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翅膀轻轻扇起,因为远在京城少年天子一个念头,转眼间,蝴蝶扇起的小小气流,便化作一股势不可挡的飓风,朝着南京呼啸而来。
    作为始作俑者的徐铮、定国公家的这位小公爷,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偶尔在街上看到的骑马的少女,偶尔想一较究竟随意吩咐的一句话,会引起这样大的风波吧!
    其实,就是他知道这场席卷南京,甚至涉及到他自家的风波,是由他引发的,他也不会在乎,小公爷生而高贵,苦练杀敌本事才是正途,这等琐碎事情,自有父辈们去操心,丝毫影响不到他。
    是的,是风波,用风波这个词来形容眼下南京城里最令人关心的这场大事,那是毫不过分。
    一纸圣旨,应天府的推官栾玉平连升数级,坐到了南京户部侍郎这个位置,少年天子的一句话,胜过了无数人多年打熬资历。好在内阁好歹还顾忌了朝廷的体面,若是真的按照天子的一句话,将一个从六品的官儿擢升到正三品的侍郎,那也太不成个体统了,就算是幸进,也没有这么个幸进的法儿。
    内阁将栾玉平提了一提,从六品的推官变成了正五品的同知,虽然这也有些吓人,但是,总比直接升任正三品的南京户部侍郎好看多了,至于天子的意思,那倒是可以变通一下,给栾玉平加了一个户部侍郎的衔头,令他主持新法实行,这样的处置,不管是那一方都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栾玉平知道自己这场富贵从什么地方而来,升任应天府同知的当天,他就前往镇守太监府里拜见王岳。这一次,王岳倒是没有让他在门房久候,很快就接见了他,正五品的同知,倒是有资格在王公公的府上,喝上那么一杯茶了。
    当然,两人见面,自然不会露骨的说什么,但是,有了这个见面,外人自然而然的会揣摩两人的关系,王公公刚刚到南京不久,栾玉平这个数年没有挪位置的家伙,转眼间就升了同知,这其中的味道,简直是太足了,而栾玉平升官的当天,就去王公公的府上拜见,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这栾玉平算是妥妥的进了王公公的夹袋。
    这样的举动,小人物们羡慕嫉妒恨,大人物们,也不过是点头笑笑而已,王公公初到南京,总得要有几个使唤得动的人才是,以王公公的人脉,提拔个微薄小吏,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过分的事情。
    不过,接下来,这个微薄小吏办的事情,就让他们有些笑不出来了。施行新法,征收市肆门摊税,这活计说厉害也不那么厉害,但是,说不厉害,真要计较起来,却是有些让人头疼。
    户部里闲散的人不少,但是,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指望他们上街去收税钱,那是绝对不要指望了。栾玉平一开始做事,除了从户部调了几个帐房先生以外,户部的人,他几乎一个都没有用。
    应天府的三班衙役,都有着自己的事情,哪怕这位新任的同知大人炙手可热,但是,真要被他抽调那么几十百来人,这应天府也不用做事了,所以,栾玉平除了平日里几个拍他马屁拍的极为舒坦的家伙,应天府的人,他也没用几个。
    如果说这是一场戏的话,开场过后了,这戏肉就要了,是的,栾玉平直接用的锦衣卫,这才是真正的戏肉。
    用锦衣卫,不和锦衣卫千户黄大川打招呼,那是肯定不行的,黄大川对于这样的事情,还是不排斥的,只要银钱过手,哪里会少得了锦衣卫的好处,不过是收点税银罢了,咱锦衣卫有的是帮闲去干这事情,遇见刺头了,这飞鱼服绣春刀一出来,哪个还敢炸刺?
    也不知道这栾玉平和黄大川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反正寻摸着往牛市千户所里塞人的百户们,陡然发现,即使找不到那钱百户的人,自己的这些亲近人儿也有了肥得流油的好去处。当然,这钱百户最终还是找得到的,而且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只不过,这些想来牛市的锦衣卫们,一股脑的被钱无病塞到了栾玉平的手里,这三十多号人,加上平日里跟着他们混饭吃的那些帮闲,几乎都快上百号人了,这些人,组成了这新税法的执行队伍。
    当然,这些人还是挂在牛市百户所的名下的,虽然不在牛市执勤,但是,这每日里的点卯还是要到的,不管他们再如何轻视那位少年百户,但是,百户所发银子,可是看着点卯的记录来的,一次点卯不到,打不了扣点银子,三次点卯不到,那人就直接给退回去了,别说牛市的好处,就是连这征收新税银的好处,也一点都吃不到了。
    就在一个飘着细雨的下午,新的税法,悄悄的开始实行了。
    栾玉平做的很小心,他知道这事情的难度,虽然这是一个注定要得罪人的差事,但是,他还是想尽量的把这得罪人的事情,往后拖一拖,棋从断处生,没准,这期间又发生了点事情,他不用当这两头受气的夹心板了呢?他还不想屁股还没做热,就被人从这同知的位子上赶了下去。
    最先是从牛市开始的,也就这里,他把握多一点,有了钱无病的配合,这银子收起来应该不难。当然,还有一点,牛市可没有什么勋贵官员门开的铺子。
    果然如同他的所料,锦衣卫和他们的帮闲,带着收银子的木箱,从牛市的那些店铺一家家扫过去的似乎,虽然那些店铺的老板,有些不大情愿,但是,总体来说,还是没有多大的阻力。一天下来,木箱里铜钱银子,也落了一两百两。
    这是一个好的开端,银子交到户部入账之后,栾玉平开始琢磨了起来,按照那位钱百户的提议,自己又和户部的几位主事商议了一下,这按照账本流水,二十税一,似乎也不怎么过分,牛市不过是区区弹丸之地,会馆虽多,但是铺子却没多少,一天下来,也能收到这么多银子,那整个南京城,又能收到多少银子?
    第二天,第三天,接下来很多天,锦衣卫继续带着人收着银子,不过,这范围,逐渐从牛市开始往外面扩张了,期间有老老实实的按着数目缴纳的,也有发狠的胡搅蛮缠的,不过,这等人在锦衣卫面前,实在是嚣张不起来,几刀鞘打过去,然后又威胁了一下对方的家宅什么的,这些人也就老实了。
    栾玉平的银子,收的很慢,这是因为,他要尽量避开那些有实力有后台的商铺,毕竟那些平头老百姓就算是再不满,破财消灾的道理他们还是动的,不老老实实的配合官府,那就真的有牢狱之灾了,所以,虽然开始有些小麻烦,但是,总归还压得下去。
    但是,随着他的举动,消息已经止不住的扩散了开来,二十税一,这按照流水来算,真的不算是一笔很小的钱,虽然迄今为止,那个愣头青同知,全部都是找的那些小鱼小虾动手,真正的大商户,一个都没有碰,但是,这些大商户或者说,这些又是官员又客串商户的人,也不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的想了一想:这银子要收到自己头上来,自己是交呢,还是不交呢?
    小鱼小虾们,终于有被渔夫们收拾完的一天,真正面对自己惹不起的那些存在,栾玉平也在扪心自问,这银子,自己收,还是不收呢?
    “栾大人可一点意气风发的样子都没啊,如今下官见到大人,远远的都得见礼,这般愁眉苦脸,这是在干嘛呢?”
    四海会馆的二楼,钱无病乐呵呵的打趣着栾玉平,在他的身边,同样还有一个愁眉苦脸的刘子和。
    “钱百户我们之间,就不用这么客套了,今日约我来,你总不是为了调侃我吧!”栾玉平实在是没有开玩笑的心思,眼下压力越来越大,每日里都有几起抗税的事情发生,虽然都是些软柿子,可捏得多了,自己的手也是一塌糊涂啊!
    “不是我约你,是我这位兄弟想约你!”钱无病指指刘子和,他很满意栾玉平的表现,对方的这税收的再慢,也总有收到那些权贵的头上一日,等到那一天,徐家的人跳出来,他便可以理直气壮名正言顺的为孙倩出出这口恶气了。
    “学生刘子和,见过栾大人!”刘子和急忙见礼道。
    在栾玉平面前,他也没有钱无病这般放松了,再怎么说,对方也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不是他一个官宦子弟可以和其平起平坐的。
    “嗯?”栾玉平眉毛一挑,看着钱无病,他不知道钱无病给自己带挈这个一个人来看什么。
    “你们聊,我只说带你见栾大人一面,你又不肯去栾大人的衙门!”钱无病双手一摊,算是完成引见的责任了:“我去看看下面在谈些什么这么热闹!”
    两人看着钱无病不负责任的离开,都有些无语,沉默了一下,还是刘子和打破了沉寂,有些尴尬的说道:“栾大人,青云号是在下的产业,家父也算是栾大人的同僚,这个市肆门摊税,是不是可以高高手,少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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