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程的路上,哈达部的贝勒孟格布禄派了自己的贝勒护卫去请满太过来叙话。
    他没有请别人,叶赫部的情形十分混乱,自清佳奴和杨吉奴两个贝勒被李成梁杀掉之后,本部争权夺力,到现在也没有真实的核心人物,辉发部又远势力又弱,不值一提,他自己虽然是和父亲王台其余的诸子争位,弄的部族衰落,但现在勉强占稳了脚步,乌位部则是满太父子为主,还有布占泰几个兄弟辅助,看起来还算是稳定。
    但现在扈伦四部最大的问题和麻烦就是没有真正的主心骨!
    王台死后,这个惟一受封龙虎将军的大贝勒原本是四部的真正核心,不需要出动多少兵马,王台就能解决很多麻烦和难题,在王杲为祸多年之时,王台和王兀堂也始终未曾追随,各部之中,哈达部的恭顺程度仅次于在成化三年明朝对女真各部大征伐时没有被列入名单的栋鄂部之下,在王台手中,四部不少事能合力进行,王杲最强势时,也拿海西四部没有办法,就是因为部族有一个真正的主心骨在。
    现在,这根顶梁柱不在了,孟格布禄自己当家作主,畅意之余,私下里也有惶恐不安的感觉。父亲在时,一切有他遮风挡雨,现在父亲不在了,自己部落的事他都不能尽数做主,更不要提与四部合作涉及到女真各部合力行动的大事了。
    这一次前来福余部的地盘拜见惟功,就是诸部合议之后的结果,但此行异常不顺,也使孟格布禄十分沮丧,他只是勉强在脸上没有摆出沮丧的表情来,努力维持一个贝勒的尊严,但无论如何,他身边的卫队成员还是能发觉贝勒脸上浓重的阴云。
    “孟格布禄贝勒召我前来,不知道有什么指教?”
    在归程的路上满太接到了邀请,他和儿子还有自己的贝勒卫队一起折返回来,布占泰等人则先行返回。
    和孟格布禄一样,满太的脸上表情也是十分的难看,这么被当众拒绝,他乌拉部大部的地位根本没有被张惟功重视,而当着对方几千精锐骑兵,还有那一箭神射之威,使得他这个贝勒毫无反应,只能默认现实,这毫无疑问是对他权威的一次削弱,也令得他十分愤然,但和明军翻脸,他一时也没有这种胆量……辽阳军毫无疑问比辽镇更难对付,能三路出击,右路一路就把福余部全部打残,撵走,这实力岂是了得?
    怀着一种试试看的心思,满太折返回来,但并不代表他对此事抱有什么希望。
    “我们今天被辽阳总兵这么羞辱,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算能怎样?”满太阴沉沉的道:“你们哈达部敢称兵造反?”
    孟格布禄一滞,哈达在成化三年的大征伐后几乎没有敢与大明作对过,素称恭谨,叫他造反当然是万万不敢的。
    “我们自己出手当然不行,不过,福余部的残部和科尔沁的诸位贝勒可没有什么不敢的。”
    “他们?”满太疑道:“福余部现在和辽阳仇深似海,当然是敢的,科尔沁应该在和辽阳的中路军打仗,他们有办法过来再和辽阳右路军打么?”
    “正面交战当然不成。”孟格布禄狞笑一声,沉声道:“辽阳军强,这是向来的传言,现在看来,确实是强军,我看中路的科尔沁未必讨的了好,一定吃亏。但越是这样,肯定就对辽阳军恨之入骨,我看辽阳右路骑兵不多,现在占了这么大的地方,满太贝勒,你想想他们最吃紧的地方在哪里?”
    满太眼中精芒一闪,两手重重一握,低声道:“你是说,粮道?”
    “对了,就是粮道!”
    孟格布禄一脸笃定,把握十足的道:“辽阳军中右两路多以开原为出发点,多有步兵,用大量民夫辅兵沿途运粮,我知道他们有大马车,但开原到关隘一带多山地,过了山地到平原地方又太远,沿途地广人稀,他们的粮得不断的运上来,得用多少人力和车马,粮道一长,补给一断就是大麻烦,没有粮道,辽阳军再强又怎样?我们不给粮,福余部跑的差不多,他们俘获一些牛羊,够吃多久的?十来万人人吃马嚼的,只要几千骑兵来回断他几回粮道,抢不掉就烧,断了粮道,他就得撤兵!”
    满太也是一脸兴奋,刚刚眼中的阴云一扫而空!
    “干了。”满太道:“我们不直接出兵,让出通道,再暗中提供点帮助便是。”
    孟格布禄微笑着点头,又道:“其实我也不懂张惟功怎么想的,大明向来对边墙外是以羁縻为主,这些土地虽好,他难道还真的能一口吃下来不成?”
    “他年轻么,”满太讥讽道:“年轻人就是野心大,开疆扩土,多大的本事和荣耀。”
    “李成梁都办不到的事,他?”
    “他的兵确实精锐,”满太又道:“不过我们的部落中的巴图鲁,也未必比他辽阳的骑兵差什么了。”
    孟格布禄对李成梁是仇恨中带有几分尊敬,这是当时蒙古各部和女真各部的共识,毕竟李成梁镇守辽东已经三十年,斩首已经能垒成京观,对这样的大明总兵,这些夷人领袖是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的。
    毕竟大明总兵的强悍,才能衬托出他们的不俗呢。
    这些部落其实十分野蛮,落后,但已经比蒙古人有明显的不同,首领多半会学习汉话,建城而居,组织结构向大明学习,就连现在的战略考量,也是向大明学习着了。
    倒是这些贝勒的护卫们,穿着简陋的箭袍,背着沉重的步弓或轻便的骑弓,箭矢也分破甲重箭和轻箭两种,腰间则是悬挂着顺刀,或是手中拿着长铁矛铁锤等长重兵器,他们身体壮实,两腿罗圈,两眼炯炯有神,臂膀粗实有力,这都是女真人中的佼佼者,武勇过人,被挑选成贝勒护卫,在两个贝勒说话的时候,他们远远散开,做出一个警戒的圈子,在当时女真部落普遍不大,人力不足的前提下,这些贝勒护卫已经有了精锐的架子了。
    满太和孟格布禄不曾亲眼看到大战,福余部又是朵颜三卫中最弱的一卫,辽阳军击败福余,他们并不觉得奇怪。
    惟一叫他们惊奇的是辽阳展现出来的动员能力,数百里山地和丘陵交替的地形,中间还有十几条大大小小的河流,这种地形向来是阻碍明军出击的关节所在,李成梁数次出击,都是从抚顺关沿苏子河一带展行动,那里的建州各部已经发展二百多年,山地虽多,但也有小块的平原和现成的道路,就算如此明军也行动艰难,辽阳军却能以一镇之力出击数百里之远,这确实是难得的能力了。
    两个贝勒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他们也没有直面大明的胆略,多年的恭谨使他们潜意识里并没有与大明直接作对的野心,他们更愿意打击的是努儿哈赤这个雄心勃勃的青年首领贝勒,如果他们真有野心的话,就会直接面对福余,而不是跑来希图大明总兵赏给他们土地。
    在离别时,两人会意的彼此一挥马鞭,脸上都露出笑容。
    等那些被打红了眼的北虏四处出击,断了明军粮道,大明辽阳军不得不退出这些土地的时候,就是他们再会面的时机到了。
    这块地,正好离哈达和乌拉部都很近,至于叶赫,当然也会分一些给他们,有这些土地,再收拢那些被打的乱跑的蒙古人,两部的实力,就会大大的增加了!
    ……
    ……
    在开原往东一百多里的地方,出了边墙已经很远,在山林地和平原相交之处,野草疯长,灌木众多,在这里,与边墙虽然相隔不远,却是如同异域一般。
    一个局的猎骑兵经过了这里,每人将手中的火枪平端在自己的马鞍之前,眼神锐利,借着黄昏的暮色,打量着四周的景致。
    被蒙古人占据了二百多年以后,这里已经是一片荒芜,有时候,能在平原地带看到一些倾颓的村子,房舍歪倒,只能看到一些残迹。
    这里应该是大明国初时的汉民聚集区,国初时辽东多半是以卫所形式定点居住,所居之处都是冲要地方,这里可能驻过一个百户,毕竟是离开原等关隘很近,距离坊州也并不算远,开原东路往海西和朝鲜图门江一路,坊州是第一站,距离开原有三百里之远。
    后来正统年间大明在辽东全面收缩时,这里应该是最早一批被放弃的地方了。
    看着荒草从生,房屋倾颓的模样,众人也都是感慨从生。
    “从开原东到坊州,三百一十五地里,每十五里设一个台铺,三十里建一个台城,四周开始设屯堡。”
    在猎骑兵中间是几个重要人物,总务唐瑞年,建筑司张思根,财务司任磊,将作司的赵士桢。
    这几个,全部是大佬人物,各司的主管和惟功身边的大管家,一小队猎骑兵除了保护他们,还得保护这些大人物的随员,每个猎骑兵都知道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至于他们的局百总,几乎不停的用望远镜四处去看,惟恐错过了一点儿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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