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的知州名叫孙晓,在登州府为官是快十年了,前任知州徐问因为后台关系强硬,被调去了较为富裕的临江府了,孙晓本以为自己也能熬几年便到个好地方,结果没想到就在这登州一熬熬了九年有余,也算是地方官员中的稳健派了。
    不过有时候也太过稳健了,不上不下不高不低的,悬在这种卡裆位置上着实难受。纵观大明官场,像孙晓这般在一个地方待这么久的,还真是少见的很。
    可按说孙晓的日子应该是舒服的,孙晓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是当地的最高官员,发展至今根基岂是一般的深,那他早应当成为当地的土皇上了,就算是一员大大的清官,日子绝对是舒服的很。俗话有言,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般一来调不调任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可事实上并非如此。
    先是当地的前几任乡绅恶霸皇亲国戚,王孙贵胄整的孙晓死去活来的,好歹的把他们斗倒了或者熬到那些人年龄大了都死了,结果又闹起了倭寇,设立了备倭军后登州府军政大权就成了三足鼎立的态势。三足分别是登州卫所指挥使,备倭军总兵官,以及他这个登州知府。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两足若是讲道理守礼法还则罢了,可是偏偏遇上了两个后台很硬又蛮横不讲理的官爷,嚣张跋扈不说还目无法纪。他们祸害百姓,百姓前来告状,孙晓守着百姓自然应下,背后买了礼品前去好言相劝,笑脸相迎,求着人家服个软把事儿办了,以维护自己在百姓中残存的那一点儿威望,哪里敢有一丝问责,否则就连自己的小命怕是也保不住了。
    刘振刚这个山西来的备倭军副总兵还算是较为“讲道理”的,知道孙晓为难,所以百姓胆敢前来告状者一律打死。这也就是因为孙晓平日送礼送得多,所以刘振刚压着,否则上次有下面的知县气不过上前理论被打的头破血流那次,孙晓这个知州也得被打一顿,所以孙晓对刘振刚是又怕又敬,不敢有一丝怨言。
    说实话孙晓算不上清官,也算不上好官,按理说这等官员应当吃的是腰肥体胖,脑满肠肥的,可是孙晓非但任官这几年一年比一年瘦,头发花白两颊凹陷,全都是因为被欺负的太狠了的缘故。
    终于孙晓的春天来了,刘振刚倒台了,换了个好相与的戚景通当权,恰巧此时同时替换的登州卫指挥使也是个碌碌无为安于现状之人,三人过得倒也和谐。不过孙晓知道戚景通乃是个清官,更是个贤官,自然不敢乱来,生怕戚景通一怒之下好似刘振刚一般,玩个暴力的,把自己也吊起来打一顿,那这顿打可算跑不了了。
    再后来,戚景通因为陆炳的缘故调离之后,孙晓才开始露出了野兽的牙齿。
    孙晓的七大姑八大姨前来投奔,孙晓无子便认了一个义子干儿,另外还有一侄子一外甥,其他的亲戚还好说,也就是吃个霸王餐什么的,可这三人不同,干的都是丧尽天良的买卖。
    孙晓家的这三个小字辈的后生满腹的坏水儿,他的义子孙荣开了一家赌场一家妓院还有一些零碎的小典当行,直接做成了产业链。欢迎来赌钱,赌输了没关系,借给你钱,放印子钱收高利贷,到时候没钱还也没关系,家里有祖宅的抵押,有东西的典当,全是孙荣开的。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家里有女人嘛,有女人就可抵债,女儿媳妇来者不拒亦是不惧,妓院中高低档次全部分开,如果没有或者太老太丑的他也有办法,直接放到孙晓侄子那里去便可以了。
    孙晓的侄子名叫孙康,长得一看便是心狠手辣的角色,总之歪瓜裂枣怒目横眉的。他开了一个砖厂泥瓦工棚,平日里还做些手工维修之类的,按说这都是小玩意儿赚不了几个钱,也属于正经营生,但是人家却仗着孙晓的地位发了大财。
    首先他这里的工人都是不用花钱的,大多都是抵赌债的,动辄就打骂平日还不给吃饱,死了也就死了,根本不放在心上。这白来的苦劳力就节省了一大半开支,其次孙康在大街上走着,看见谁就让谁来他这里修东西,或者让人家盖房子,不准用土胚,只准用他们家的大青砖。不修还不行,强迫你来,新的也得修。
    到最后,放眼看去,整个登州竟是些好看的房子,倒也得益于孙康的“功劳”。就算如此,也就罢了,可是孙康的砖瓦都是偷工减料的,稍微刮个风下个雨的就得坏,外面下小雨屋里下中雨,外面下中雨屋里下大雨,总之是没法用住的。
    遇到这事儿咋办?不怕,孙康大爷来就你们,“只需”几两银子便可获得小工来修缮,你要说这砖瓦是从你家买的,工人也是你家派来的,刚修没几天就坏了,自然要你家负责,他便会先赏你几个大嘴巴子,然后告诉你你能保证从别家买的砖瓦一个都不碎吗?只要不碎成齑粉那就不是他们的事儿,或者说什么去年你吃饭了,能保证今年一年不吃饭吗,如此之类的话,总之就是不讲人话不讲理。
    要是只这样也算万幸了,就当是老天不开眼,没想到孙康只要作坊里一没有活儿就带着手下地痞出去溜达,看见谁家的房子稍微有点破损了就抡起大锤狂砸一气,然后扼腕叹息这等建筑破损严重,并告诉这家主人几日之内必须到孙康作坊里交钱修补。
    孙晓的外甥叫许洋,他则是控制了海边的渔民们,抽卡索拿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敛财设立了无数莫名其妙的税,不交税的好说直接打死,更可以冠上海盗的名号,连家人也得跟着遭罪,年轻的女子卖到孙荣的窑子里去,男人和老妇则去孙康的作坊。
    不少渔民被逼无奈,有家不能回,直接住在船上。可这大海不同于湖泊,住在海上每日要经受大风浪,稍有不慎就得船翻人亡,纵然如此这群渔民也不愿回去活受罪。一旦回去,就得任由许洋摆布,不听话就活不下去,死到成了一种解脱,这世间有种滋味叫做生不如死。
    可想而知,这三人如此欺男霸女的,自然有一群打手之类的,在登州府他们接替了官差的职责和各种地痞癞子的工作,每日在大街上搜刮着百姓,有谁不服的就地正法。若是说刘振刚是无法无天的话,那么现在登州的百姓就不知道什么是法了,甚至有百姓在想若是刘振刚在会不会好一些。大家都盼着陆炳或者戚景通能早一些回到故地,好好地惩治一些这三个新冒头的恶霸以及他们的后台知州孙晓。所以,陆炳一出现在旅店的时候,才会收到如此万众瞩目,外加热烈欢迎。
    登州府也就是因为底子厚,才没被这几人整垮,百姓们靠海吃海,也能勉强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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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炳站在衙门前,顿时百感交集,自己该如何面对孙晓呢?惩戒是不可能了,自己无官在身,手中也没权利允许这么做,有皇帝御赐的令牌撑着不被旁人欺负是必须的,可欺负旁人的资格陆炳也是没有的。除了用钱砸别无他法,可是给这等官员送钱岂不是为虎作伥狼狈为奸吗。陆炳顿时感到深深的无奈和无力,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力气一样,陆炳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入了知府衙门。
    这般提着礼前来的人不少,门口的班头也就见怪不怪了,原本知府应当住在衙门的后院,或者别立外宅,后院自然就有后门,后门改为院落正门,寻常人等走那里,衙门口的大门则是办公用的,闲人免进。可是孙晓这儿不同,他把后院的门封死了,只留了个小侧门,供下人走和粪桶等肮脏之物的进出,至于旁人一律走知府衙门大门。
    衙门口本来就是威仪的地方,这下甭管是有事儿前来还是送礼的,就先被官府的威仪给震慑了,往后谈话估计也顺利了不少。只不过这点对陆炳不太合适,且不说陆炳也算是带过千军万马的大将,就是说陆炳初入官场还是一名锦衣卫的时候,就在北镇抚司工作,那里可是有臭名昭著令人闻之色变可止小儿夜啼的诏狱。对于令别人不寒而栗的锦衣卫来说,小小的登州府衙门这点威仪感根本不存在。
    陆炳器宇轩昂的往里走,班头这下发愣了,心想这人没有一丝胆怯感看来来头不小,于是乎连忙上前拱手抱拳相迎,旁敲侧击诚惶诚恐的问过话后便引入班房稍坐,门房赶忙去通秉。
    孙晓坐在屋中喝茶,他的侄子孙康就在跟前,汇报着进来的所见所闻。
    说来孙康倒也聪明,陆炳修房子的事情他知道,但他并没插手,能够有财力修造这么大一片院子的人绝非等闲,不是寻常的老百姓那样可以随便欺负的。
    有次孙康带了几个手下前去看看,想要探听点这家的情况,刚问出来老爷姓陆的时候,夏大德便出来了,粗声粗去的质问他们是做什么的,并强行来住了孙康等人地痞的去路。
    夏大德也算久经沙场的战将,手上的人命虽然没有陆炳的多,也决计是不少的,再说自小杀猪的他天天在血肉里翻腾,浑身的不由自主的散发出一丝杀气,加之身材魁梧更显凶悍。别说是人,就是野狗在夏大德身边走过也会夹着尾巴悄声而过,丝毫不敢吠叫。
    夏大德拉着孙康问了两句,当时孙康的手下就吓得四散而逃了,夏大德长得凶蛮性格却好客的很,非要拉着孙康进屋饮茶,只是那气势和表情不似是喝茶,好似黑白无常拉人入鬼门关一样,宛如对孙康等人说:你们进来吧,进来就把你们剁吧剁吧了。
    孙康强忍着心中的胆怯,颤着音婉拒了夏大德,这才得以脱身。昨日从城中的旅店之中得知,那个修宅院的陆老爷就是当年在登州除掉刘振刚的陆炳,于是乎孙家人团聚府衙,开始商量对策,希望不要重蹈刘振刚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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