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抚台那边催过几次了。”
    “哦,知道了。”
    李如松写复信的时候,几个家丁已经跑过来催了几次。
    今日是巡抚许守谦阅操的日子,巡抚是本地的最高军政长官,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每隔一段时间,巡抚官会在宣府城中举行一次大阅视查本镇的武备情形,上到李如松这个总兵,下到普通的千总把总,上上下下都是要打点起精神来,配合校阅。
    若换了寻常总兵,早就忙不迭的换了铠甲在身,配上弓箭,佩剑,全副武装的去提点校阅事宜了。
    但李如松却不屑如此,加上心中有事,所以耽搁了下来。
    等他写完复信,再被众将门子弟和家丁们簇拥着赶到城中的大校场时,巡抚许守谦已经早就到了,高高的写着“三军司命”的大旗竖在校场门外,到了这里,抚台便成了军门,成为宣府最高的军事主管。
    “见过军门。”
    李如松穿着大红的麒麟服,腰间悬玉带,挂着腰牌等物,如果不是骑马过来,不象一个总兵官,反似一个当朝一品的文官。
    只是看模样年轻的不象话,他虽然已经过了三十,看起来还和二十来岁的青年没有什么区别,特别是眉宇之间,有明显的纨绔之气。
    到了许守谦坐着的校台之上,李如松抱拳一礼,微微打了个躬,便算是见礼完毕。
    没有负甲前趋,更没有佩剑下拜,报名递手本这一套,李如松就是李如松,一脸不伺候的表情,施礼过后,也不等许守谦说话,便是一屁股坐在了许守谦身旁。
    “下去!”
    在李如松坐下之后,许守谦左手侧坐着的一个穿三品文官补服的官员突然厉声喝斥,对着李如松道:“抚台军门面前,岂有你带兵官的坐处?今日校阅,难道你不下去持旗指挥,反而在这里大刺刺与抚台大人并坐,毫无道理,赶紧下去,否则本官具折参奏上去,你李如松必将灰头土脸!”
    说话的这位是宣府左参政王学书,正三品的大员。
    比起从三品或四品的各道道员,参政名为大参,也就是布政使司布政使的副手,在国初时候是一省的行政负责人之一,位高而权重,在此时布政使还有一些实权,参政已经等于是闲职人员,只是在地方升迁转序之内流转,真正的实权现在已经在巡抚和各道手中。
    但无论如何,参政总是高级文官,随时能转为巡抚或入朝为京卿,王学书敢当面气定神闲的指斥李如松,底气便在于此。
    “你,你要做什么?”
    但事情的发展,却是出于王学书的意料之外。
    李如松没有说什么,只是站了起来,慢慢卷起自己的袍服的袖子。
    他可是从童子时期就习武,打熬的一身好力气,两只拳头如斗般大,手力一发,青筋暴起,两臂的肌肉明显凸起,看起来十分的骇人。
    王学书等人一惊,许守谦刚刚抚须不语,此时忍不住皱眉道:“李总兵官,难道你还要打人不成?”
    “打的就是这厮。”李如松傲然道:“不过是个三品参政,却当面指斥于我,若不好好揍他一顿,人人皆以为我李某是可欺之辈了。”
    说罢便是要上前揍王学书,王学书吓了一跳,李如松的拳头看起来可不是耍的,要是在这里被揍了,疼痛不说,这脸面也丢的干净,只能辞官了事。
    当下赶紧让开,许守谦面前的一群抚标将领也是赶紧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劝说李如松不要动手。
    “真是荒唐,胡闹!”
    许守谦眼看不是事,铁青着脸站起身来,跺了跺脚,也不看操了,拂袖便是下了校阅台。
    “得,我们也走。”李如松放下袖袍,一脸无所谓的对自己的伴当们笑道:“回去打马吊,晚上烤只黄羊喝酒。”
    “大哥,”从广宁赶到宣府随着李如松的李如樟道:“这一回怕是种祸不浅。这帮子文官,一定会想办法弹劾。”
    “不怕的。”李如松呵呵一笑,神情轻快的道:“我这是故意的,京里要出乱子,水太深了,咱先犯个小错,了不起罚个俸啥的,咱李家到底还是辽东屏障,皇上心里有数,不会怎么着的。”
    “可现在有辽阳镇了……”
    “不怕。”李如松眼里也出现了阴狠之色,他轻轻屈了屈手指,微笑道:“这根刺,迟早会被拔出来的。”
    ……
    ……
    “皇儿,汝弟大婚在即,准备如何了?”
    慈圣宫中,李太后放下手中的盖碗,微笑着看向万历。
    这“老太太”,基本上已经万事不理,但宫中的事情还算是一把抓,平时除了礼佛,最关切的就是万历的子嗣问题,当然,现在这段时间,宫里上上下下的议论热点和这位太后的关注点,就是潞王的大婚典礼。
    “前日已经下令户部,取黄金三千八百六十九两,青红宝石八万七千块,各色珍珠八万五千颗,珊瑚珍珠两万四千八百余颗,今日管内库的人来同儿臣说过,黄金并珍珠各项,已经入了内库,随时能够拨用。”
    “唔,还有他的开销用度呢?”
    前年万历为了拉拢母亲和安抚弟弟,给潞王定了仪卫和在京的开销俸禄,但潞王眼看就要之国了,大婚之后,必定离京,万历心里也是明白,母亲要在这最后时刻,替弟弟争取更多的东西。
    他想想心里也是畅快,自从他登基为帝,这个素有贤名的弟弟就是他的芒刺,令得他寝食难安,特别是废立风波时,潞王有强烈的夺嫡意愿,只是冯保被废,张居正被阻,张惟功在宫门前的那一亮相,使得群臣哑然,太后也没有办法,此事就此作罢。
    万历的皇帝之位算是保了下来,但对弟弟的那一点点最后的亲情也是彻底消失,变的无影无踪。
    兄弟二人在宫中也时常见面,在母后面前,两人也是兄友弟恭,但出了慈圣宫,潞王绝不会去乾清宫,万历也从来没有私下召见过这个弟弟。
    天家无私,万历已经深深明白了这个道理。
    不过现在万历还是很大方的,这个一直给他制造麻烦的弟弟就要离京,然后在他的王国被当成一个囚犯来看押起来,当地的官员,王府长史们肯定知道皇帝的心思,潞王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符合规范,说是亲王,其实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囚徒。
    李太后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她的爱子就要离去,然后这一生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说是生离,其实也是死别。
    在英宗时,亲藩还能自请朝觐,在先皇和母妃死时还能请至京吊丧,在英宗皇帝之后,为了杜绝麻烦,在文官们的建议下,后世的皇帝取消了朝觐和吊丧制度,亲王自之国之后,一生不准离开封地,连出城给先王扫墓也要经当地的官员允许才可以,甚至有一些亲王同住在一个城中,彼此也不准往来,只能在王府之中活动。
    这样的日子,如果没有酒色自娱,没有厚重的财产支撑享乐,恐怕过的还不如一个升斗小民。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李太后才要替潞王多要一些东西,足以支撑他儿子幸福快乐活下去的东西。
    “岁支禄米一万石,钞一万贯,旗尉六百人,军一千人,以充侍卫……”
    万历小心翼翼的说着,见李太后一脸的不愉,当下便是一笑,又道:“母后放心,儿臣断不会委屈弟弟的……每年赐一万引盐引并茶引,再着地方官搜捡土地两万顷给他,这样吾弟能自己开王店,还有这么多的土地可以收租,说起来比我的皇庄还要多,怕是饿不着他了吧?”
    万历边说边笑,李太后终于点一点头,微笑道:“这样是足够使了,不过你弟弟刚到藩国,要兴修王府,身边人要赏赐,一点银子不带,岂不窘迫?”
    “母后说的是,是儿臣想的不周全。”万历赔笑道:“这就行文户部,为潞王大婚事,再取银二十万两,取入内库之后,随意取用便是。”
    “两月之前,已经着户部进二十万两,”李太后疑惑道:“再次交进,是否合适,那帮子官员,不要顶的你下不来台。”
    “母后放心。”万历自信满满的道:“申先生不比先前的元辅,他的性子,断不会叫吾下不来台的。”
    申时行的性格,连李太后也是知道,是一个好好先生,十分柔懦的模样,因而她也放下心来,对着万历很舒服的叹一口气,抚着胸口道:“昔日张先生在日时,虽然万事放心,国事也蒸蒸日上,但是吾母子度日十分艰难,你外公亦是常常抱怨,今日他不在了,虽然有些担忧,但国事倒也并不曾有所扰乱。而我母子用度,倒是宽松的多了。”
    万历的外公便是武清伯李伟,已经七十三岁的人了,身子亦不大好,但还是十分贪财。
    每次入宫,就要大箱小箱的抬回去不少东西,太后也是时常叫内使送到外家,万历对此十分头疼。
    此时他也不想说扫兴的话,而且母亲的话叫他心中升起一阵自豪感,张居正已经死了几个月,国事并没有明显的倒退和混乱,一切如常。
    他想了想,便向母亲暗示道:“张先生在时,也并非行事样样都对,近来张四维和申先生常常进言,要改一些前制,宗旨就是以宽为政,休养生息,恢复国家的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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