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瑞年此时道:“这异地存兑业务,我感觉有一点象唐时的飞票,未知对否?”
    “嗯,老唐说的对。”惟功亲自答道:“可见不管什么新奇花样,其实都是老祖宗玩剩下的。”
    这话说的谐趣,众人都笑将起来。
    唐时天下的中心在长安,不论是淮扬特产还是蜀中的蜀锦,大宗货物,肯定会集长安,不论是去买或是卖,携带大量的现钱都是很困难的事,特别是唐时还没有把金银当成流通货币,唐初的货币单位是铜钱和绢,中唐之后出现银钱交易,不过只是小宗,更多的还是以铜钱为主。一直到宋,也是以铜币为最重要的计量单位,大宗的货品交易,都是以“贯”来计算。
    一贯钱平均是千钱,价值也就一两左右的白银,铜钱做为货币单位对农民是好事,交税容易,流通方便,手中可以一直持有,不象白银,在持有使用的过程中不停的夹剪损耗,银本位有利于商人和大士绅,也方便了朝廷,毕竟明季的铜矿采量连宋时的零头亦不如,朝廷省事省钱,也省得管制大量的矿工,以明季的管理水平,怕是要真如宋人那样采矿,矿工造反,怕是真的会此起彼伏了。
    唐人以铜钱为主要的交易货币,带来的问题就是运输不易。明季千两白银购买力就足够做一笔大买卖,携带上京,不过百来斤重,一辆独轮车就推的如飞而走,一头毛驴也尽够了。唐人却得千贯以上铜钱,不说重量,光是体积算算就吓死人了,如一座小钱山一般,光驴马就得好多头才运的动,费用自然也就高涨上去了。
    所谓穷则思变,唐时的飞票制度,便是应运而生。
    各地大商人和藩镇将货物运至京城后发卖,然后将铜钱放在各道于京师的进奏院之中,不仅是进奏院,还有各军使及大商号的分号等,取半联飞钱票,回到各道之后,凭半联票与各道的分院分号验票,然后凭票取钱。
    这样,省得携带大量铜钱奔波于途,不仅省了耗费,更要紧的便是安全了。
    以中唐之后四处攻伐,山贼马匪到处都是的治安情形,如果携带大量铜钱到处奔走,就象是婴儿于闹市持黄金而行,想叫人不惦记也难。
    而大明立国后先以实物贸易为主,后来元气渐复,改为金银,后又发行宝钞,所以这种飞票制度,一直没有施行。
    一直到明末时才有雏形出现,到了清季康乾年间,山西票号才焕发光彩,到了嘉庆,道光年间,票号开始壮大,到有“日升昌”这样的拥资千万的大票号时已经是清末,票号发展到了极致,但等外国资本顺利进入,正统银行业开办起来,股本更为雄厚,经营更为灵活,发展更为快捷,同时外国银行可以在中国发行钞票,种种特权之下,将山西票号打的节节败退,到民国之时,票号已经被银行给彻底取代了。
    既然票号不如现代银行业,惟功也自然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再去搞落后的票号,他的这个银行设想当然还不及真正的现代银行的业务,不过在这个时代而言,已经极为先进了。
    欧洲的银行业要更早一些,远在中世纪时,因为圣殿骑士团的出现产生了银行业的雏形,发展至今已经颇具规模,但如果辽阳银行成立发展的话,此时的欧洲亦是没得比。
    “大人真是……”到了此时,诸多问题解答,宋钱度心里明白,这银行一成立,必定又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发展。
    从顺字行单纯的物流业务,再到发展成大规模的南北之间的贸易,然后大兴海船,海上贸易兴起,顺字行开始大量赚取海外贸易的利润,同时,将江南的商业脉落相当的部份掌控在手中,这又是一个重要变化。
    再下来就是发展棉花种植,然后就是纺织业,现在辽阳布虽然还没有行销天下,不过以顺字行和辽阳的实力,这一步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然后就是因南北贸易兴趣和运输业的发展而兴起的保险业务,光是这一宗新业务,一年利润肯定超过常人想象。
    再接着是四海商行这个公办商行兴起,盐铁业成为辽阳镇收入并且凝聚人心的重要手段,四海商行的股本在手,就等于良田在手,可以传诸于子孙,这一点,已经深入辽阳上下的人心,武官们可以替四海行去打仗,因为这等于是替自己打仗,就这一点来说,真真是难得的举措,可谓妙手天成。
    当然,他们也不知道,其实四海行的制度来源于荷兰和英国的东印度公司,这一层,惟功自不会与这些人点破。
    再有这个银行业,宋钱度和李文昭对视一眼,两人均是有一种无力之感。
    他们的家族,都已经资财过百万,在江南也是最顶尖的巨富之家,但他们的规模和收益与眼前这位比起来,实在是相差的是太远了。
    李文昭性子要跳脱一些,当下有所思便是直接笑道:“大人真是了不得,这银行一办,数年之后,年入千万怕也不在话下了。”
    言下之意,不乏羡慕,也有一点儿别样情绪在里头。
    当时的人,讲究盈满则亏,不好太过,所以很多事情做到一定地步,不仅不前进,反要讲个退步。
    在李文昭看来,惟功的产业出息已经极盛,不要说这一生一世,便是传诸子孙,几十世也尽够荣华富贵了,国初那些勋贵人家,二百多年下来,还是富贵荣华,又何必汲汲于财富,做这样的事,顺字行固然不怕,但惹怒太多的官绅阶层,于惟功名声须有不利之处,而银行放贷收利,虽然是低息,造福万民,但在有心人播弄之下,怕也要沾上放高利贷的不好名声,对惟功一向良好的形象,也是一种点污。既然银钱足够,又何必一定去做?
    以国人的心思,要么索性做坏事,要么干脆就行善事,不能获利,否则必定是两头不讨好。以李文昭与惟功和辽阳的关系,当然是希望善始善终,不希望出现不该有的波折。
    惟功何等人,李文昭一说,他便明白对方的意思。
    当下点了点头,对任磊道:“任磊,将去年辽阳岁入和岁出和他们说说。”
    “是,大人。”
    任磊站起身来,对众人微笑道:“辽阳岁入,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颇具吸引的迷题,但为了害怕泄露出来,引起朝廷各方的瞩目注意,我们在此之前是将此事设为最高密级,除了大人和必要的相关人员外,一律不得与闻,一旦泄露,有司就会彻查,就算现在,也是高等密级,在这里听到的人,会被记录在案,一旦将来有泄密的情形,查出泄露源头在哪,各位一定会受到相关的惩罚,哪怕是两位不属于辽阳体系的东主,也是一样。”
    听到这话,在场的人都是神色凛然,连李文昭和宋钱度也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其中的得失利害。
    “去岁,我们征税,包括顺字行和并将作司下各厂,各坊织厂,丝厂,各屯堡,各普通商行,外来商人,从坐税到行商厘税等,一共岁入是两千一百万两白银……”看到各人震惊的眼神,任磊得意一笑,止住有想说话的人,接着道:“我还没有说完。然后是四海商行的盐铁利润,除去给持有股本的股东分红,各种成本,四海商行上缴给镇里是六百八十万两白银。另,海事司下的海船贸易,去掉死难人员的抚恤金,来往费用,修船折旧费用,预留资金等,所有海船上交给镇财务司是四百万两白银。另外还有一些杂项收入是一百二十万两,所以去岁的总收入是三千三百万两,比起大明的全国赋税还要多出不少,盈余么,去岁盈余一千余万,但估计要拿来堵今年的窟窿,今年不仅不会有盈余,还得把历年所积多半用出去了。”
    明朝一年的赋税在张居正改革之前是没有盈余的,嘉靖年间年年亏空,朝廷的军费开支和官员俸禄都要发不上来,在张居正改革之后,太仓每年能盈余四百万到三百万之间,这笔银子在后人听来确实不多,但这是财政盈余,在张居正之前是完全没有的东西,不仅是白银有盈余,通州粮库里还有确保在库的千万石以上的粮食,以白银和粮食的积储数字,足够帝国打好几场大仗和应对相当必要的紧急支出,比如大规模的灾荒和大工程开销等等。
    这笔银子如果好好积存下来,倒是颇为可观,可惜的是,万历年年以各种名义支取,大半收入被取入内廷,外朝所留,其实并不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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