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里加急毕竟不是普通人能享受到的待遇,钱无病在新宅子里,也就过了十来天,北镇抚司的公函就到了,原北镇抚司京卫内城千户所校尉钱无病,勇于任事,升任南京锦衣卫千户所百户,即日上任。
    公函在镇守太监府和锦衣卫千户所打了个转儿,待到钱无病得到消息的时候,千户所已经派人将他的官衣告身,送到了他的宅子里。有了镇守太监府里的指点,这锦衣卫千户所要是连他的住处都寻不到,这南京城的锦衣卫就真的该打发到边镇去屯田去了。
    新人新气象,打扮整齐,钱无病一大早就出了门。锦衣卫千户所坐落在南京的城南,这是他一大早就打听清楚了的。这城南以夫子庙为核心,东西至城墙,南至中华门,北至白下路,是南京居民最密集的地区,延续至今,称为“老城南”,百年老字号,大都齐聚于此,包括牛市、老门东、门西等所在,算是一等一的繁华地方,巧的是,钱无病的宅子,距离这里,也并不算是太远。
    钱无病走进千户所的时候,这南京城里唯一的锦衣卫千户黄大川正在摩挲着下巴,琢磨着事情。
    黄大川今年四十五岁,也是世代军户出身,混到千户这个位置,前前后后几乎用了他三十年,所以,他这个人,最讲究的就是按资排辈,对于幸进之辈,他一向是没有多少好感的。
    前些日子,迎接镇守太监王公公的时候,王公公有意无意的提了一下他们锦衣卫的事情,他当时心里就微微有些疙瘩,众所周知,这锦衣卫和东厂,从来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王公公提督东厂多年,虽然和他们指挥使大人相处得还算融洽,但是,这般打听锦衣卫的事情,总归是有些不那么合规矩。
    可是黄大川也担心啊,他不过是一个千户而已,真的王公公要伸手进锦衣卫,这南京城里,他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啊,夹在那些文官和勋贵之间的锦衣卫,日子本来就不是怎么好过,这两年,东厂也在南京慢慢站住了脚跟,王公公这一来,哪怕是轻描淡写的几句,那架势也不是他能抵挡的。
    幸好,毕竟他和王公公之间的身份相差的太过于悬殊,人家提了一下,他没有接话,人家就直接和镇抚司那边去说话去了,也免得了他左右为难。昨日里,镇抚司公文下来了,调拨了一个锦衣校尉来这南京做百户,虽然知道这校尉算是自己人,可他总感觉这事情有点蹊跷,这新来个百户,就得调走一个,他手下这几个人用的正顺手,调走哪个,似乎都不合适。
    算了,就一个外来户,随便给他块地盘,让他折腾去吧,做的好了,自然有自己的功劳,做的不好,那是他能力有限,自然怨天忧人不得,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黄大川打定好主意的时候,钱无病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就是钱兄弟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哥哥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里瞎厮混呢!”黄大川一脸的笑容,极其亲热的拍拍钱无病的肩膀。
    “千户大人过奖了,无病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要千户大人指点,着实惶恐的很!”钱无病很是恭谨的样子,倒是让黄大川对这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多了几分好感。
    “这落档,备案的事情,都办了吧!”坐了下来,黄大川关心了一下,这该走的流程,总是要走一边的,锦衣卫延续至今,这些细节方面可从没放松过。
    “都办好了,属下是来像大人请示,接下来,属下应该做些什么!”
    “哦,这个张百户调到经历司去了,你刚刚上任,或许有些不大熟悉,要不,牛市那边,以前就是张百户的辖所,你先抓起来,其他的规矩,我也就不用给你说了,都是自家兄弟,也不是外人,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老兄弟就好了!”
    “那好,如此,就谢过千户大人了,我这就去牛市那边!”
    “嗯,本来你这新官上任,我得亲自送你一趟的,不过,咱们自己兄弟,客套的话就不说了,今天平安侯爷有个应酬,我推脱不得,改日里,我再为你设宴!”
    “大人客气了,大人且去忙,属下就不打搅大人了!”
    ..
    牛市百户所有一个司吏,两名总旗,大抵是早就得到了消息,钱无病带着吴虎臣到百户所里的时候,三人已经齐齐整整的在百户所的门口后侯立着了。
    “江南好,古姓店常留。四字银钩标一额,六朝金粉衍千秋,名士最风流!”这诗是后人所做,但是从这诗中,就足以看得出牛市这一带的繁华景象了,常言说六朝金粉,这说道金粉,大抵是指女子脂粉,香皂香粉之类的,老南京都知道,这要买上好的脂粉,来牛市准没错,除了闻名遐迩的脂粉铺子,这各地商人在南京的会馆,大抵也是在牛市的居多。
    像吴兴会馆,山西会馆,湖广会馆都是在这牛市落脚的多,这些会馆在这里落脚,对锦衣卫来说,热闹归热闹,却落不下多少实惠,还不如别的地方那些铺子实在。更要命的是,这些带不来多少实惠的会馆,却偏生麻烦事儿不少,而且,这些人抱起团来,还轻易触动不得,一动就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处在这个位置的牛市百户所,可想而知景况有多么尴尬了,别的百户所的锦衣卫笑话这个百户所的人,出门的时候,都带着一股脂粉气儿,偏生还恼怒不得。
    见到先来的百户,居然是一个连下巴上都没长毛的年轻人,两个总旗心里顿时就有些失望了。上一任百户还在的时候,虽然窘迫了一些,但是仗着蛮横,好歹还能从周边铺子里抢些油水过来,百户里兄弟们也就还能凑合着过,可眼下这位百户,怎么看也不是一个蛮横的主儿。
    “周总旗,冯总旗,刘司吏,今后大家就是一个锅里吃饭的了,几位都是当差久了的,若是我有些做的差的地方,几位还是要提点我一下!”钱无病大剌剌的坐在百户所正当中的椅子上,对着自己的几位属下说道。
    “对了,这所里的文书之类的事情,是刘司吏负责的吧,两位总旗有事情先去忙去,刘司吏留下,给我说说所里的事情,也让我心里好有个数!”
    钱无病发了话,两位总旗却是互相瞪了一眼,没有离开。
    钱无病有些不悦了,这上任第一天,说话就不灵光,这以后还怎么做事情?
    “大人,不知道,兄弟们这下半年的粮饷,大人有没有从千户所领来!”还是年纪较大的周总旗,看到钱无病不悦,吞吞吐吐的开了口。
    “嗯?”钱无病嗯了一声,有些不解了。
    在北京的时候,锦衣卫的进项,都是各个总旗统一收起来,交给百户,然后百户抽掉上缴的和他的进项,剩下的就发还给下面的人,这种规矩,从来都是这样实行的,至于粮饷,这玩意实在难说,说有就有,说没有,也就没有,不过,那都是上面拨下来银子后,按照花名册人头发放的,光是百户代领,这已经是坏了规矩了。
    “是这样的,咱们南京的卫所,一年发两次粮饷,这每次都是千户所里拨下银子,然后发落到各百户的!”刘司吏见到钱无病不解,上前解释道:“咱们百户所没什么油水,兄弟们大都指望着这粮饷过日子呢,上任百户大人走的匆忙,所以,周总旗才有这么一问?”
    “这个,我来的时候,千户大人倒是不曾经提起?”钱无病眨眨眼睛,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莫不是千户大人已经把银子下拨了,但是上一任百户大人没有发下来?这..百户大人已经调到京里去了,这人只怕早就离开南京了,这兄弟们的银子,岂不是没了着落了?”
    冯总旗尖嘴猴腮,还留了一缕老鼠须,看起来就是很精明的主,一听到钱无病这样说,顿时就叫嚷起来了。
    “这事情我不清楚,不过,我会去千户大人哪里讨个说法的!”钱无病才不会接过这一档子糊涂事情呢,甚至他怀疑,是不是这几个属下给自己的一个下马威,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自己来上任,前任就带着半年的粮饷闪人了,虽然钱不多,真追究起来,哪怕自己的前任到了北京,那官儿也未必当的安生。
    “可弟兄们都在外面等着呢!”周总旗愁眉苦脸的说道:“大伙都说,今儿百户大人上任,肯定给兄弟们一个见面礼,如今这见面礼也不奢望了,能把这欠下的粮饷发下来,兄弟们心里也踏实多了!”
    钱无病看了看他们几个,貌似不是作伪,又看了看大堂外面,那些半新不旧的穿着飞鱼服的锦衣校尉们,都假吧意思的忙着手里的活,眼神却是都在注视着这边。
    “咱们所里,有多少兄弟?”他问刘司吏道。
    “连上大人和大人的亲随,应该一共是七十六人!”刘司吏看了看自己的新上司,微微有些忐忑,这般逼迫新上司,他还是有些担忧的,万一这一位年轻气盛,拂袖而去,那事情就弄得不可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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