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功在清晨时起身。
    四周还有白白的迷雾,这种雾水叫人感觉精神一振,它在人的四周缠绕着,每往前一步,似乎劈开了阻碍,但继续前行时,发觉四周仍然是一片雾意朦胧的润湿,人的头发,脸上,身上,很快就铺满了透明的露珠。
    在罗二虎等人的陪伴下,惟功用牙膏涮了牙,牙涮是用上等的动物软毛制成,不比后世的工业制成品稍差,牙膏则是用中药混合而成,有一种淡淡的草药味道,洁齿之后,他用清水洗了面,整个人已经精神抖擞。
    眼前将起的大战,对惟功也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在此之前,他确实没有主持过这么大的战事,朝中上下人等按经验对他的判断,也不能说是完全的错误。
    赵括在长平之前以知兵著名,辩论军事时无敌,但一旦成为数十万大军的统帅,他经验不足的方面就体现了出来。
    整个军事行动千丝万缕,小到一个运粮队的起运点和中途休整及最终的运输地点,大到一个营的战略攻击方向和具体的战术展开……千头万绪,身为统帅,就是蜘蛛网里的那个蜘蛛,整个网上稍有动静,就要立刻做出相应的处置。
    对一头老蜘蛛来说这不困难,对一只幼年蜘蛛来说,可能会有很多迟延,误判,甚至会因为误判而丧失自己的生命。
    对惟功来说,恰恰没有这种误判的机会。
    参谋司已经很成熟,大量的军校毕业的小伙子精通测绘和情报分析,同时对辽东乃至海西一带的地形都十分熟悉,特科人员每年都会潜出边墙,测绘地图。
    惟功手头,就有一张十分详细的地图。
    从辽阳为中心的地方,到沈阳,再到边墙各关隘,包括浑河,沈阳还有鸭绿江,图门江,松花江,嫩江,这些河流,山川之中,是标注好了的蒙古各部及女真各部的地图。
    就拿眼前来说,在惟功的右手边是叶赫部和哈达部,往右上,是辉发部和辉发城,辉发城建在辉发河边,是浑河的支流。
    再往右中和右下,是哲陈部,完颜部,讷股部,朱舍里部,然后再往下是鸭绿江各部,都是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城寨组成。
    再下,就是惟功在宽甸堡垒区外的盟友栋鄂部和其附属了。
    再往右上,就是窝集部,虎尔哈部,瓦尔喀部等野人女真部落,他们占据了后世吉林和黑龙江的广大地域,分属于中国和后世的俄罗斯,大部落只是一个统称,在这些地方,生活着过百个部落,野蛮程度很高,很难说清楚具体是哪一个小部落。
    在左手上端,则是这一次开原所出击要打击的福余部和科尔沁部蒙古。
    中路军已经向开原北陆路出发,他们的战斗可能已经打响了。
    有参谋司人员和军情司军令司等部门人员的帮助,惟功自身的责任并不算大,最少在这个早晨,他还是感觉十分的轻松。
    今早的早点是一笼细面馒头,配一碗小米粥,加上盐拌萝卜丝和酱牛肉等几个小菜,热气腾腾,散发着食物的清香。
    四周的所有营地,包括民夫的伙食都和惟功这里差不多,辽阳强悍的物资储备和运送能力,在这个时刻尽显无余。
    军需司统领所有民夫,辎重部门也会配合,为了这一次战事,动用了二百万石以上的存粮,几十万斤的熏肉,鸡、鱼干和大量的腌鸭蛋,鸡蛋等肉食禽蛋。
    硫磺和火药则是有数万桶,储备的待用长矛腰刀等兵器好几万柄,铠甲数千领,备用的战马一万五千多匹。
    药草和布匹,蜂蜜,药酒,包扎用的清洗消毒过的白布等等。
    甚至还有几千口棺材,这种准备不会叫人愉快,但也预备了。
    当然,还有足够的勋章和白银,这是为了立功的勇士准备的,这些东西大张旗鼓的准备着,令所有人都感觉欢欣鼓舞。
    天色大亮之后,惟功站在山坡的高处,向远方眺望,目光及处,可以看到方圆十里内外的所有村落都住满了军人和民夫。在开原城外这十来里的地方,山峦和平原交迭,也并不一定全部是蛮夷的居所,辽河在这里有好几条支流,大地肥沃,山峦中长满了密林,各色特产充足,鱼和动物的产量十分丰富,光是靠渔猎就能使部族继续前行,况且还可以在平原地带进行简陋的农耕。
    在往北方去的地方也有相当的平原,福余部和科尔沁都有简陋的农耕文明了,在春天时,蒙古骑兵会在土地上不停的纵马驰骋,踩烂土地,将动物的尸体抛在种植了作物的地面上,然后到秋季时,好歹会有一些收成,当然,他们完全不懂得精耕细作,只能靠天吃饭,然而万历年间的天时并不好。
    这些村落中,也有相当的汉民,是开原附近流落出去的,还有一些是从辽中辽西腹地逃出来的,在边墙之外,大明的法律约束不到他们,军户们也不再受各级武官的欺凌,虽然一样要对头人们缴纳不菲的收入,但相比较内镇而言,汉民们居然能在这里生存下来,并且繁衍生息。
    明初时,整个辽东不过十多万汉人,几乎没有原住民,多半就是军户带着少量民户和征伐残元势力的军队进入其中,但二百多年下来,辽东汉民已经有六百多万人,这是井喷式的发展,这一块土地实在太肥沃,物产亦太丰富了。
    一座座小山头和村落之中,是密密麻麻的帐篷,在残留的晓雾之中,树木和村落和农田交次出现,与灰白色的帐篷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副有层次感的油画。
    一支运输队伍赶着轻俩的双马和单马马车,在坚固而轻便的车身上,运载着大量的军需物资,各色食品,武器,医药,在骠骑兵们的护卫下,马车车身的减震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在马的嘶鸣和车身的响动声中,车队渐渐走远了。
    很快,晓雾散去,一缕缕红霞升了起来,山峦叠嶂,一面面红旗开始显露出来,红旗与朝霞相映,很难分的清楚,哪是红旗,哪是朝霞。
    一个头盔上镶白羽的塘马骑马飞驰而来,在惟功面前停住,并没有下马,只是在马上打了一个敬礼,换在别的军镇,这个塘马得被斩首,最少也是插箭游营打几十军棍的罪过,在这里却是无人关注,所有人目光投了过去,那个塘马看着惟功,大声道:“大人,按预先的规定,总部和侍从室护卫司将在辰时初刻出发,现在已经到时候了,陶总指挥询问大人是否立刻动身?”
    兵分三路,最强的是左路,由郭守约为左路总指挥,左路各营和千总部均听从郭守约指挥,郭守约是老牌营官了,在京师时舍人营就已经是步队千总,一路跟过来,虽未展露长才,但练兵,统筹,管带,一丝不苟,战术课程也是完全自觉通过,也经常到武学院参加高级参谋课程,这样的一个指挥,威望和资历都够了。
    中路指挥是王辅国,资历也很老,更加稳重,只是太稳重了,所以配了郭宇等冲劲十足的青年将领在他的麾下。
    右路,也就是惟功所在这一路,指挥是陶安然,处事缜密,很有大将之风。
    总部跟着右路行动,军情参谋各司也在右路,不过三路之间联络信道畅通,塘马奔驰不停,特别是每数十里设立一个军鸽站,可以飞跃崇山峻岭,使通信更加快捷。
    不过惟功不打算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的指挥,左中两路的指挥官都有足够的经验,身边也配备了大量的参谋人员,军情畅通,敌情没有战争迷雾,一切都几乎就是摆在明面上的,这种仗太好打了,如果自己还事事干涉,又怎么能锻炼出好的将领出来呢?
    不过后来中路的表现还是出乎惟功的预料之外,这且是后话了。
    总指挥的名义其实在大明正规的官场序列里叫“提督”,也就是战场经略,只是这个头衔一般只授给文职官员,某巡抚或某个总督,授给提督军务衔,然后总领战场上的所有兵马。大明的武职官太容易到顶,一个总兵就是武职的最高荣誉,九边重镇的总兵还算是位高权重,普通军镇的总兵有时候就只领自己的一营,两三千人加几百家丁就是全部力量,平时还好,战场上可能调动几万乃至十几万的大军,总兵可能有好几位甚至更多,没有一个提督兵马总镇全部,战场上可能会陷入各自行事的泥沼之中,由文官出任战略层面的最高指挥,胜了就是运筹之功,是头功,败了就是武夫们不肯效力,没有贯彻文官的命令,总之风险是武将的,收益却是文官拿了大头。
    惟功这里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事实上辽阳还有分守道,海盖四州有兵备道,这些道员都是高等文官,只对巡抚负责,这样的战事认真来说是要巡抚来总其责,某道负责一路大军的指挥,某个文官负责粮道等整个后勤,在惟功这里,一切旧有体系都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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