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辽阳在望了!”
    “好家伙,总算又看到辽阳城了。”
    “俺中了两刀没哭,这会子可真想哭。”
    “入他娘的,好险没回来!”
    一群伤兵半躺在专门的大车上头,身上都是缠着厚厚的绷带,他们都是伤势很重的一群,断胳膊断腿的也不在少数,不过,肯发声说话的还是四肢完好的,缺了肢体的现在心理多半还没有回复过来,只是躺在车上,呆呆看天的多,只有少数乐天派,缺只胳膊算重伤员,十来天下来伤口也差不多好了,身上没有别的伤,见天半躺着找人打牌。
    车上晃悠悠的,打马吊不成,军人也不准玩这东西,倒是纸牌可以玩,有几种流行的牌戏,比如“斗地主”一类的听说还是总兵官大人发明的,现在在军中十分流行,是个人都爱玩。
    山娃子虽然没有缺胳膊少腿,却也是没有什么情绪说话,他伤的太重,饶是底子厚实,现在仍然不能起身,而且伤口每日还要换药擦洗,防止感染,每一次换药,都算是对他毅力的一次考验。
    事实上对每个人都是,每天早晨,野战医院的车队都会被一阵阵牛吼声充满,过路的人听到叫声都是吓的魂飞魄散,待知道实情之后,又是对辽阳军人充满着尊敬之情。
    就是因为这些将士,很多被北虏杀害过亲人的家庭才报了世仇,边墙才没有被北虏进袭之忧,辽阳军人的形象原本就十分高大,这些重伤兵更是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现在城墙在望,脸色最阴沉的人也露出了一点笑容,便是山娃子这样的人也是一样,虽然他已经没有亲人,但在辽阳也有一些好朋友好兄弟,甚至有时候他感觉是比自己的亲人还要亲,亲人是缘于血脉,而在战场上的兄弟却是比血脉亲情还要亲近几分,分离时那种撕裂心肺的痛楚,不比失去亲人好过什么。
    城门处已经聚集了不知道多少人,辽阳的外羊马墙已经被拆除干净了,这种城防工程对现在的辽阳来说是完全不需要了,宽甸,辽南,中左所,往北的边境线已经推出边墙三百多里,堡寨林立,估计再厉害的北虏也没有办法从这些防御中穿插过来,辽阳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后方,河套地区,也就是后世辽中县地方也被完全纳入辽阳镇的境内,成为堡驿防护区域的后方,这样的情形下,辽阳外围的护城河和羊马墙,箭楼等防护设施已经没有什么用处,连城头上的一千多尊来自工部的大小佛郎机炮都已经被全部移了下来,大半在北边边塞地区,小半被运到了宽甸,增强了宽甸方面的防御。
    “山娃子,你小子活着回来啦!”
    一双宽厚而有力的大手搭在山娃子身上,山娃子半躺在马车上,身上是垫的褥子和草垫,他正盘算着不知道啥时候能下地去找人,不料一个巨大的阴影压过来……他原本闭着眼晒太阳,这会子也不睁眼,直接便笑道:“姜一鸣,你个狗日的不要把老子弄疼了。”
    “狗日的山娃子,你嫂子在呢!”
    “啊?”
    军中兄弟互相怎么说话都不要紧,不过听说姜一鸣的浑家在,山娃子立刻睁开了眼,瘦削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
    姜一鸣原本也是贫家小户,娶的媳妇当然也是普通老百姓家出身,模样中等,身形不高不矮,脸色倒是白里透红,十分好看,头上插着一根金钗,看着十分显眼,身上穿着墨绿色的袄子,人看着十分利落。
    “嫂子,嘿嘿,我这嘴……”
    山娃子到姜一鸣家吃过几回饭,当然认得他媳妇,见果真是姜家媳妇,赶紧就是张嘴赔不是。
    姜一鸣媳妇抿嘴笑道:“你们这些男人说话就是这样,这有什么的,山娃子兄弟我们是来接你回家住的,你进康复中心前就住俺家吧。”
    “这怕不成。”山娃子呐呐道:“怕打扰了你们。”
    “戚,你们兄弟生死过命的交情,和嫂子说这话就是和嫂子生份了,是不是?”
    “哪儿呀。”山娃子这一回是真的不好意思了,姜一鸣媳妇前几年还不是这般模样,见人怯怯的,不大敢说话,身子还有点佝偻,当时山娃子估计她不到三十就得有驼背,四十怕就直不起腰来了……当时农村有不少人都是这样,从一落地就营养不良,二十岁青壮期过后就开始缺钙,三四十岁就掉牙齿白头发,四十过后就弯腰驼背了。
    他眯着眼,这回看到了她头上的金钗和红润白皙的脸庞。
    仿佛看出他的疑问,姜一鸣嘿嘿笑道:“从大集训到拉练越野到准备做战,我有半年没见着你嫂子,这才知道,她现在出来作事,也爱打扮了,水粉胭脂可劲用,金钗也戴上了,好家伙,刚回家时,我差点没认出来。”
    “死鬼你当着兄弟的面瞎说什么呢!”刚刚还一副泼辣模样,这会子,姜一鸣媳妇又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出来。
    “我倒是想去住。”山娃子又想了一个新托词,笑着道:“我这最少半个月还得每日换药,住家里太不方便了,还是住医院吧。”
    “别瞎扯了。”姜一鸣憨憨一笑,宽厚的手掌又在山娃子肩膀上一拍,笑道:“你嫂子就是在医院当护工,换个药算什么!”
    “啊?”这一次山娃子的嘴巴里真能塞进一个鸭蛋了。
    姜一鸣以前是不允许自己浑家出门做事的,辽阳这里的风气相比较而言还是十分的保守,京师里妇人们能自己上街,买东西走亲戚都行,辽阳这里就较为少见,女人们只有男子陪同才能出门,特别是少女和青年妇女,独自上街,肯定会被人视为一件奇怪的事。
    辽阳的用工荒开始时,上头开始开动宣传机器,宣传女人也能出来做事,并且并不是屯堡里那种夫妻一起种田的做事法,而是能在各个部门任职。
    只要初级扫盲课程结果之后,可以在各司做文员,很多初级层次的文字工作,用男子太浪费,档案部门,就需要不少识字又心细的女人来做这些事。
    火器部门,女人们可以制作打磨子弹。
    学校,医院,工厂,到处都可以容纳这些女人出来工作,为了叫各家放女人出来,宣传教育部门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
    在辽阳,各种用工荒已经十分明显了。这也是十分奇特的现象,在大明别的地方都是人力资源过剩,甚至是有人满为患的感觉,明朝的人口从来没有真正的有说服力的数字,主要还是田亩和赋税制度之下有不少隐瞒的丁口,最具说服力的数字是一亿五千万人,相对当时明朝疆域来说,人口密度,特别是对一些人口大省来说密度已经不算小了。
    到满清中叶时,因为引入大量南美作物解决了饥荒问题,人口突破四亿,人均田亩数字严重不足,满清中叶过后百姓的平均生活水平还远不如明末时期,当然,是远不如明末时期正常的省份,陕西河南等受灾省份不在其内。
    别的地方,都是人满为患,人均田亩不足,在辽阳,因为大规模的工厂和矿区盐田都需要大量的人手,青壮男子又有不少是军人或做一些附属军队的工作,还有大量的将作和建筑工作需要人手,辽阳昌盛纺织厂就用工三万多人,这在江南是不可想象的。
    隆万开海之后,江南也出现了大规模的纺织和丝织高潮,大大小小的织厂雨后春笋般的出现,到万历末期时,用工过千人的大丝厂也出现了,这是商品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后人推断明朝可能出现资本主义萌芽的重要依据……很多人不知道,这些丝厂的规模最大也就是如此了,受制于传统习俗,官僚压迫,士绅排挤,同行挤压,还有诸多原因,江南这样的大明最发达的地区也不可能出现大规模的商业资本,也不可能出现商会这样的商业联盟,更加不可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和制定对抗君权和族权的商业规范,没有这些,所谓的萌芽,也就只能一直萌芽下去而已。
    江南的大商家赚了钱,买地造屋,造园林别墅,建宗学培养子弟读书,转商人为地主再为官绅,这才是“萌芽”的最终发展结果。
    而辽阳则完全不同了。
    土地全被控制起来,再有钱的人也买不到地,买到地亦没有佃农,有钱的商人只能把钱继续投入到商业上去,股本越来越多,商业规模当然也就越来越大。
    昌盛纺织厂就是五个大商家和若干小商家合本创办,顺字行只占了五股中的一股,并不是大股东,四海商行干脆就没有入股,所以这个纺织厂几乎是没有官方背景的,在别的地方,这种规模的大型纺织厂没有官方背景和强力士绅合股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在辽阳,这样的企业却是有好多家。
    顺字行和四海商行毫无疑问是两个商业巨无霸,但辽商,江南商人,浙商,闽商,两广商人,无数的资本在多年前闻风而来,辽阳的政策和大环境下,商业资本越来越多,也是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以辽阳一地,光是商业税收就已经越过了张居正改革前的大明全国的财政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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