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人送走官绅生员民户并大量军户之后,佟士禄等人休整了一个时辰,将士们卸甲休整,马匹喂水喂料……刚刚的激战虽然时间不长,但重骑兵的战马都累的不行,身上都象泼了水一样,汗流的极多,这样的情形马的心脏跳动的很快,如果再坚持骑行,马会一匹匹的倒毙,损失就太重了。
    猎骑兵们损失不大,刚刚他们的表现也是叫众人瞩目。
    列队,发射子弹,打乱敌阵,配合火炮,然后白刃冲击,整个流程下来,打的对面的人数优势的北虏狼狈不堪,根本不是对手,现在新的军令下来,佟士禄命他们继续前行,进行哨探和架梁工作,这些猎骑兵脸上都带着骄傲的神采,慢慢的策马向前而去。
    李达和龙骑兵们在打扫了战场之后也疲惫了,他们坐在重骑兵们的对面,拉成长长的散兵线,每个人都斜握着自己的步枪,把穿着军靴的两腿拉的长长的,尽可能的舒缓身体。
    不远处,几个新兵小队的成员将收拢好的战马牵引回来,同时辅兵们将俘虏过来的北虏战马也拉了过来。
    没有活的北虏俘虏,在这种被北虏深入境内,眼看百姓遭遇侮辱,强奸,打骂,残杀的时刻,俘虏是不可能留下来的,不如化成一颗颗首级,又是军功,银两,还可以震慑这些残暴的敌人。
    “刚刚老子看到梅巡按叫人点算过了,六百一十七级,”李达坐在田埂边上,两脚的后足跟在地上踏出长长的印痕,他整个人半躺着,一脸的舒服惬意,从一个破落军户到指挥一百多人的局百总军官,这已经是超迁,这一次又立了这么大的军功,李达心里如何能不高兴。嘴里含着一叶草茎,李达乐呵呵的道:“老子怎么算这军功都够用了。”
    辽阳镇的升迁除了因为才能受到重视和赏识外,最硬的标准当然就是军功。
    斩首是很重要的军功,当然以辽阳镇的精确高效的体系,不必以斩首这种僵化的硬性标准来做为唯一的军功标准,但首级计功毕竟是二百多年的传统,在军人心里仍然是最硬通的标准,李达做为这一次大战的指挥者之一,最少可以算几次大功,升到司把总级,应该是足够了。
    “头儿你莫高兴的太早。”
    李达的指挥风格是战场上就得听老子的,不准废话,平时就大大咧咧,和麾下的弟兄们能够打成一片,说话并不怎讲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有人泼他冷水道:“这一次你动手抽了那读书相公的鞭子,他们准定到总兵衙门告状,就算上头不怎将生员放在眼里,到底大面上得过的去,你想计功升级,难了。”
    “入你娘的马苏,偏你乌鸦嘴。”
    李达心里也是一阵烦恶,升官受赏他当然是想的,老婆孩子全指着他,怎地能不想?辽阳镇新的军饷体系已经出来了,军心大振,每个人都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他现在月饷已经涨到六十两一个月,听到消息之后,李达跑到杜家和几个旧日邻居家里,好生吹嘘了一阵,杜家的几个娘子媳妇脸上都是讪讪的,这些娘们没见识,见城里赚钱多,正在鼓动自家男人想法退伍回来,不冒风险,每日也是有酒有肉,象杜忠那样,才叫人放心。
    待新的薪俸标准一出来,各家都是疯了一样,李达这种破落军户,现在也是拿六十两一个月的俸禄,一个月十亩好地,以前指挥使都没有这样的实力,这十年兵当下来,就算是指挥使也比不过了。
    要是能做到千总以上,参与商行分红……
    这个梦,李达在某个夜里做过,自己家的院子里堆满了金银,怎么用都用不光,后来他笑醒了,将这梦告诉浑家,妻子当时眼中也是神采奕奕,陷入沉思之中。
    只是在他临行时,妻子才淳淳劝告,叫他无论如何保重自己,再想着立军功,也需有命来领,对家人来说,到底还是活着最重要。
    被马苏这么一说,李达的梦似乎做醒了一样。
    打人的事他不后悔,不过一个小军官抽了生员的鞭子,搁在辽镇,估计落不得好,要是动静闹大了,漫说升官,怕是脑袋也未必保的住。
    著名的导致明朝失去翻盘机会的吴桥兵变,无非就是孔有德的部下沿途得不到供给,饿着肚皮赶路,后来几个小军官带人偷了当地士绅家里的一只鸡吃了,聊以充饥,结果士绅家里要重罚这些犯法的军官和士兵,激起兵变,最终明廷花费巨资,聘请葡萄牙火器教官和佣兵,打造出来的西式火器部队全部成为叛兵,而且将登莱地区打的稀烂,辽东等地数省出动大兵,历时一年,耗费巨资,才将兵变平定下去。
    而孔有德等东江镇诸将,带残兵精锐,投入满清怀抱,成为带路的大汉奸。
    明末这种鄙视军人的风俗,绝不是零星偶例,而是一种严重的社会现象。
    这也是唐末藩镇互相攻伐,武人为祸太厉害之后中国人的反思,宋人开始严格压制武人,几百年之后,这种风气已经渐渐深入人心,纵使是李达这样有个性的军人,在打完人后,被部下这么一提醒,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入他娘的,还真能砍了老子的六斤半去?”
    李达最终还是摆脱了这种无谓的担忧,他信任上头,最信任的当然还是惟功这个总兵官。他对众人道:“俺们的总爷,不是那种砍自己部下脑袋,讨好那些酸丁的上司。”
    “这话说的是,要不是总爷,咱辽阳的军镇也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总爷若是肯放低些,分守分巡的各道衙门怎能红眼鸡一样,天天盯着咱们不放。”
    镇守辽阳总兵与各道衙门不和,与巡抚和辽镇也不和,这在辽阳已经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对这事,大家和朴实的大明百姓一样,选边站队……既然在辽阳端碗吃饭,漫说总爷是那样的可尊敬的人,是一个能叫大家供养牌位的大人,就算是普通平常,只要端他的碗吃饭,总也得站在他一边才是,只是无论如何,都没有站在惟功这样的大人身后,叫人觉得安心坦然便是。
    “全体龙骑兵,整队出发!”
    此时塘马过来,休息时间已经到了,连收拢战马回来的士兵们也休息了好一会儿,战马也重新喂好了水和精料,恢复了精神体力。
    每个人将自己的火枪重新放在枪袋之内,刺刀悬挂好,李达左手持缰,右手按腰,策马在队伍最前,重骑兵们没有穿甲,和辅兵们已经穿行在官道之上,龙骑兵们殿后,猎骑兵在最前,从李达等人的位置遥望过去,就象是一条条火红的赤蛇,在官道上蜿蜒曲折,迅速前行着。
    “走了!”
    最后时刻,李达挥了挥手,全体龙骑兵按旗队拉开距离和间隔,成为行军队列,然后在均定的步速之下,向着沈阳方向穿行过去。
    ……
    ……
    援沈支队打了半个月,深入到沈阳等地腹地,与北虏前前后后打了三次大仗,十几次小规模接触战,斩首一共九百七十余级,规模也从开始的精干小支队变成了半个骑兵总队都出动,同时组建中的龙骑兵也又出动了三个局,加上两个局的猎骑兵,骑兵由马光远带队,仍然接受佟士禄的协调指挥,仗打的坚决干脆,十分漂亮。
    在感觉北虏往沈阳方向继续调拨重兵后,佟士禄也是下令部下全部集结,预备退回辽阳。
    此次北虏的甲骑就有六千骑以上,而辽阳镇只出动了不到两千人的兵力,虽然十分精干强悍,佟士禄甚至有信心与北虏正面决战,但加上大量的牧民,北虏可以一战出动两三万人之多,这个人数差还是有点大,为了保险起见,要么倚城而战,要么退走。
    在考虑到和辽镇的关系以及辽镇在这一次的表现之后,怎么决定,当然是显而易见之事了。
    “我等出兵援助,救得大量百姓军民,今北虏大聚,只得暂且退兵了。贵镇不敢出城,也就不必相送了。”
    在沈阳北城门的翁城和城楼之下,佟士禄故意派了几十个大嗓门的塘马和架梁,策马跑到城门和城墙附近,不停的大声叫喊着。
    这喊声不仅是城头上的辽镇士兵能听到,想必城中的不少军民也能听到。
    只要有人听到,城中顿时就会传遍,辽镇不敢出城,辽阳镇却是在沈阳附近穿插做战,屡破北虏之事,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传遍全城了。
    这对李成梁和辽镇的打击,不可谓不重!
    “父帅,这些厮们如此嚣张,叫我出城去会他一会。”
    李如梅闻言大怒,请求出城。
    “晚了。”李成梁面色阴沉,指着大队辽阳骑兵道:“人家已经开始离开,他们要走,必定是北虏甲骑大至,我们现在出城,替他们填包子馅?”
    在场的辽镇诸将,无不皱眉,他们都是久经战阵了,李成梁的话,当然十分明白。
    只是无论如何,大家都感觉到这位赫赫威名的大帅身上有一点明显的暮气……若是换了十年前的李成梁,先下去搞定这帮捣乱的辽阳过来的后辈,再痛击北虏,又能如何?
    现在的李帅,暮气沉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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