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无病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皇帝面前露出了这样大的一个破绽,跟随着朱厚照回城后,实际上他已经就被人看住了,只是他自己尚不觉得而已。
    朱厚照把他安置在城里的军营里,然后就不知所踪,他有心想去外面走一走,可每当走到屋子门口,就有人出现拦住了他,态度不算太差,但是也绝对不算太好,这些人告诉他最好暂时还是呆在屋子里的好。
    他以为这是朱厚照身边的侍卫规矩大,一直都是这样。眼下可不是朱厚照带着一帮随从在大街上乱窜的时候,这是战时,谨慎一点似乎也说得过去。所以,他很老实的合作,回到屋子里躺在床上无聊的想着自己的事情。
    皇帝要查一个人的底细,那手段真的不要太多,因为李凤儿的缘故,朱厚照倒是以前对钱无病不怎么重视,他的直觉上,李凤儿是好的,那李凤儿的亲眷朋友自然也是不错的,但是,这一次,钱无病的行迹实在是诡秘了一些,就是他觉得钱无病未必有什么恶意,但是,经过张永一提醒,他还真的不能不弄个清楚了。
    首先大内侍卫们找的是雁七雁九两兄弟,虽然城里乱糟糟的,人马编制有些混乱,但是既然知道钱无病落脚在明远楼,那去明远楼寻他的随从,倒是一拿一个准。
    雁家兄弟在城门处见到钱无病莫名其妙的被大军召去,正自彷徨的在明远楼里商量对策呢,哗啦啦的一阵动静,两人打开门一看,登时就傻了眼,披甲执兵的军士们,将楼上楼下围得水泄不通,明远楼的姑娘们的尖叫声中,有人正在就几个一身戎装的军官指着他们的方向。
    自恃自己也是吃皇粮的,两人傻眼归傻眼,却并不慌乱,这些兵丁这么大张旗鼓,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吧!两人心里都是转的这样一个念头。
    等到领兵的将领亮明了他的侍卫身份,并以怀疑他们是奸细的名义要拿下他们的时候,两人再也撑不下去了,不得不拿出自己的腰牌,证明自己的身份。越是吃皇粮的,对于皇家的畏惧心思那就越重,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那位上司惹出来的麻烦,但是,要他们眼下为自己的这位上司去和大内侍卫作对,钱无病的魅力,显然还没有到这一步。
    这两位一开口,那自然是竹筒倒豆子,一点都不保留的将钱无病卖得干干净净,钱无病还在军营里蒙头大睡的时候,殊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已经被朱厚照查的一清二楚了。
    “锦衣卫百户,还是南京的,跑到这大同来做什么?”朱厚照听到这回报,也是有些发愣,他可从来都没有将这个和和气气很好说话的家伙,和锦衣卫那些一天到晚阴沉着脸的家伙联系到一起,不过这么说来,他出现在城门边倒是可以解释了,锦衣卫可不就是专门对内的么,大敌当前,也得有人看着自己人有没有私通外敌什么的。
    “好像是为了自己的私事,那两个锦衣卫说,是为了寻找失散多年的妹妹!”接下的侍卫,将雁七雁九的话,一点不都敢遗漏的全部汇报给了皇帝。
    “这事情,代王府的小郡主也知情,臣已经派人去代王府询问过了,的确是事情,代王府小郡主也曾答应过帮钱百户寻人!其中的过程,臣一一询问验证,没发现疑点!”
    “还寻什么,人家都早已经寻到了!”朱厚照略略一想,就觉得自己已经想到了事情的关键,那李凤儿定然就是钱无病失散的亲妹妹,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相认,而是以干姐弟相称,但是,钱无病千里迢迢来到大同,莫名其妙的为刘凤儿赎身,又安置李凤儿一起她的痨病干娘和傻子干弟,这要不是他发疯了,就一定是这个缘故。
    “嘿,这个家伙,倒是真的有点意思!难怪今日朕令他随驾,虽然他微微感到惊愕,却没有多少害怕的样子!”朱厚照笑了起来,他甚至想道,这个有时候和自己说话,还有点摆兄长架子的家伙,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前倨后恭的样子。
    “召他来吧!”他挥挥手,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个场景了。
    钱无病被人从被窝里叫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睡了大半天了,沿路从军营中穿过,看到的都是一派紧张繁忙的样子,看来,皇帝已经铁了心要追击已经消失的鞑子了,这数千骑兵,光是粮草就要准备半天,估摸着,最快也得是明天早上出发了。
    再等到随着人来到总兵府,一路长驱直进,连拦阻问话的人都没有,钱无病还是开始有些忐忑起来,皇帝这么做,似乎打算像他挑明身份了,不然的话,这先是京师的贵族少年,后是武勋世家,不管哪个身份,可都没有能力本事让自己的手下人在大同总兵府里也是如入无人之境,除非,这总兵府的人,都换成了是他自己的人还差不多。
    等到被带进一个暖阁,钱无病看到朱厚照穿着一身轻便的龙袍,冷眼看着他,而朱厚照身边,尽是一脸冷峻的侍卫的时候,他心里咯噔一下就明白了。
    “微臣北镇抚司南京千户牛市百户钱无病,叩见吾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了半天,也不见皇帝叫他起来的话,钱无病趴在地下,一动都不敢都,只是觉得,他背上仿佛开始有冷汗下来了。
    皇帝不表露身份,那是白龙鱼服,微服私访,自己身为锦衣卫,猜到了皇帝的身份而一直佯装不知道,往严重了说,套个欺君之罪都不为过。更别说自己在佯装不知的过程中,不知道冒犯了皇帝多少回,这要细细掰开了计较,皇帝一声令下,拖出去斩了他,他也不算冤枉。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朕的身份的?”朱厚照那有些微微尖细的公鸭嗓子发出来的声音,从头顶传了下来,不过,此刻钱无病却不觉得这还未曾完全变声完全的少年声音,有多么的好笑,反而觉得,从头顶下来的,是沉重如山的一股压力。
    以前,这声音代表的,不过是对李凤儿一见钟情的“黄公子”,如今,这声音代表的,可是大明千万百姓,百万军马,这一点,他分的很清楚。
    “见到陛下的内侍后,微臣一直隐隐有些猜想,不过确定陛下的身份,还是在今日!”钱无病头也不敢抬,瓮声说道。
    “啧!”朱厚照好像砸吧了一下嘴,以今天这架势,似乎他也觉得,钱无病还以为他是什么来游历的勋贵子弟,那他这锦衣卫百户,也就太失职了。
    “起来说话吧!”皇帝沉默了半响,终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钱无病心里微微一松,抬起头来。
    “你们都出去,朕和钱无病有话要说!”朱厚照吩咐了一句,屋子里的侍卫,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顷刻之间,屋子里就只剩下朱厚照和钱无病二人了。
    “朕执意要追击蒙古人,你觉得朕是在冒险么?”朱厚照坐了下来,看着钱无病。
    钱无病沉默不语,这还不是冒险?那什么是冒险!你身在大同实际上就已经是冒险了,要是蒙古人知道大明的皇帝就在这里,只怕拿着马鞭抽他们走,他们都不会走。
    “你也不说,哼!”朱厚照哼了一声,“张永的意思,是朕留在城里,由他领兵去追击,要是朕不亲自己去,那朕这一次来大同,又有什么意义!”
    “张永!”钱无病微微一愣,这名字他倒是耳熟能详,只是从来就没把这名字和某个人对起号来,此刻朱厚照这么一说,他心念微动,却是立刻和那位“张管事”对上号来了,能领兵出城,护卫皇帝的太监,好像就这么一位了吧!
    “微臣以为张公公所言极有道理!”他偷偷看了一眼皇帝,见到皇帝年轻的脸上,微微有一丝恼怒,好像被臣子小看他的武勇,对听到自尊很是打击一样。
    皇帝又重重的哼了一声,钱无病急忙说道:“微臣自幼习武,陛下觉得,微臣若是蒙古人单打独斗,可以格杀几人呢?”
    “你?”朱厚照看了一眼,微微摇摇头:“若是在马上,那可说不一定,没准你一个人都杀不了,但是若是在平地里,以你的年纪,能做到锦衣卫的百户,想必多少是有点本事的,格杀两人,应该没多大问题!”
    “陛下神目如炬!”钱无病不着痕迹的送上一记马屁:“微臣也是这么想的!”
    “那也算是不错的身手了!”朱厚照仿佛忘记自己质问钱无病的话语了,对于这探讨个人武勇的问题,他似乎很感兴趣:“朕曾经搏杀过豹子,那豹子比蒙古人可凶恶多了,算起来,我应该比你更厉害一些!”
    “若是微臣带上自己的那一个百户的人马,兵甲充足,陛下以为,微臣这队人马,又能格杀多少蒙古人呢?”钱无病继续问道。
    “若是野战,骑兵对骑兵,折损应该和对方差不多吧,若是以步对骑,怕是要折损大一些!”朱厚照仔细的盘算起来:“总归十几到几十人,都有可能吧!”
    “若是微臣领着这大同的数万军兵,对阵蒙古人,那陛下又觉得这一仗下来,微臣又能够格杀多少蒙古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种大仗,双方总得要死成千上万的人!”朱厚照有些不耐烦起来,这似乎不是探讨个人武勇啊。
    “陛下是天下共主,统领的也不仅仅是大同一地的军兵,而是整个天下的百万军马,天子的武功,当在开疆拓土,灭城灭邦,微臣倒是觉得,单单格杀几个蒙古人,那是百人敌,一仗杀死千百敌人,那也不过是万人敌,和吾皇的身份,略略有些不配,我大明天子,不出手则可,出手的话,彰显国威,清除蛮夷,那才是我大明天子的风范!”
    朱厚照听得悠然神往,钱无病描绘的情形,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杀几个鞑子,或者杀几百几千个鞑子,都没多大意思,朕这是大材小用了,朕不出手则可,一旦出手,就要斩草除根,将这些蛮夷一锅端掉!”
    片刻之后,他低下头来,看着钱无病:“可是,这似乎有点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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