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阵形这东西,由来已久,据说黄帝伐蚩尤的那时候就有了。
    不能考据的东西,当然信不得真,但是武王伐纣,“周师三百五十乘,陈于牧野”,(这里的“陈”通“阵”),这可就就经得起考据的,这汉人的历史,就是一部征伐的历史,千百年来,从春秋战国,到如今的大明,这阵形一说,随着征伐倒是越来越成熟越来越规范了。
    无论是《太公兵法》、《吴子》、《孙子兵法》还是《尉缭子》、《孟德新书》、《唐太宗与李卫公问对》等兵书,凡是流传至今的兵书,没有哪一本,不谈及这阵法阵形的。同样的道理,一支完全不通阵形阵法的军队,其本质和一群拿着兵器的农民没多大区别。时至如今,阵形阵法成了几乎是每一个武人耳熟能详的东西,只要是朝廷的武官,哪一个还不能说出个“鱼鳞、锋矢、鹤翼、偃月、方圆、雁行”什么的来?
    阵法操练,也是治军的重要方法。通过操练,教给士卒进退的规矩、聚散的法度,使他们熟悉各种旗号和口令,在战斗时做到令行禁止,协调一致,只有这样,才能发挥整体合力。阵法操练是将无规则之众训练成军队的有效途径。大明朝的军队,“五日一练,十日一操”!这操练的是什么,阵法而已!
    无论那一种阵法阵形,其根本目的,就是更好的保护自己,杀伤敌人。
    现在问题就来了!一群乌合之众凑起来的船队(这个哪怕钱无病不承认,这也是事实),在没有事情的时候,尚且还可以安然无恙,但是一旦遇上了风浪,袭击,这样的一支船队,还能保持着阵形,还能有统一的指挥吗?而且,在海上船队行驶,不比在这狭窄的长江中,海天一色,大海无边无际,这船队中各船的交通联络,该如何执行,在突发的变故中,也许一艘船失踪掉队那就是和沉没是一个意思!
    所以,钱无病心里就盘算着,等到了淡水,船队无论如何,得要有个章程。谁前谁后,谁护卫谁联络,这都个有个规矩,而且,船队里的物资,除了货物,大多数人都是按照自家人的准备安排的,他也要有个统筹,要不然,出现淡水足够一月,但是粮食只够三日这样的情况,在茫茫大海上,难道大家都下海捞鱼果腹么?
    不知不觉中,钱无病已经习惯从一个统帅的位置上考虑事情了,哪怕他眼下统帅的,不过是一群商船,在潜意识中,他也将这些商船,全部都当作了自己手下的兵马。
    从南京到东番,哪怕顺风顺水,沿途不做停留,也要大半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足够钱无病好好的琢磨这个事情了。
    当然,他也不是关着门凭空瞎想,宫中随着旨意而来的,虽然没有他希望得到的三宝太监的航海图,但是,却是有着当日三宝太监的船队的阵形图。
    郑和当初的船队,大抵也是中规中矩的按照军中之法编排阵形的,在这张有点历史的阵形图上,钱无病看得出,宝船和帅船,那是被拱卫在最中间的,就如同兵马扎营时候的中军,既然有中军,那自然就有前军后军左军右军,实际上,郑和还真是这么干的,整个船队的阵形,就如同一个燕子,宝船帅船不容置疑的在最当中,其次,四周是那些防卫能力较弱的粮船,水船,马船,再往外,就是各种战船,前后左右的如同一支大燕子的翅膀,前后呼应,护卫着他们。
    可惜想象一下,在茫茫的大海上,一支由数百只船只组成的巨大燕子,在海面上翱翔,那是何等壮观的一副场面。
    钱无病咂了咂嘴,真的只能想想而已,他现在可摆不出这么豪华的阵形来。他手上可没有纯粹的武力高速度快的战场,真正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四海船队的这些半商半战的武装商船。但是,四海船队的这些海船,比起船队里其他的船只,块头都来的要大,这块头大,意味着在速度上,他们将是船队里最缓慢的那一拨,用速度慢的船,去护卫速度快的船,这怎么听怎么都不靠谱。
    就好像在野战中,你能靠歩卒来保护骑兵吗?好吧,歩卒是能保护骑兵,但是,那骑兵也别指望出阵得瑟去了。
    “其实,大人是想多了,这些商人跟着咱们出海,这该有的觉悟也应该有,只要咱们不是见死不救,真正的救援不利,这些人,是无法对大人心生怨懑的!”王钰坐在钱无病的身边,听钱无病的惋惜,忍不住开口道。
    “不能这么说,既然跟着船队一起出海,那就是船队的一份子,一旦出了事情,今日这个救援不力,明日就有可能那个救援不利,等到人人自危的时候,这人心就散了,船队,也就不再成为船队,大家都只想着自己!”钱无病摇摇头:“咱们出去,肯定是要接触那些番邦小国的,在那些番邦小国眼里,这船队,就是大明的船队,他们可不会认为,这是四海的船队,这是汪家或者蒋家什么家的船队!”
    他叹了口气:“不是救援不救援的问题,离开大明了,咱们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大家彼此了,若是这还分个里外,那是在自讨苦吃!”
    王钰点点头,又朝着桌子上的阵形图看了过去,也不知道钱无病的这番话,他有没有听进去,钱无病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将所有人攥成一股绳,一起来对方即将来临的未知的危险而已。
    “大人!”过了一会儿,王钰头晕脑胀的抬起头来,“这行军布阵的事情,我还真的不见得有多高明,当初三宝太监手下船多,就当时他兵马众多,这行军布阵,自然不会有人手不够之虞,但是大人,咱们的船队就这么多船,弄出这样的阵仗来,似乎没这么个必要吧!”
    他摸了摸下巴,说道:“我觉得,拿三宝太监的船队,当一个千户所的话,三宝太监就是千户,这手下的人马,斥候,前锋,粮草都可以安排得井井有条,但是咱们的船队,了不得就是一个百户所,根本不用那么麻烦,咱们不是有八艘铁甲舰么,就当这每艘铁甲舰,就是百户所的一个小旗,这就是八个小旗,然后,再四艘船编制成一个总旗,让一艘铁甲舰挑头当总旗,总旗指挥小旗,小旗指挥他们的手下,最后大人就是这百户,指挥这两个总旗不就得了!”
    “这些商船,大人真有以为他们老老实实,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么,大人也太小看他们了!”他两手一摊:“这样,不管遇见什么事情,这些商船紧跟着自己的小旗就成了,哎呀,我真的是一个天才,当初我干什么骑兵,亏大了,我应该直接去干水师的!”
    钱无病有些苦笑不得的看着自吹自擂的王钰,他仍然还在絮絮叨叨:“这样,也对得起兄弟们了,每艘船上丢两人,既历练了他们也能稳住人心,这下商船商队的那些家伙,他们觉得自己的性命再尊贵,也尊贵不过咱们的这些兄弟吧,这样的安排,谁要是还敢歪嘴,钱大人你别客气,直接大嘴巴扇他!”
    钱无病眼前一亮,还真别说,这样沿用军制的安排,还真比他绞尽脑汁的要排出一个什么阵形来简便易行得多,更要紧的是,这和他是否航海经验多丰富没有关系,航海经验丰富的人船队里多的是,但是,能开好船的人,未必就能管理好船队。这军制管船,大家各负其责,上有所令,下有所遵,再乱,能乱到哪里去!
    尤其是,四海船队的各铁甲舰做小旗舰,这交通联络的法子都省了,四海船队本来沿袭的就是锦衣卫的那一套旗号,剩下的,只需要教会那些商船如何辨识自己小旗舰的旗号,这整个船队,立刻就可以井井有条起来!
    而且,哪怕是铁甲舰有了损失,它的部众立刻就可以接受其他的小旗舰的指挥,根本不会担心联络中断。
    “这法子不错!”钱无病点点头,“看来,有时候复杂的未必就是管用的,而简单的也未必是不可行的!”
    “你看,我都给大人出了这么好的一个主意,大人总归给我调拨一艘铁甲舰,让我过过瘾吧!”王钰得到夸奖,眉花眼笑起来:“砍人我砍得多了,这在海上用大炮揍沉一艘船的事情,我还真没尝试过呢!”
    “去去去,就算给你一艘铁甲舰,你现在也只能当副手,这眼下每艘铁甲舰上的船长,可都是在水师里干老的人,在海上,他们可比你这个半吊子,要强得多了,别说是你,就是你们其他人,就算分到其他铁甲舰上,也最多只能当副手!”钱无病没好气的摆摆手:“这一路上,有得东西让你们学,等到咱们返航的时候,看看你们有这个能耐独挡一面有没有!”
    “大人,这可你说的啊,返航的时候,要是咱们兄弟吃透了这海上的这点门路,大人你可别到时候反悔!”
    王钰收起了嬉笑的神情,一本正经的说道。
    “决不反悔!”钱无病微微一笑:“不过眼下,你先给我将各船的船主,都给我召来再说,这到东番还有些日子,咱们按照你刚才的法子,先排排看看效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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