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明辉激动地低吼出来:“我喜欢你,你也心悦我,怎么配不上?那些门第教条,我才不管!”
    葛惠芳急忙用手掩住他的口唇,知道他一向容易冲动,不好直言,只能婉转相劝:“我的好哥哥,你的心意我知道,可这事急不得,必须从长计议,待你考上秀才再说吧。兴许表姨心头大喜,便允了呢。”
    “再晚便来不及了,佞臣郭郿派钦差带兵至平邑监察,那人贪慕美色,姐夫传话下来,让爹娘帮着收些美貌的小娘子,候着随时送过去。今个我瞧见爹爹见了荣家的暗桩子,八成是为此事,你们就快要被送给那厮了。”
    此话一出,葛惠芳、钱雪儿、豆香俱是一惊,葛惠芳忍住千头万绪,问道:“真是如此?”
    “千真万确,所以我才急着约见你,就怕晚下去,再也无法相见。”于明辉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急促神情,恨不能立刻把眼前的女子娶进门。
    葛惠芳不知在想些什么,嘴上喃喃道:“那我该怎么办?”
    于明辉握紧她的双手,郑重道:“如今,就只好先委屈你给我做妾了,我对天发誓,以后定不会负你,就像姐夫对姐姐那般,到时把你扶正。”
    葛惠芳却不信自己会有像于莹那样的运气,而且于莹经营多年,好歹做了世家幼子的媳妇,她给于明辉做妾,以后就算被扶正,也最多是个乡绅的儿媳妇,她图什么?若不是家道中落,她会沦落到自卖于家为养女?戚氏对她就像打发一个乞丐。
    若是做妾,也该给钦差大臣做,以她的才貌和心机,还怕不受宠?到那时,不管是戚氏还是于莹,还是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都得被她踩在脚底下,玩在手心里。
    葛惠芳推开他的手,说道:“明辉哥哥,先别急,这是件大事,容我再想想,你先回去,不然会被发现,等我理清了,再派人知会你。”
    于明辉心中不舍,却也无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葛惠芳的脸立刻收住情深难以的愁容,面如冰霜,冲钱雪儿和豆香的方向冷冷道:“出来吧,我知道有人在偷听。”
    第14章 设计
    豆香拿不定葛惠芳发现的是钱雪儿还是自己,还是两人都给逮着了,还是都没逮着,只是试探,她决定先不出来,再等等。
    钱雪儿没那么好定力,先一步走出躲藏的藤架,双手鼓着掌,对葛惠芳讽道:“惠芳姐姐好雅致,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逸致跟情郎幽会。”
    葛惠芳也不再伪装成知心姐姐,干脆撕下面具,冷言问她:“你想如何?直接道来,无需再说废话。”
    “雪儿只想问姐姐,你真想给于家三公子做妾?”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何关?”
    钱雪儿有些被惹到,怒回:“与我本不相关,不过要是我告诉了于夫人,你猜会如何?”
    葛惠芳眼里闪过一瞬的狠毒,她脑中不停歇地想着可以解决掉钱雪儿的法子,却不得其解,只能忍住心情,装出不甚在意的模样,回到:“还能如何,明辉哥哥心里有我,表姨一向疼爱他,大抵会成全他吧。”
    钱雪儿语气更加不满,“你好像还不嫌够?”
    葛惠芳叹了口气,神态落寞又感伤,我见犹怜,潸然道:“都是做妾,还不如给那钦差大人做妾,至少,自己也能狠的下心,豁的出去。”
    钱雪儿却指责问她:“于明辉是翩翩君子,又对你有情,以后肯定会疼爱你、怜惜你,那钦差大人你也听到,是个好色的,最多把我们当玩意儿,两相对比,你脑子进水才去选那什么钦差大人。”
    豆香听到此处,由衷感慨,钱雪儿虽是个冲动易怒无脑之人,对这事却看得透彻,好像把自己全部的聪明才智都用在此处。
    葛惠芳却不领情,确切说,她压根看不起钱雪儿,也听不进她的话,只回答:“人各有志,这就是我的抉择,雪儿妹妹莫再相劝。”
    钱雪儿听出她的不耐,也不再兜弯子,道出自己的目的,“是啊,你有你的阳关大路要走,我也有我的独木桥要过。你不稀罕给于三公子为妾,可我稀罕,你得帮我促成此事。不然,我不仅要到于夫人那儿告你,还要去对于三公子说道,我要让整个于府、甚至整个武台镇,都知道你的丑事,看你还能不能去平邑给那钦差大臣做妾?”
    葛惠芳怒火攻心,要不是此时正是青天白日,不好大动作,她连杀了钱雪儿的心都有了。不过,钱雪儿全盘托出,也让她找到处理这浑人的法子,她继续装弱,犹豫道:“这样不好吧。”
    钱雪儿见有空隙,赶紧乘胜追击:“哪里不好,你只管帮我做事,此后你去做大官的妾,我就安心在于府做妾,咱们都达成所愿,各不相关。”
    “你打算怎么做?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钱雪儿听她的语气竟是要答应,便觉得此事成了大半,当下就说出自己的计划:“你只管帮我把于三公子约出来,然后给他下药,待我和他生米煮成熟饭,他和于家怎么也得给我个说法。”
    豆香心想果然无脑就是无脑,禁不起夸,你丫卖身契在人家太太手里攥着,还敢给人儿子下药,还敢煮饭!一煮完,人家转手就把你给卖了,你一个破了身的,还能有什么好去处,到时候,才真是跌入泥淖,天不灵,地不应。
    葛惠芳套出她的话,便有了底气,干脆道:“雪儿妹妹,你还是去告我吧,这事我没法子做,一旦被表姨知道,便是无法收场,随你怎么办,我认命了,恕不奉陪。”
    钱雪儿哪肯放过到手的鸭子,强言道:“惠芳姐姐真不怕我去告?”
    葛惠芳自然是怕的,不过她更怕戚氏的手段,“我是真不能帮,我们这些人中,只有我和明辉哥哥相熟,若是他出事,表姨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我,到时候,我就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被你告呢。”
    钱雪儿尤是不肯放人,双臂牢牢钳制住要走的葛惠芳,言语中多了几分相求之意,“惠芳姐姐,你只要帮我把人约出来,后面的事,我自己来做,不会害了你。”
    葛惠芳早就准备好说辞,就等她妥协,于是说道:“其实这事,只要找好背锅之人,连你也无忧。”
    钱雪儿上钩了,赶紧追问:“惠芳姐姐,快点说吧,等我做了三公子的姨娘,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你想法子找人帮你去守西门的钱婆子那里传话,就说清幽阁内有人相约,约好时辰和地点。三公子便会如约而至,你事先备好美酒,让传话之人送过去,三公子等久了,自会饮用,他不甚酒力,等天色暗下来,你再过去下药,定能做成此事。”
    钱雪儿思来想去,觉得此计可行,便说:“到时若是太太责问,我再一口咬定,是传话之人嫉妒我,故意设计陷害,毁我名节。”
    “切记一点,表姨最是厌恶别人设计她的孩儿,你若是做了,就得咬定是那背黑锅之人的过错,若是让她知道你我的谈话,到时候就无法逆转了。反正话是别人传的,酒是别人放的,你是别人叫过去的,三公子酒醉乱行,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你就咬定死理,表姨为了三公子的名声考虑,最后也会纳了你,到时候再生下一儿半女,你还愁什么。”
    钱雪儿窃喜道:“还是惠芳姐姐会来事,这事瞧着真能成呢。”
    葛惠芳推脱说道:“这事可与我不相干,我可是什么也不知的,切记切记,都是别人的过错。”
    “我省得,我省得。” 钱雪儿无法抑制心头的窃喜。
    葛惠芳装作不经意地问:“药都准备好了吗?可别在这事上载了跟头,可没有第二次机会。”
    说及此事,钱雪儿有些小得意,“我父兄是专门给那仁心庵里送药材的,与那里的师太相熟,我有门路能买些制好的药丸。”
    葛惠芳果然提起了兴致,问她:“仁心庵竟然是做那买卖的?”
    钱雪儿:“可不是,那儿的水可深,师太也不好做呢。”现在她对这葛惠芳怎么瞧怎么顺眼,也愿意跟她亲近,于是对她说了些秘闻和八卦。
    豆香趁机离开,退回到藏匿食盒的地点,说起仁心庵里的药物,她一拍脑门子,才想起来,上辈子,临死前一年,她还能动的时候,把自己二十八年的所得都藏在了仁心庵那棵香樟树下,哎哟,重活一世,脑瓜还没缓过来,居然把这茬儿事忘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看来得想法子走一遭寻一寻。
    第15章 往事
    回到清幽阁的东厢内,豆香悄然地脱鞋上炕摆起饭菜。
    张引娟和夏月仙,各自窝在两扇窗户边,一个津津有味地读书,一个细致地绣着香囊,见到她回来,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张引娟最先搁置好书本,嘴上叨念道:“就说你去哪儿,竟是去取饭,时辰还早,这就要吃了?”
    夏月仙也放下手里的活计,帮腔说:“身量纤细,胃口倒不小,力气也大,脾气也见涨嘛,瞧那气鼓鼓的小脸颊。”
    豆香儿总觉得重生的时候,肯定哪里出了点问题,为什么这两人,都喜欢学那些登徒子的做派,时不时地调戏她。
    话是这样说,豆香儿却也没反抗回去,反而还有点受用。张引娟和夏月仙也开始围坐起来,三人一边吃一边聊。
    张引娟问:“你们觉着于夫人的话,有几分真假?”
    夏月仙慢条斯理地给两人夹菜,回到:“见过母亲给女儿准备妾室的,却也没有这般阵仗,于家大姑娘育有三子,低位稳定,还需要固宠吗?备着我们,应该是为他事。戚氏这样做,是为了敲打试探我们。”
    张引娟:“所为何事?”
    夏月仙:“就是不知才惶恐,如此被吊着放着,还不如早日处置了,心好歹是安生的。”
    说罢,她二人又停下吃饭的动作,齐齐望向吃得开怀的豆香,同时开口:“别只顾着吃,也说说话。”
    豆香擦擦红油油的小嘴,喝口清茶润润喉,才回话:“你们可知平邑城有钦差要来?”
    这事儿张引娟还真有点清楚,她说起来还带了股愠色:“奸臣郭郿觉得楚王势力日益增大,便派心腹手下带兵驻扎平邑,比邻监视楚王动静,怕是已经到了。”
    夏月仙跟着说“我听闻郭郿银秽又罔顾伦常,他的心腹也物以类聚,皆是骄奢淫逸之人。”
    张引娟回忆起离乡背井的往事,心中如刀割般难受,咬牙切齿道:“乱臣贼子当道,天怒人怨,土地肥沃之地的百姓还好,往往有强大的诸侯王镇守保护。哪像我的家乡云岭,是靠近边境的偏城,不甚繁荣,近几年还天灾连连,我们都是坐吃山空,外族更受影响,走投无路,就开始对我们抢掠一空,朝廷派来的驻兵,不仅不帮着抵御外敌,还增加各种苛捐杂税,百姓们苦不堪言,纷纷准备外逃,谁知郭郿竟对城内百姓施行禁出令,简直是丧心病狂,不给人活路走。”
    她说到此处,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豆香和夏月仙静静守在一旁,看着她擦干泪水,继续说道:“我父是个秀才,在云岭做教书先生,还有些厉害的朋友,想尽办法,花尽多年积蓄,走通门路,才带着一家人从那个吃人的恶窟走出来。因听闻楚王圣明仁心,实力雄厚,陇西一带皆受其照拂,且我父昔日同窗好友正在平邑做太守,便举家迁至平邑城,想过些安宁日子。谁想,那太守杜恒竟是个为权势不择手段之人,不顾民族大义,为讨好郭郿,以倾城之力去接待他派来驻守的钦差,不惜成为奸臣的走狗!”
    豆香和夏月仙都听地聚精会神,觉着人生百态,远比说书先生的故事还精彩。
    “我父不相信自己会识人不清,遂去劝诫杜恒,谁知那小人却把我们全家都赶出了平邑城,我们只能颠沛流离至武台镇。此事成为压断父亲脊梁的最后稻草,他支持不住,生了场大病,倒不是要命的急症,大夫说好生休养即可慢慢调理过来,可家中早已掏空了底子,哪里还拿得出治病的银子?于是我便自卖于家。”张引娟说完后,觉得心里通畅许多,原来这些事说出口后,会是这样的舒服。
    原来这就是秀才闺女沦落至此的缘由。
    夏月仙灵光一闪,说道:“钦差大臣已至,全城相迎,荣家等家族肯定也要表示一二,但他们绝不会把自己的女儿们送过去讨好,所以从其他地方准备些美人备着……”
    “当时如此,我张引娟就饮刀自决,绝不会给那些佞臣玩弄。”
    豆香儿却不喜别人把自杀或是生死挂在嘴边,她很想说,你死了,能有什么好处,只会毁了家,撑下去,会有好事发生,好似不如烂活着,就是这个道理。但她终究没说来,因她明白,张引娟就是张引娟,不是豆香,她改变不了一个人最坚贞的本性。
    夏月仙问:“你父亲身子现在还好吗?还缺银子不?我这里还有一些。”
    这可是唯一让张引娟欣慰之事,“我父其实是个豁达之人,身子底子不错,已是大安,他还让我等他重振旗鼓呢。银子真是好物,十金不仅够我父亲看病吃药,还买了房子和田地,也是母亲和幼弟们的退路,想到这处,我便无悔,这自决之心就越发不坚定。”
    银子啊,有了银子,张引娟便能自赎出去,去和家人重新开始新生活。
    豆香儿就更不能放弃她前世藏好的财产,尽管心中厌恶,还是势必要去仁心庵中走一趟,好在,葛惠芳和钱雪儿为了做成那事,应该也会相助。
    第16章 重回
    冯嬷嬷没有走成,被留下来继续教导姑娘们伺候男人的功夫,可教授银子比以前少了许多,她不敢推脱,怕得罪于家,心中慢慢生怨,于是比以前怠慢许多,兼之鲁嬷嬷又没过来查岗,现在每日的训练就像和稀泥般,简单又轻松。不过,六人身体得到放松,心思却越发沉重。
    张引娟每日在想要是被送给乱臣贼子做小妾,该怎么死能不连累家人。
    夏月仙日日在回想揣摩被戚氏召见之日的情景,总觉得近期之事,透着玄味。
    豆香天天在想自己前世的财产,做些准备,守着等着钱雪儿的行动。
    没谁比钱雪儿更急迫,她给父兄递了信,家中已经帮她联络到了给药师傅,正愁着如何找机会去仁心庵中碰头取药。
    虽然她的脑瓜子不够用,不过有个聪慧的同党,葛惠芳只告诉她要静观其变,再等些日子。
    九月快到中旬的那几天,整个于府都欢腾起来,只因再过几天便是九月十五,戚氏五十生辰的日子。大扫除的,粉墙的,贴新面的,买货的,备食的,摇酒的,都各自忙碌起来,府里一时比过年还热闹。
    九月十二,葛惠芳携钱雪儿与严俏玲来邀东厢房住的三位,提议说大家一道儿凑个数,恭贺夫人大寿。其实也不能算是提议,她已经给出了法子,到仁心庵替戚氏上香祈福。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用掏银两,就能惊到心意,奉承好戚氏,面上还好听,只需花费些时间和功夫,那可是她们最不欠缺的东西。
    别说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钱雪儿和豆香了,连张引娟和夏月仙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满口答应下来。
    葛惠芳快马加鞭,领五人前去禀奏,戚氏再三推脱不过,劝罢无效,只好答应下来。
    于是在九月十三的清晨,于家的养女们和刚回府的鲁嬷嬷一道,挤着马车厢,一齐来到仁心庵里头,为戚氏的康健和乐祈福。
    豆香跪在庵堂里最大的祖母娘娘身像前拜服,心里可不平静,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回到这里,上辈子她出生即被抛弃在此处,蹉跎二十八载,最后也在此碾落成泥。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正式应了恍如隔世四个字。
    然而此刻却不是发呆充楞的时候,不论是钱雪儿,还是豆香,她们都还有要事须完成,尤其身边还杵着个凶煞的鲁嬷嬷,这事难办啊。
    不过豆香不急,她估摸,葛惠芳和钱雪儿该是想好了对策。
    果然,吃过早上的斋饭后,钱雪儿就莫名开始腹痛,疼得厉害极了,整个人就像放入油锅的活虾,不停地打着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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