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去,走了一刻功夫,却见前头一大群人挤在一起,吵吵嚷嚷,十分热闹的模样。
    “走,看看去。”雒于仁最喜欢热闹,若不是举人身份,反象个任侠使气的轻侠。
    众人和他相识才半个多时辰,但已经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此人要去瞧,众人无可不可,当然也是跟着。
    说起来这七人还真没有什么不敢去看的,会试在即,这七人再衰也得有一半会考中成为官员,新科进士光环加持,百邪不侵,还真没有什么事叫他们害怕来着。
    相隔不远,几步就到。
    再近一些,便能听到吵闹的声响。
    原来是一群湖广过来的客商被官店的人拿了,硬要住店,所带货物,不准自己贩卖,只准放在官店代卖,另外,亦不准住入私店,只能住这个官店,住宿费用,超过私店十倍以上。
    这些客商如何肯依?他们辛苦贩卖货物,是将江陵一带的土物沿着新野南阳再到开封,然后过黄河,再经开封到临清,德州,沿运河北上这一条道路。
    这样走法,一半多是陆路,就算有河也是小河,不象从南京浙江出发,一路可以从水路北上,十分从容,他们这般吃苦,人人头发里全是尘土,散开来,怕是能抖出一两斤的灰出来。衣服也看不清楚原色是什么模样了,脸上的皱纹之中,怕是都能抖出几两灰来。
    他们的货物,多半是各色土产一类,大包小包的放在地上,摞在一起,恐怕也能值过千两银子。
    这么多货物,官店直接扣去,说是代卖,谁知道能拿到多少货款,不要说利,本钱能不能拿回来,根本就是撞大运的事。
    “他们不该图省六里地。”
    方从哲祖籍是浙东,但永乐年间先祖任锦衣卫指挥使,举家搬到京城,已经是正经的京师土著,现在家落中落,前些年回原籍依祖产过活,没有住在京里,但京师情形,十分清楚。当下只叹气道:“绕道多走六里地,从宣武门进城,怕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叶向高道:“外地客商,若是初至京城,谁知这些厉害?这几天这样的事,我算是看够了。”
    他们也是实在找不着别的住处,也不想住的太远。崇文门这里距离礼部贡院走路也就小半个时辰就到了,贡院开龙门那天,半夜就得过去排号,住的太远了,一路全是人,赶路就得耽搁很久,万一排到什么“屎号”那可就真完了。
    但住在崇文门这里,这种事又是天天看的见,也真是闷气非常。
    “你们这是要作死啊。”
    一个喇虎头目提着一根哨棒,满脸杀气的走过来。
    众多青皮混混原本是围着这群商人,这会子赶紧也是散开。
    “你们他娘的是给老子上眼药来了?这他娘的是谁的官店你们懂么?这是潞王殿下的,当今天子万岁爷的亲弟弟!”
    这喇虎头目先横眉立目的叫骂了几句,接着便是重重一棒,打在一个客商的腿弯处。那客商闷哼一声,顿时被打弯了下去,这喇虎反手一棒,又是砸在这客商腰上,接着打发了性,头上,脸上,胸口,胳膊,一连七八棒打下去,这客商先还惨叫,接着就只能哼哼,眼见再打下去,就得活活打死。
    “饶了他吧,我们住店。”
    “货就给店里贩卖,多少不拘给我们返点本钱就成。”
    “返本?”打人的喇虎原本就铁心要讹这些湖广商人,要是近道的商人,比如直隶商人,或是山西商人,好歹给点面子,山东商人可能勾结响马……山东响马这些年越闹越厉害,大股三四千人,小股也几百人,不乏道上赫赫有名的好汉,大行商多半也和响马勾结,所以京师喇虎,格外给山东行商几分面子。
    象湖广来的这些土包子,怎么看都是能随意揉捏的,不坑他们坑谁?
    官店的嚣张,由来也非一日,时人这般记录:此一店也,号召百千虎狼,窟穴其中,而择人而食,致使市货壅,行旅散,游手无赖,相聚为奸,而闾苍心非,轻语变乱……
    落入官店手中,便是落在虎狼窝里,此时那喇虎头目相一相客商额顶,手臂紧握,预备这一棒打在天灵盖上,直接开销打事。
    打死了,送左家庄化人场一烧了事。
    谁还敢报官不成!
    “住手!”就在此时,有人喝止。
    “谁他娘的多事?”喇虎大怒,拿眼去看,不相干的赶紧让开。
    这一看,却有些楞征了。
    说话的是一个青年官员,穿着七品文官的补服,手牵着一匹老马,身边一个老仆,捧着衣包,一脸的惶恐。
    这应是一个才从家里出来,预备上衙门办公事的官员样子,就是时间有些不对,按理来说应该是早晨这样出门,带着衣服,散值回家时换平民衣服,方便自在一些。
    方从哲很内行的道:“这应该是个翰林。”
    叶向高点头:“嗯,朝廷有制,新科进士授翰林,由光禄寺供给食料三餐,这位是到衙门吃饭,顺道查阅典章书籍……应该是个勤勉的人。”
    翰林初授,朝廷优礼这些读书人中的人尖子,供给上十分丰厚,一日三餐,都可以到衙门去吃,然后有差事的,一般也是文事……或编书,或帮着修史,总之,打酱油的不妨吃了饭抹嘴回家,穿一身公服的,肯定是要加加夜班,说他勤勉,也不为过。
    方从哲继续道:“而且是湖广籍的翰林。”
    “何也?”叶向高道:“就因为救的是湖广的行商?”
    “这倒不是。”方从哲道:“听他说话口音似乎是江夏一带。”
    “我却不信,一声住手就听的出来,我们打赌吧。”
    “成啊。”方从哲无所谓的道:“这个酒是李兄做东,如果弟输了,写条子叫几个诗妓来佐酒,叶兄你输了,一样办理就是。”
    李甲眼中光芒一闪,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摇头一笑,并没有说出口来。
    杜礼几个,则是一直看着那边的情形,对这边没有太注意。
    方、叶二人,明显不愿多占李甲的便宜,既然李甲坚持请酒,那么,他们不论是谁,小赌一个东道,就算将李甲的人情给还了。
    其实两人虽然是世家子弟,但从衣着打扮来看,并不是很宽裕,由此可见,两人年纪都不大,可是心思缜密之极,没有一点儿可乘之机。
    那边已经更加热闹了。
    一看到是个官员,官店中的各人有些忌惮,为首的喇虎神色还是大刺刺的,手上的动作也是停了。当下只是皱眉对那官员道:“这位大人,好生去当你的差办你的公事,我们这里是买卖,是王店,你别掺合。”
    青年官员怒道:“就算是天子的皇店,亦没有当街这么打人,更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嘿,你是哪个牌名上的?报官职名讳来听听,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拦着这事。”
    “本官翰林编修郭正域,有没有这个资格?”
    “翰林……”
    一听说是翰林,喇虎等人,也是深深忌惮,狠狠看了郭正域一眼后,喇虎头子恶形恶状的道:“好不容易考中的进士,我劝你,以后这样的事少管为妙。否则,招惹上你惹不起的人,怕是这十几年辛苦要白费。”
    郭正域年纪不大,应该是这一科刚考中的进士,所以这喇虎的威胁,十分有力。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郭正域冷笑道:“若是我不敢管你们这样的事,还真不如回家。堂堂大明,朝中怎么尽出奸邪之辈,你们这些开官店的,还有锦衣卫,朋比为奸,做尽恶事,我辈之中,稍有良心的,岂能就这么容你们祸害下去。”
    “说的好。”
    “这位是好官。”
    “咳,好官是好,可惜就是少啊。咱这里,哪天不过几十个官,看看有哪个说是读圣贤书,出来管这闲事的?”
    “这倒是,那边的几个官店,有不少就是朝中的大官和勋贵合伙开的,这事儿,没法说。”
    “这个大人年轻气盛,怕是要给自己招事啊。”
    话犹未落,官店的人虽然气的要死,也只能退避。当众和一个翰林动起手来,朝廷绝不会允许,真出什么大乱子,得砍人脑袋。所以又气又恨,仍然是避让开去,不敢再说什么。
    但事情还没完。
    突如其来的,几个壮实汉子站了出来,一个中年男子,脸色腊黄,三角眼中闪着阴森的光芒,看着郭正域,冷然道:“这位大人,说王店就说王店,扯我们锦衣卫做什么?”
    一听说是锦衣卫,在场的人,顿时胆寒,情不自禁的便是后退。
    连喇虎之流,也面露惊惧,一起后退。
    京城之中,锦衣卫势力已经越来越大,渐有凌驾于东厂和地方实力之上,校尉人数这两年没有增加太多,但潜在实力却是越来越强,张惟贤的官职也越来越高,京城之中,算是神鬼辟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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