔天婚礼上见”。
    楚望难得睡了两日好觉。
    第二天谢择益果真极守规矩的没有出现在葛太太视野范围里。
    “大抵男宾也给zoe哥准备了个盛大狂欢夜。”第二晚,弥雅携真真准时出现在葛公馆时,弥雅如是说。
    葛太太赏她一个白眼,转而斜睨真真:“婚礼上少得了你爸爸的朋友?”
    真真狡黠笑道,“陪她上头完毕,我即时溜到石澳村夹缝中去躲着。”
    “还知道上头,楚望自己都不知道。”
    楚望莫名受到中伤,颇有些无辜。
    四个人在她房间起座间中听葛太太细细将繁琐婚礼流程讲了两次。
    楚望哈欠连天,趁睡过去以前勉强记住了个大概。
    作者有话要说:  低估自己了,第二场辩论大约会出现在婚礼的插叙里头。
    ——
    为啥上章更完几乎掉了三十个收,一直自信的以为这几章会是全篇精髓所在来着。。。关于国与国,孙子与克劳维茨,核与战争,与人性,与信仰。。
    解答上一章评论里一个问题:
    为啥要用核,核能做什么?
    因为在二十世纪,战争几乎已经是军备竞赛。所以在军舰时代会出现华盛顿军缩,在二战之后世界出现无数有关限核条款。
    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有核,无异于在一群硬或软的鸡蛋面前拥有了一块石头,至少可以将自身在二十年以内立于不败。
    ☆、〇五九聚散之七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衣料服饰描写有许多有误的地方,昨晚一觉醒来写这章写到兴起又忘了去改……啊,天哪我真的不擅长服饰描写,待我回头去改,大家么么扎
    月亮还没落下, 她便被强行从床上拽起来沐浴更衣。坐在梳妆镜前, 半梦半醒里,葛太太亲手给她梳妆, 将头发篦成极为复杂的连环髻。
    睡眼惺忪的坐到金棕沙发里, 几乎耷拉着脑袋做了三个梦。睁开眼,盯着一面落地窗户:外头朦胧月早已落下, 热带清晨阳光正一点点洒进来。
    诶……一个头而已, 从夜里梳到天亮。
    她身上仍是一件宽松睡袍,脸上却已顶着精致妆面,蜜秋在小心翼翼往她嘴里送小块小块温热的蒸红枣糕。苏家老大老二已携妻儿来了, 两名舅舅在楼下同男宾一齐喝早茶,几名舅母手里牵着四个自两岁至十岁不等的小孩儿上了楼来。几名小朋友自小到大最远只去过上海, 头有机会来香港一睹热带殖民地风光, 新鲜的不行。
    尤其对弥雅与亨利先生颇感兴趣,几次三番将两人追得大肆遁逃遁逃。
    楚望礼服都已熨过,连带婚纱一同高高挂起来, 由穗细与几个小丫头严防死守,几乎抵挡不住小孩子想要摸一摸的好奇。在枣糕、虾饺与五香鸡爪轮番攻势之下,明显婚纱对他们诱惑更大。万分无奈,弥雅被真真与穗细一同出卖, 推出去哄小孩。
    楚望不止一次听到如下对白——
    “为什么长得这么像洋商行橱窗里的金发人偶?”
    弥雅耐着性子,“因为我叫仙杜丽娜……”
    “仙杜丽娜是谁?”
    弥雅大翻白眼。
    “你这么好看,你是新娘子吗?”新娘子终日闭门不见客,只有少数几人有幸得以一窥真容, 众人均好奇得紧。
    真真乐不可支:“她不是新娘,她是新郎的妹妹……”
    “那你不是应该在迎亲队伍里,为什么会从新娘房间里出来?”
    “……她也是新娘的朋友。”真真耐心显然比弥雅好许多。
    几个小孩子恍然大悟,交头接耳:“原来新郎也是金头发蓝眼睛……”
    楚望梳妆完毕,穗细将起座间外房门拉开一条缝,一手将最小那男孩子抱进屋子更衣——他将和谢家最小女儿一起担起花童重任。
    圆筒高领将她脖子高束起来,简直要抻长脖子才能吸气,逼得她不得不坐得笔直——怪累的。
    她得了空子,仍觉得腹中空空。伸手去取枣糕吃,两口下去,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接一阵汽车引擎声与接二连三的刹车与闭合车门声。几乎立刻的,楼下远处大门打开,有人用浙江不知哪个县的方言喊道:
    “男方家中来接亲了——”
    楚望一块枣糕没来得及咽下肚,立马咳呛起来;穗细不知她是给领子勒的,便以为她冷,取过风兜要来给她披上;她一手档开,起身小跑进盥洗室里。
    有人笑道:“果然是小姑娘,头次大婚,紧张了吧?”
    葛太太道:“她紧张什么?”
    弥雅大笑:“你们不知她刚才偷偷喝了几杯水,橙汁接牛奶,口红都给她吃掉大半。她不去盥洗室谁去盥洗室?”
    一群人正笑她,突然听得葛太太“哎唷”一声,“弥雅,下楼去将林梓桐拦着——”
    弥雅道:“做什么?”
    “她那几个乡绅舅舅,作文章口气大得很,指不定出些什么艰深晦涩四六文章将你哥拦在门外为难着。”
    弥雅大叫糟糕:“我哥哪里学过这些?”说罢趿拉着木屐提托提托沿楼梯狂奔下去。
    楚望心头好笑不已,心道,幸好葛太太颇有远见,一早便派司机将研究院那帮人送去了石澳。若是也加进接亲队伍里头来,指不定拦在门外问谢择益一些什么伽利略、迈克尔逊与爱因斯坦,那么她恐怕下辈子也别想嫁出去。
    刚过门几年,从未见识过这位小姑子厉害的二舅母坐在葛太太背后,颇不满的说:“是,我们乡下人,没本事上洋学堂——”
    大舅母立马将她嘴死死捂住。
    葛太太才没工夫搭理她,忙不迭问:“楚望呢?”
    真真捂嘴笑道:“仍在里头呢。”
    楚望坐在金棕色马桶盖上,盯着墙顶小窗漏进的热带阳光,听外头一阵一阵小孩儿吵闹与女子笑闹,恍恍惚惚总有种不真实感,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八九十岁的老太太,现今正在享受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
    葛太太也立在盥洗室门外,“结个婚,跟要她命似的。”说罢叩了叩,“你夫婿就在楼下,你是要众人迎亲迎进你闺房盥洗室来?”
    应了一声,起身来,抻抻裙摆走出去,立马被捉至穿衣镜前补涂口红。
    一阵脚步响起之后,弥雅小口喘气,一溜烟进来将门关上:“不得了——”
    众人笑问道:“怎么了?”
    她侧立身子,眼斜望着门口。
    弥雅如数汇报楼下情形:“一下楼去,便听得那帮叔叔们在商量着怎么捉弄他。有几个听说他打小便在国外,后来又念军校,便好几位说要拿什么纲鉴、方舆纪要考他,吓我一跳。他哪里懂那些?好容易找着林大哥,同他说:‘若是他们为难新郎,你多帮帮他。’然后zoe哥便自门外杀进来了。”
    众人大笑:“将他拦倒没有?”
    弥雅道:“林大哥还没及吱声,切尔斯和他们一帮朋友,人高马大,自zoe身后阔步走出来,挨个上前派利是。”
    一众舅母皆问道:“利是是什么?”
    真真解释道,“红包。”
    舅母们互相交换眼色,派出一位年幼的问道:“红包里装了几块银元?”
    弥雅道,“什么银元?里头是支票。”
    苏三姨太太接着问:“写多少钱?”
    “八千八百八十八……”
    弥雅还未说完,六七位正的副的舅母纷纷抻长了脖子。
    还是大舅母最见世面,立马不动声色附在两个孩子耳边低语几句,放他们下楼去讨问利是,有孩子的舅母也立马效法;没孩子的,如坐针毡。最机灵的那个便说:“新娘胭脂仍需补一补,我下楼去替她帮忙挡一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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