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猷想要说什么,但陈洪却打断他说道:“你别急着说,先想想我说的,你能保证另一些人当权就比大明要好吗?大明发展至今,自然有他的制度优越性,而且官制法制和礼法,这些都是作为条条框框来约束人的,如果天下大乱这些都将毁灭,在新政权建立之前仅能靠人的本性来制约人,试问百姓还有好日子过吗?百姓愚钝,被聪明人蛊惑认为只要造反就能有好日子过,但真有吗?不见得,依然公平难寻。我们做的不一定是对的事情,但忠君爱国绝对不是错事,别忘了你我都是大明的臣子。”
    “大明的臣子就要一味的愚忠愚孝吗?”俞大猷实在憋不住的问道,陈洪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是没仔细听我刚才所讲的,花非花雾非雾,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但也不一定是假的,那么你怎么又能判断你做的是否对与错呢?没有人能够确定自己对的,站的角度和位置不同罢了。再说你就算都看透了,也不见得有办法改变着一切了,除了尽快平息战乱,帮助朝廷恢复正常法度之外,你还能干什么?拖得越久,受苦的是百姓,受损的也是朝廷。若是能够借助替朝廷解忧更上一步位极人臣,那就更好了,于朝廷于自己都有好处,可谓是双赢。至此,你才会有了按照自己的想法帮助朝廷改变弊端的能力和权力。”
    “俞大猷。”陈洪说道:“何为大义,天地不仁万物皆为刍狗,只有胸怀大义才成立于世间。你对兄弟仗义,对家人的孝道,甚至你们正常男女应该有的爱情,这些都是小义。抗倭乃民族大义,遇敌乃国家大义,平乱就是忠君大义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就是大义,违背大义的人,或者说心中都没有大义的人,那还算得上是个人吗?就如他们一样。”陈洪说着挑了帘子指了指后面那些被囚住的那些将领,的确他们连人都算不上,吃兵血喝兵髓,可谓是无恶不作,这样带兵的将领愧对自己的一身官服。
    俞大猷想到自己,为什么别人吃喝嫖赌的时候自己却在带兵演练,是为了强于别人吗,不是,是为了升官发财吗,也不是。面对倭寇的时候,为什么自己义愤填膺,仅是因为他们奸淫辱略杀害自己的同胞吗,那为何面对同样作为的土匪自己却只是厌恶,却没有恨之入骨的感觉,这是民族之别吗?莫非,在心中指导自己做事儿的这种意念就是民族大义,这难道就是陈洪所谓的大义吗?
    “大义,没有具体的几句话,或者打个什么比方就可以形容出来的,大义在你心中。”陈洪指着俞大猷的心说道,好似他看穿了俞大猷此时所想一般。
    俞大猷长长的“唉”了一声,陈洪笑了笑宽慰道:“你不必急于一时想明白,我也是到了几年前才有所感悟的,你还年轻来日方长,现在照着你心中所想去做就行,不必太纠结于此,反倒是束手束尾什么都不敢做了。”
    俞大猷不再敌对,抱拳平和的对陈洪道:“谢厂公点拨。”
    陈洪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俞大猷问道:“陈大人,敢问你可知道这次前来救援少林的两路人马都是何人?”
    “一伙是陆炳的儿子陆绎带来的人马,这小子有些能力,比他爹有过之而无不及,据我的了解他更是平添了一丝凶狠和阴毒,这与陆炳的凶悍直接相结合。哼哼,可谓是阴阳交替威力无穷,陆炳有个好儿子,段清风有个好徒弟,江彬也死而无憾了。”陈洪说道。
    俞大猷一愣看向陈洪,陈洪微微一笑解释道:“这事儿只怕你是不知道吧,陆家人都知道。陆绎以前叫江然,乃是江彬的小儿子。陆炳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虽然是因为某些条件才收了江彬的儿子照顾,但是确实是视如己出。如果不出意外这几年下来,只怕陆绎要发展成陆家第三代中最厉害的角色了。哼哼,圣上虽然不待见陆绎,但照现在的局势看来,待不待见也没什么关系了,陆炳都要反了哪里还管圣上怎么想。”
    俞大猷觉得陈洪此话说的放肆而大胆,十分不妥,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陈洪撇嘴道:“陆炳不告诉你是正常的,他从未把你当做真正的朋友,这次他在山东的防御你可知道?还不是你自己打听到的?他在山东的计划你可知晓?自然不知,山东现在全境泼水不进,我派出的探子皆是有去无回不得不说段清风手段之高明。不说这些,你会为陆炳开脱说这是生死攸关大事,若不是面对面的谁敢在书信中说,对吧?”
    俞大猷的确是这么想的不可否认的点了点头,陈洪道:“这么说无可厚非,因为你先入为主在心中想着陆炳仗义,不会背叛你这个朋友,还有什么同舟共济生死与共的战友等等,若非这样说我倒觉得悟法和你的交情都比你和陆炳深。”
    “为何?”俞大猷问道。
    陈洪说道:“悟法单纯啊,陆炳是什么人一方霸主,在他面前只有利益,在和利益不冲突的条件下剩下的才是义气,更何况对你讲义气了也就可能是对别人的不讲义气,孰是孰非孰轻孰重,都要做个权衡利弊。反之悟法则单纯了许多背景也简单的很,简直是个被人当刀使的傻瓜,你只要不让他背叛少林,把头割下来送给你都行。你自己想想以前,你陪着陆炳出生入死究竟得到了什么?现在这个游击将军?还是以前那个副千户?哈哈,你说陆炳自顾不暇难以帮你,还说皇帝昏庸才打击陆炳的势力做到权衡之策,防止一方势力过大实在是令人寒心。但人家陆炳照样让他二哥当了西凉的王,让段清风当上了全山东的大总管,让许洋带领千军万马拥兵自重,就连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纪联洪也娶了半月国的公主,你呢,俞大猷你得到了什么?”
    “对啊,我得到了什么?”俞大猷心中想着,但迅速又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交朋友交的是君子之心,岂能为这点蝇头小利而妒忌,又怎能以获得什么而评判,这不成了生意了吗,绝非是兄弟之情。再说了自己是朝廷的武将,是陆炳的朋友,而非是陆炳的下属,岂能相提并论。我和陆炳是平等的,我不需要他施舍给我什么,若是委命我,只怕我还要不舒服呢。”
    陈洪看着俞大猷说道:“不管你自己怎么安慰自己,找什么样的理由,总之我总觉得陆炳没把你当做真正的朋友,没当做是自家的兄弟,你自己想想你们的关系有这么好吗?我不再多说,你自己想,否则颇有我挑唆的嫌疑。”
    杀人诛心,陈洪最厉害的不在于巧舌如簧,而是他只说到最让人生疑的问题关键,然后就不说了,反倒是让你自己想。人就怕胡思乱想,本来意志坚定的事情,一经过胡思乱想只怕是要动摇了,比如现在的俞大猷就陷入了这样的困境。的确,陆炳就算不告诉自己家事儿,不告诉自己关于防御机密的事情,那别的事儿也要跟自己聊聊吧?在京城的时候自己见到陆炳,除了寒暄一番啥也没说。
    陆家人都知道,自己不知道,那戚景通呢,他并不是陆家的人,比自己更忠于朝廷甚至有些愚忠愚孝,但显然戚景通和陆炳的关系要比自己近一些,凭什么?同样是出生入死,同样是受到陆炳的牵连成为有陆系烙印的人,为什么会有差别?吃苦受累不怕,被朝廷设防不敢重用也不怕,怕就怕在这些原因的始作俑者陆炳也不信任自己,那自己图的个什么劲?!俞大猷满腹的话想要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一桩桩自己知道,但陆炳隐瞒的事情涌上心头。包括抗倭初期关于沈紫杉的任用问题,密十三这个劲敌的存在,以及陆炳和很多权贵的交易,大多都是俞大猷通过清源洞自己的情报网得来的。清源洞的情报网在整个江湖都赫赫有名,以至于陆炳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都感叹是不是他们有手机。虽然这样的情报网在陆家和朝廷的专业人员面前不值一提,但仍可以打听出很多事情来。此时这些事情一下子涌上心头,顿时俞大猷悲从心中起,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陈洪拍了拍俞大猷的肩膀说道:“不想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了,陆炳是个自私的人,但谁又不自私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人有狼子野心,但你重义气不愿意与之为敌甚至连把他想的坏一些都不肯,本官就更加看重你了。不过陆炳还算有能力的人,但某些自不量力的也要造反那就贻笑大方了,比如后面压着的那群洛阳鞭王府的任家。他们见河南造反不成,还不断挑唆,企图让百姓再发展起什么大的暴动。但若想成大事,需置死地而后生,他们任家既想当婊子又想立贞洁牌坊这怎么可能,结果搞得不伦不类的,被我给设计拿下了。”
    “哦,还有这事儿?”俞大猷尽量不去想陆炳,反对这个年长的太监越看越顺眼,觉得陈洪虽然言语犀利了一些,还是个宦官,倒也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情中人。更加难得的是有一颗平和的心,褒贬平心而论,绝不受个人仇恨和阵营不同而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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