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的鼓声响了起来,很快,这鼓声一艘船接着一艘船,从旗舰蔓延到了整个船队。
    白日旗语,夜晚声号,船队的联络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钱无病重视的大事情,如今,这重视的好处,就在这咚咚的鼓声中显现出来了。
    整个船队,原本除了一些必要的灯火,其他的地方都是黑乎乎的,就好像一直蜷曲在黑暗中的巨兽,此刻,随着咚咚的鼓声,各旗的船只上,各种灯火都亮了起来,隐隐绰绰,在旗舰上,还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影在跑动。
    “让雁九动手吧!”钱无病脸色有些苍白,发出命令,身后的鼓声更加激越起来。
    炮声响了起来,目标是港口里那无处可逃的那些船只,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炮声,听在钱无病的耳朵里,让他更是有一种头昏脑胀,透不过气的感觉。
    一阵天旋地转,钱无病身子一软,就朝身后倒了过去,慌得唐寅一边扶着他,一边大声喊着人,只是这喊声,又被这轰隆隆的炮声遮住了,一瞬间,哪里传得出去,只有几个一直随着钱无病的护卫,见到钱无病倒下,忙不迭的冲了过来。
    “冲过去,冲过去,火铳手在最后面!”雁九大声的喊着,他们的目标不是那修葺整齐的码头,而是码头附近一片看起来平缓的海滩,炮击过后,港口里基本上已经没有能给上岸的兵船造成大规模杀伤的武器了,趁着敌人被打懵的这会儿功夫,他得将人送上海滩去,哪怕因此这些兵船,全部搁浅,他都不在乎。
    一队队穿着红色军服的士卒,很快的冲上了沙滩,而沙滩附近也开始出现了成群的敌兵,火光中只看见隐隐绰绰的人影,冲撞在了一起,很快,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的撞击声,还有声嘶力竭的怪叫声,在沙滩上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这种视野,分辨敌友是一件很困难的时候,大明的士卒,都是穿着红色的军服,一切不是红色的移动的物体,都是他们杀戮的目标。那些冲黑暗中冲出来的敌人,大概是打着将这些从海上来的大明士卒就此歼灭在这海滩上的主意,显得格外疯狂,毕竟,明国人无路可退,他们身后就是大海。
    带着白日里胜利的骄狂,带着对着明国人的扭曲的仇恨,带着他们的主子那言不由衷的许诺,这些几乎是一水的吕宋土著武装,和大明军队的第一次碰撞,就碰得一个头破血流。
    一艘艘兵船冲上沙滩,有的就那么搁浅,有的甚至没到沙滩上,就有不少的士兵,从船上跳到了海水中,雁九的这数百人,不是久经战阵的老卒,就是刀头上舔血早就见怪了生死的佣兵出身的家伙,白日里在这些土著武装面前许家的武力的溃败,让土著们高估了自己,而低估了自己的对手,这样的结果,就是沙滩上,几乎是顷刻之间就躺下了一地的尸首,而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他们的同胞!
    先到沙滩的大明士卒,在第一轮对方的冲击下,稳住了阵脚,很快,按照事先的安排,他们结成了无数的小小的圆阵防御,而几个小的圆阵,又隐隐形成一个大的圆阵,圆阵的中间,始终留给他们后面加入的同袍。
    最后一艘兵船,终于冲上了沙滩,雁九跳进了大腿深的海水中,朝着沙滩上跑来,炮击引起的火光,已经变得黯淡了许多,远处那些隐隐绰绰在厮杀的黑影,他甚至判断不出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敌人。
    “轰!”最后一轮炮击,将一艘燃烧着的小船打得粉碎,炮声终于停歇了下来,黑暗中,对着港口的炮击到此结束,至于往岸上射击,为了怕误伤友军,那是绝对不允许的,剩下的战事,就要看他们这只已经上岸的军队了。
    火把亮了起来,前面的厮杀声已经消停了许多,不知道上岸他们遇见的这一股敌人有多少,不过,眼下似乎除了死伤躺在地下的,再也没有来自黑暗中的攻击了,而雁九一直担心的火铳声,也没有在这片海滩响起来。
    命令有条不紊的下达,有些混乱的编制,趁着这个喘息的机会,正在寻找着各自的建制,军官们大声的咒骂着,喊着,间杂着有伤兵的呻吟,也不知道是自己人的还是敌人的,前面有受伤的士兵,抬到了海边那些搁浅的船上,救治及时的话,能够回到船队的医官那里,或许他们能够得到有效的救治!
    “这特么打的什么仗!”发出了和白日里看到许家的那一场乱仗同样的抱怨,雁九提着刀,看着远处的黑暗,和黑暗背后若隐若现的轮廓——那里是港口,是敌人重兵所在,对于这样仓促的夜战,他真的没多大把握。
    “四娘你就是要发讯号,也白日里发嘛,这晚上怎么打!”一边抱怨着,他一边整队,很明显,那帮打烂仗的家伙,白日里吃了大亏,这晚上孤注一掷了,而四娘,似乎也终于下定决定,要求船队介入了,听的远处那隐隐传来的喊杀声,他就知道,在港口的后方,那里正打得如火如荼。
    “咱们兄弟,没了三十多个,伤了差不多两倍这个数目!”有手下凑过来,报告着刚才一战的情形,整顿好的队伍,正在警惕的戒备着,迎接着可能随时到来的敌人的援兵。
    “亏了!”雁九龇龇牙,“妈的,留下二十个人,照看受伤的兄弟,能送回船队的,就送回去,其他的人,跟着我走,长枪手和盾牌手,将火铳手包在里头,路上不管打散多少敌人,不许追击,所有兄弟,护卫好自己和身后的火铳手就行!”
    他指了指远处打得热火朝天的地方:“出发!”
    ……
    “大人这是怎么了!”旗舰上,随着钱无病的倒地,微微发生了一阵混乱。
    当唐寅和那些护卫,七手八脚将钱无病抬进了他的舱房,闻讯赶到的王钰,立刻就将这点小小的混乱,镇压了下去,甲板上正在值守的人,不管有没有看到这一幕,都被他留在了原地,至于向外传播讯号,更是被他严厉制止,忙完这一切,他才急冲冲的感到钱无病这里,此刻他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医官在第一时间,被唐寅召了来,王钰走进去的时候,正看到朱云娘一脸忧色,正看着那位医官,在为钱无病把脉。
    “不是外伤!”唐寅朝着他摇摇头,王钰的心里头那块悬着的大石头,稍稍落下去了一点,不是外伤就好,不管是流矢飞弹,还是有人行刺,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对于船队来说,那可是一场无法形容的灾难。
    “不过,消息还是暂时不要传出去!”唐寅朝着他看了看,他点了点头,他第一时间就做了这事情,战事之时,主帅生死未卜,这个太伤士气了,他懂!
    那医馆把了一阵子脉,犹豫了一下,又伸手翻了翻钱无病的眼皮,这让一旁的朱云娘,更是紧张了。
    “如何?”
    “节气不和,寒暑乖候,或有暴风疾雨,雾露不散,大人脉象散乱,以属下看来,似乎大人是犯了热病!”
    “热病?”
    “热病??”
    “热病!!”
    三个人,三个同样的词,却是代表着三种不同的意思,其中,以唐寅的反应,最为激烈。要知道,古代但凡出类拔萃的读书人,大都立志“不为良相,边为良医!”唐寅的医书,也没少读,在占城的时候,他的这一部分学识,可是让他在钱无病面前增设不少,一个被屠之城,居然没有出现瘟疫,他居功甚伟!
    “不过属下也不敢断定,我先开个温和的方子,待到大人服下第一副汤药,然后属下再行加减!或许到那时候就知道了!”
    方子是医官开的,这抓药熬药,自然也是他一手包办了,看到这医官愁眉苦脸的退了出去,唐寅绝对不会以为他是担心钱无病的病情,或许,他担心的是自己吧!那里是不敢确定,在他的心里,只怕早就已经确定了,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想相信罢了!
    “这热病来势汹汹的,很难医好么?”最糊涂的,当属王钰,而朱云娘,似乎也隐隐想到了什么和唐寅一样,一脸的忧容,王钰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是不好医!”唐寅点点头,“此病皆因岁时不和,温凉失节,人感乖戾之气而生病,则病气转相染易,乃至灭门,延及外人,故须预服药及为法术以防之!”
    “这……这,这不是时疫么?”王钰瞪大了眼睛,唐寅说的,太吓人了,而他知道的人若生了病,这病动不动祸及满门的,除了时疫,还真没有别的了!”
    更为要命的是,这时疫,也就是民间述说的瘟疫,一人得病,传染一家,轻者十生八九,重者十存一二,合境之内,大率如斯!
    他看着唐寅,又看着朱云娘,朱云娘惨白的脸蛋,在等候下,好像一个鬼一样。
    “没错,就是时疫,没准,咱们这旗舰上的人,都已经染上了!”唐寅颓然摇摇头:“只不过,钱大人最先发病而已!”
    “再往坏一点想,没准,咱们整个船队的人,都已经全部染上了这时疫,这一次,可真的是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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