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无病信任自己的人,也信任这位徐参将。
    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得知广东水师的噩耗之中,水师总兵敢将这泉州港的守卫交给这徐参将,敢将这几乎占了福建水师除了大型福船之外的七成船只,交给他统领节制,不管这位年近四十的徐参将平时会不会做人,会不会当官,但他在水战上,那绝对是有真本事的。
    钱无病并不觉得得自己指挥水战,会比一个在海上浸淫了一辈子的水师将官强得多,他坐镇岸上,徐参将指挥鏖战,大家各司其职,这比什么都要有效率一点。他的理念,一直就没有改变过——专门的事情,自然要交给专门的人做,外行指挥内行,那是要出大乱子的。
    身为上位者,敢放手用人,敢信人,这就是魄力,起码,那位徐参将是这么认为的!
    西夷的船队,没有让在泉州的军民等待太久,在钱无病到港的第三天的早上,终于有了动静。
    水师派出去的哨船,如同在陆地上的士卒的斥候一样,过了一定的时辰没有传回来消息,领军的将领,就可以认定这些哨船是遇见敌人了,从而,可以判断敌人是从什么方向来的。
    哨船派出去的距离并不远,按照徐参将的命令,四个时辰之内,必须回报,而这一天的中午时分,已经超过了半个时辰,派出去的两艘哨船还不见踪影,徐参将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全军备战的命令。
    这一天,天色有些阴沉。
    钱无病是在水师的大小船只,朝着港口外面开拔的时候,接到这个消息的。
    泉州城外有山,不高,但颇为雅致,据说还是泉州八景之一,钱无病谢绝了泉州知府请他入城的邀请,在此山下榻,山上有水,有景,甚至还是有一座道观,自然,道观里少不了供游人香客歇脚的静室,钱无病就住在这里。
    当然,钱无病并不是看中这里山水如画的风景,他还没有这分雅骨,他在意的是站在这山顶,泉州港大部可以收纳眼底。这让他颇有一番一览众山小的意味,他将自己的船队的指挥权交给了徐参将,并不意味着他不关心自己的船队,不关心战况,而水师的任务是要固守这泉州港,那么,即使有海战,也只可能在这泉州港的外围,最有可能是刚刚脱离了岸上的火炮的射程的海面上——再远,水师不会去了,而再近,敌人也不会傻乎乎的冲进来。
    而他在此山上,可以一览无遗。
    从山顶望去,远处的海水和天色,好像一团被水浸湿过的水墨画,哪里是海,哪里是天,都让人分辨得很辛苦,两艘西班牙人的战船,就是从那一团迷迷糊糊的海天之际,很是突然的冒了出来的,他们像两个探路的斥候,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船只在等候着他们,仿佛突然吃了一惊一样,定格在了那水墨画的朦胧中。
    天地之间,仿佛窒息了一样。
    然后,这副水墨画,就被各种各样的桅杆,刺了一个通透。两艘先锋船,慢慢的朝着港口这边移动,在他们的身后,越来越多的西洋战船,冒了出头来。
    福建水师这边,这缓缓的动了。领头的,是四海船队的那六艘铁甲舰,每一艘铁甲舰身边,都拱卫着三两艘海沧船,在他们的身后,上百的字母船,将海面填得满满的,他们小心翼翼的跟随在这些巨无霸的大船身后,在他们的阴影里,好像一群沉默的刺客。
    应该旗舰上发布了什么命令,钱无病看见,那一片黑压压的子母船,突然动了起来,任由前面的大船迎向敌人,他们却是好像商议着什么,齐齐纠结在了一起,然后突然一下四三分开,朝着船队的两翼展开来。
    有风从钱无病脸上吹过,钱无病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屑,扔在风中,一阵风卷过,将那纸屑吹入了山下的丛林。
    “西南风!”他轻轻说了一句,明白了那些子母船的意思。
    一股悲壮从他的心头涌起,在船队展开的同时,如果没有完成转向,一侧的子母船,固然可以借助这风势,加快发动攻击的速度,而另一侧的那些船只,只怕永远也到底不了敌人的身边了,而这子母船,是没有远攻的能力的。这还没开战,这徐参将,就已经做好了舍弃一半子母船的准备,这是上千号人的性命啊!
    这份果决,是他没有的,他可以对敌人果决,但是,对于自己的人,他做不到这一点。但是,他也不能说徐参将做的不对,慈不掌兵,这个时候,或许对方的做法,才是最合适的,不管有没有完成转向,起码,有一半的子母船,可以完全发挥出战力了,对方将最坏的情况都考虑到了,他还能指责什么呢?
    两边的船只,越来越接近了,钱无病对自己的船,清楚的很,正常情况下,船首的那们大将军炮,射程可以达到三里多地,这大致就相当于西方的十二镑炮吧,格丽莎曾经说过,即便是守城,这样的炮也是属于巨型火炮的那种了,她甚至很肯定的说,西班牙舰队的战船上,装备的最大口径的火炮,也不会超过九磅。
    这意味着,西班牙人的战船上的火炮的射程,要小于自己的战船,如果有可能的话,保持在敌人的射程外自己的射程内,四海船队的铁甲舰,甚至可以自身丝毫无损的将敌人一一击沉。
    当然,这仅仅是“如果”,在速度上,四海船队是要远远逊色西班牙船队的,这意味着,只要一开火,这点射程上的优势,将会迅速的被拉小,直到完全被抵销,然后,大家就一起拼装备在船身的口径较小的火炮的射速,威力,准确性和战船的坚固程度了。
    第一声炮响,是在冲在最前面的那艘四海船队的战船上响起来的,钱无病认得那船,那是昔日的公主号,在此刻,在这艘船上指挥的,是那个曾经的西班牙海军少校如今的锦衣卫百户卢卡,他显然知道双方射程的差距,在进入射程的一瞬间,他就下令开火了。
    接二连三的炮声响了起来,钱无病不用千里镜,都可以看到一股股白烟从各船的船头升了起来,值得欣慰的是,徐参将没有令钱无病失望,这第一轮炮击锁定的对象,是距离他们最近的那艘西班牙先锋船——这艘船,被集火了!
    炮击并没有延缓敌人的速度,尽管那艘船上桅杆也被炸断了,甲板上的堡垒,也被弹丸扫掉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大豁口,但是却没有令它丧失行动力,它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的顶着炮火冲了过来。
    这个时候,一直拥簇着铁甲舰的海沧船,却是加快速度,顶了上去,在他们的身后,庞大的铁甲舰,正在缓慢的开始转向,将船身慢慢的横过来,在这个过程中,这些庞然大物,是最脆弱的时候。
    每艘海沧船上,装备着四门千斤重的将军炮,比起铁甲舰的船首炮,威力或许要小一些,但是,这十多艘战船,一起开火,那原本就受到了损伤的西班牙先锋船,就算是浑身覆盖铁甲也顶不住这几十颗高速弹丸的冲击,双方几乎是同时发炮的。
    西班牙舰队,现在阵形是一个锥子形,而那艘倒霉的先锋船,就是那锥尖,这同时发炮的后果,就是几乎大明这边所有的炮火,都落在这倒霉蛋身上,而这倒霉蛋和他身后的友军发出的炮弹,却是面对一个成一字长蛇摆开的目标。
    “首捷!”钱无病紧紧的握了握拳头,千里镜里,他看得清清楚楚,那艘西班牙人的先锋船,一边的船身,都差不多被打烂了,这不是几个窟窿进水的问题,此刻,就算大罗天仙来,也挡不住这艘船半个时辰之内必定要去见海龙王的结局。
    而海沧船队这边,虽然也捱了几炮,不过似乎问题并不大,这西班牙人的战船,是正对他们的船首发炮的,没有哪一个国家的海军,会在船首装上一排火炮,就算他们想装,也装不下,地方就那么大一块,一般都是装一门,最多是两门,只不过,大家一般都是用威力补偿数量的不足而已。
    海沧船队虽然有两艘船中弹了,船上也是一片人影晃动,很明显出现了人员伤亡,但是,他们还没有到整艘船完蛋的地步。
    但是,接下来事情,让钱无病的笑容一下就僵直在了脸上,西班牙人的战船,根本没有理会那逐渐下沉的先锋船和那些跳到海里正在奋力求生的船员和士兵么,他们划着弧线,从这艘船身边经过,就好像检阅一样的,从海沧船队面前,齐齐整整的转了过去,让他们早就蓄势已久的舷炮,对准了将他们的同僚击沉的这只舰队。
    “轰隆隆!”一连串的脆响,从船身上发了出来,经过空气的传播,传递到钱无病的耳朵了,变成了一连串连绵不绝的闷雷声。
    这个时候,海沧船队的炮手,正在装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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