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舷下的皮单的咆哮,扑棱棱的水声,其中还夹杂着山东味儿十足的叫骂声,传到了船上,每个人的反应都各有不同。
    方通是一脸的惨白,白得和刚刚丢下水去的皮单有得一比,雁九等锦衣卫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盯着,有大人在,他们才不会想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呢。而暗暗准备看好戏的裘草儿,却是忍不住走到船舷边,伸着头往下看,看那些嘻嘻哈哈的葡萄牙人,一边笑着一边将船舷边的绳梯收了上来,更是有人还笑着朝下面吐了几口口水。
    税船上的税丁们七手八脚的将自己的上司捞了起来,也没忘记朝着船上放几句狠话,不过,看到船舷边一帮若无其事的脑袋,叫骂了几声的皮单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低声说了几句,那梭船竟然带着一帮税丁,朝着码头方向驶了过去,不过,这去的速度可比他们来的时候快多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当然,无论是方通还是裘草儿,绝对不会认为对方就这么偃旗息鼓掉头而去了,这铁锁横江的,前后都是船,对方肯定不担心他们逃走,毫无疑问,这是去搬援兵去了,至于下次再来,是蜂拥而来的巡检司的税丁呢?还是这济宁府的成群的差人,那就真说不好了。
    至于钱无病的反应,嗯,钱无病的反应那就是没有反应,仿佛刚刚令人丢几个家伙下水的并不是他一样,说了朱云娘几句,他居然调转话头,告诉起她来他前不久从方通哪里打听来的专治晕船的偏方起来,朱云娘一边听着,一边小脑袋点得不亦乐乎,表示很用心的记下来。
    “你刚刚听到了,皮单可是那什么侯爷的小舅子啊,和山东锦衣卫千户所的千户也交好,你就把他这么丢下水去,难道你就不怕他召集人来拿了你吗!”
    朱云娘笑了笑,不理她的茬,倒是钱无病看到她那眼中的急切,笑着开了口:“怕,我当然怕啊,不过怕有什么用,反正事情已经做下来,我看他瞅着你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到时候,他真的要带人来兴师问罪的话,草儿姑娘可一定要给我说和说和,我想,草儿姑娘开了口,这厮一定要给姑娘几分面子的!”
    “你这人……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裘草儿脸一黑,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关我什么事情,我就在一边看他们狗咬狗好了,我多这个嘴干嘛。
    “若是他们过来,全部给我打下船去,注意别弄出人命来就成!”钱无病哈哈一笑,对着雁九说道,然后回过头来:“本森,你的人听小九的,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
    “好嘞!”本森咧开嘴笑道,有这位大人的话了,他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做,他那些船员不仅仅会开船,客串海盗的时候,这跳帮厮杀也是强项,不让对方上船而已,多大点事儿啊!
    看着钱无病和朱云娘若无其事的朝着船舱走了去,裘草儿微微哼了一声,扭过了头。
    船上的人开始摩拳擦掌的准备起来,唯独这船主方通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甲板上,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人顾得上理会他了。
    长长的竹竿从船舱里搬了出来,除了几个锦衣卫外,几乎是甲板上的人,人手一根,船舷外面所有可以供攀爬的绳索,也被收了起来,一时之间,船上人员跑动,吆喝,颇有些紧张的气氛。
    拉开舱门,钱无病和朱云娘走了进去,柳氏坐在舱里,在她面前,一方小桌上,红红的火炉上,一个小茶壶更在咕咚咕咚的冒着泡。这个舱室应该就是昔日方通那个船主的舱室了,无论大小,采光还是洁净程度,在船上都是独一份的。
    “来了!来尝尝我煮的这茶,水不好,不过倒是可以勉强入口,好多年没自己动过手了,要不是云娘这丫头晕船,我都忘记自己还有这门手艺了!”柳氏看着进来的两人,笑着指指对面的椅子。
    “那敢情好,能喝到柳娘娘亲手煮的茶,我这福分也不算小了!”钱无病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又贫嘴了不是!”柳氏笑道:“叫声柳姨就这么难么,亏我家云娘天天无病哥哥无病哥哥的叫你!”
    “那怎么成,那岂不是将王妃娘娘叫老了!那可是大大的得罪了娘娘了!”钱无病啜了一口杯中的茶,芬芳扑鼻,却是没多少茶味。
    “以你我两家的关系,难道你还怕得罪不起么?”柳氏笑笑,看了看女儿微微嘟起的小嘴,心下叹了一口气,那声“不如就叫我柳姐”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刚刚小云出去看了,似乎你们和外面的人闹了起来?”小云是柳氏的贴身丫鬟,不过钱无病估计,这小云大概也是和在朱云娘船舱里吐得天昏地暗的开门红差不多,也是一个彪悍身手的女护卫。
    “是济宁巡检司的人,说起来真的好笑,那个巡检官儿一开口就要五百两银子,无病哥哥还没说话,他居然变本加厉要扣船!”朱云娘终于坐了下来,见到自己母亲发问,叽叽喳喳的就说开了。
    “哦!”柳氏淡淡的笑了笑,什么巡检之类的,她是不放在心上的,难得这事情让女儿这么兴高采烈的,她也不介意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娘你猜无病哥哥怎么着,他一个大嘴巴,直接就赏了过去!”朱云娘咯咯的笑着:“无病哥哥的五百两,原来就是一个巴掌五个指头!”
    “那你是无病哥哥宅心仁厚,什么时候,一个九品官儿,也敢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柳氏给女儿倒上一杯茶,心里却是不以为然,无病这人不错还是不错,就是太温和了一些,他手下的这些虎狼,都快被他养成绵羊了,难得他跋扈了一把,我得点点他。
    “这要是放在太祖年间,先别说这九品官儿有没有胆子上一位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船,就是上了,无病给了他一巴掌,他还得跪下来谢恩!”
    钱无病摸摸自己的鼻子,有些尴尬,柳氏这话还是含蓄了点,太祖年间的锦衣卫,那可是敢自己写圣旨的主儿,侯爷伯爷,不知道拿了多少,侯爷的小舅子,这算什么地方蹦出来的玩意。
    “后来呢!”柳氏问道:“那小官儿吓到了没有?”
    朱云娘笑了,两只大眼睛笑得好像两颗月牙儿一样:“后来,后来他们的人就被下了饺子,噗通噗通全被咱们的人丢到河里头去了。
    柳氏点点头:“这还差不多嘛,无病,你人老成,手下也服你,不过,既然干了锦衣卫的这差事,有时候手段还是要凌厉一些,做武官的,尤其是做锦衣卫的,你四处与人结好,不伤和气,这可不是为官之道,在京城里,你可以收敛一些,到了这下面,倒是不用给这些地方上的官儿多少面子,就算被人说是跋扈,这也是应当的,锦衣卫不跋扈,那还是什么锦衣卫!”
    “嘿嘿!”钱无病傻笑了两声,却是不加辩解。
    “就是,无病哥哥就是心软,那个漕帮的女人,卖给咱们的,分明就是一些赃物黑货,咱们就是抢了她的,她也不敢声张,无病哥哥还让她上了船,我说啊,这一次,要是这个巡检官儿,不说自己是侯宁侯的内弟,无病哥哥只怕也不会和他计较!”朱云娘在一旁添油加醋起来。
    柳氏眉毛一挑,寿宁侯什么人,和钱无病有什么龃龉,她不想知道都不行,尤其这事情还涉及到了敬妃,如今代王府和敬妃可是一体的,太后不喜敬妃,这寿宁侯背着搞了一些小动作,她更是隐隐约约知道一点。虽然眼下太后深居宫中,敬妃长居豹房,两人之间貌似相安无事,但是,真的是那一天太后和敬妃掐起来,她是毫无犹豫的站在敬妃这一边的,这个,她没得选择。
    “我可不信这巡检是寿宁侯夫人的弟弟!”钱无病解释起来:“哪怕寿宁侯夫人再不抬举自己的兄弟,一个巡检的官儿,还是有些小了,料来大概是寿宁侯府某个姨娘的兄弟,打着王府的旗号,在地方上作威作福,这事情,地方上大概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不犯到咱们头上来,那也就算了,既然找上门来,那我当然不会客气,他这脸啊,不打都对不住自己!”
    柳氏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甲板那边,传来一阵欢呼,然后,就听见连绵不断的“噗通””噗通“之声,真应了朱云娘刚刚说的那话,好像下饺子一样的。
    “娘,出去看看,定是那巡检纠集人来了,无病哥哥吩咐不许人上船的,这下可热闹得很了!”
    “一群大男人落水有什么好看的!”柳氏白了她一眼:“你要看,随着无病出去看看吧,早点料理了这事情,早点赶路,没准王公公在南京那边,等得急了呢!”
    朱云娘迫不及待窜了出去,钱无病也站起身来,柳氏朝着女儿背影看了看,又看了看钱无病,不用说话,钱无病也明白她眼神中的意思,他微微笑了笑:“我会看着云娘的,在这里,估计她也惹不出什么祸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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