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种种变化,涉及到金钱走向,市场商品和人力价格的变化,田骨田皮,庄园兴建,辽阳镇的种种举措,几乎是对城中的卫所武官和缙绅们带来极大的影响,武官们在辽阳之变后已经认清现实,而缙绅们的不安和反感与日俱增,可以说是刚刚开始。
    眼前这些生员们的反应,只不过是文官和缙绅的这种情绪的外放而已。
    不过,他们抓住惟功对儒学和孔庙的漠视来说话,倒也是捉住了真正的破绽,所以说起来振振有词,十分有理的样子。
    历来地方官员上任,拜上帝庙,敬城隍,做这些事情只是可做可不做,但拜祭孔庙,修筑学宫,却是历来地方官必为之事!
    衙门可以不修,路也能不修,但如果某官任内孔庙和学宫出现什么漏子,他就等着清议暴起,乱蜂蛰头的下场吧。
    惟功虽是武职官员,但亦是镇守一方的大员,对孔庙和学宫持完全的忽视态度,这确实是一个可大可小的漏洞。
    “我等当去分巡道上书,上公揭,极力言说反对兴造之事。无端扰民,浪费资财,实在是不可取,应该立停!”
    杜礼趁机鼓动,他是最近最活跃的人,此时振臂一呼,倒是真有一点领袖的风范出来。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是啊,这样等于和镇台撕破脸皮,我等虽是生员,行事亦不可如此鲁莽割裂。”
    “对的,大家先订个酒楼,号召个雅集,边喝酒边谈最好。”
    若是以往提起喝酒会钞,杜礼肯定是往后缩的,他家家境是生员里最平常的一个,自己孤儿一个,还好现在依靠杜氏家族的力量,他自己买了院落宅邸,钱也花的差不多了,所以手头甚紧。
    不过今日他却是步上前来,带头道:“雅集也好,就在庆丰楼好了,定五桌,我们同去。”
    “好,同去,同去!”
    一个学宫肯定不止五桌秀才,不过有的老秀才根本很少过来,中青年的秀才也不理他们,有的秀才一心致学,根本不参与这些活动,所以大致算算,五桌也就差不多了。
    也是在辽东,若是在江南,谁敢说请一城的秀才吃饭,大约就是得了失心疯了。
    杜礼在前,众人在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往着庆丰楼的方向而去。
    ……
    ……
    五更过后,海盗们就用小船上岸了。
    浩浩荡荡,如蚁群一般,十足的壮观。
    清晨时比半夜还冷一些,到底还只是春季,黄敬趴在城头往下看时,人就止不住的哆嗦,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看着眼前的情形激动的。
    这样大股的海盗群,最少在万历早期是很难得一见的。北方群盗,最多也就几百人行动一下,也不敢侵犯州府,把动静闹的太大了。
    南方海盗,嘉靖年间就有几万人的规模,大股的倭寇,真倭只有十分之一,十分之九就是沿边的汉人海盗。
    到万历中后期,出现好几股大规模的海盗,广州的刘香就是最强的一股,部众有好几万人。
    在黄敬眼前的这一股虽然有两千来人,在南方就只能算是小股海盗了。
    就算如此,声势也很惊人了。
    大量的小船载着那些一脸狞恶的汉子,多半是手中拿着各式长刀和腰刀,也有少量的弓箭,火器极少,除了少数的南方民间流过来的鸟铳外,真正的制式火铳这些海盗是弄不着的。
    每艘小船有十几人,两千人一起登岸,用了近两百艘小船,密密麻麻,象是大群的蚂蚁在集结行动。
    在北城城关之上,黄敬哈哈大意,心中着实得意。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有一种想法,如果能将这些海盗收服,真正长居在中左所,被自己所用的话,就算是海盖参将杨绍先,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当然,当务之急,是要将横亘在他眼前的大片的港口区,船厂,兵营,甚至还有那些民居,全部烧光!
    就算是民居,他也看着十分的不顺眼,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刺目伤心。
    甚至,是从金州卫绵延到中左所的大道,他都想拆除填平!
    这条官道,联接金州和中左所,近百里长,全部是先压好路基,夯实土,再垫细沙石,这都是按古法修筑的上好官道,和大明的那种只垫土的道路完全不是一回事,官道两边还有排水沟渠,还种了树木,每次一看到这样的道路,黄敬就感觉是一柄利剑,插在自己的心口。
    眼前的一切,在慢慢毁灭他权力的根基,把整个中左所甚至是金州卫都连根拔起了。
    从卫指挥到各千户所,各堡,各寨,所有的武官都多半和黄敬差不多的感觉,只是他们心里清楚并明白,有驻海盖等州的各营,在金州和中左所的两个千总部在,他们有所异动的话,会遭遇毫不留情的镇压!
    现在好了,眼前的一切会毁灭在海盗手中……身为中左所的世袭千户,黄敬对海盗的德性太清楚了。这就是一群野兽,畜生都不如的家伙,沿海地方,他们都欠着累累血债,杀人抢劫,无恶不作,妇人孺子,一样残杀,绑票撕票也是常做的事情,多少良善积德人家,毁在这帮家伙的手中。
    只要叫他们上了岸,肯定是先杀人立威,到处砍杀,然后确定无人抵抗之后,再强奸妇人,用威胁儿童性命的方法,逼迫人们拿出保命的银子和粮食来。
    真的拿不出来的人家,为了立威,他们一样将孩童和女人斩杀。
    今次上岸,他们只需要打跨那股营兵,一切就尽在掌握了。
    黄敬的脸上,浮现出阴毒之极的笑容,他叫人拿了椅子,舒舒服服的坐在城头上,他要亲眼看看那些外来者和背叛他的军户们的下场,他早就有言在先,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今天南城和北城的城门,一律不准打开!
    ……
    ……
    急促的鼓点声中,中左所千总部的所有战兵们开始束甲。
    辎重兵们帮忙将所有的铁甲从库中取出,平时的保养和维护也是他们的职责,在战时,他们要负责将战甲取到每一列战兵的身边。
    鸳鸯旗队的战兵们则互相帮助束甲,杀手队穿两层甲,一层锁甲和一层带护心镜的铁鳞甲,他们彼此帮助,将腰带紧紧杀在腰间,固定好铁甲,戴好铁盔,系好头盔下的系带,然后是顿项,卫足,护臂,每兵穿戴完毕之后,身上的负重是五十斤,再加上手中的兵器,重量已经很重,而有的杀手队员还精通弓箭,他们在身上会带着一轻一重的两个箭袋,抛射用轻箭,近距离用重箭,不过海盗没有披甲,今天的弓箭手全部携带了轻箭。
    每个战兵穿戴完毕后,不可避免的都有些气喘,手中的兵器和这几十斤重的东西穿在身上,实在是不小的负担。哪怕是已经吃了几个月的高热量食物,加上高强度的训练,仍然是不小的负担。
    战场预计就在兵营外,到船厂之间,相隔不到一里,所以可以在军营中束甲,否则的话,就该提前出发,在战场上等海盗上岸时再披甲也不迟。
    方阵长枪手队则是一层铁甲,铁盔,顿项,护足,样样不缺,整体重量是一层铁甲加上这些护具,再有十斤重的铁枪,身上的急救包和水壶等用具,一共不到五十斤,相比较鸳鸯旗队的战兵,他们要轻松许多。
    只是方阵长枪手多半是新军,士官和军官才是老兵,他们的神色,倒是比鸳鸯旗队的战兵要紧张不少。
    火铳手队束无袖铁甲或去了袖子的锁甲,不戴头盔,只带圆笠帽用来遮阳,身上是一条宽大的斜背着的武装带,带子上是十来个小瓶,内里放置份量正好的火药,在他们的腰间则挂着一左一右两个方型的牛皮包,里头是磨好的大小适中的弹丸。
    在他们的屁股上头,挂着长长的搠仗,这东西在当时的东西方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区别。
    所有的士兵披甲完毕后,各排的旗队长吹动口哨,将整个战线带为三列纵队,军营门已经大开,哨马和架梁马等轻骑早就奔驰出去,在预定的迎击海盗的战场四周来回的奔驰,一个局的骑兵在轻骑身后,他们也穿着了铁甲,身下的战马在不安的嘶鸣着,已经长久未经历战阵,这些战马也需要慢慢适应。
    按张猪儿的命令,骑兵局分成五十多人的两股,分列在预定战场的两翼,在步兵没有完成纵队转换布阵之前,骑兵还可以起到保护的作用,敌人就算有伏兵一类的东西存在,也得先打跨两翼的骑兵之后才能威胁到步兵。
    虽然才七百来人,整个队伍,却是呈现出惊人的整齐与肃杀之气。
    “好了,出击!”
    张猪儿也是披了两层甲,他的坐骑相对于普通的骑兵要高大一些,足可负担他的体重和甲胃的重量,司把总以上的武官,甲都是锁甲配山文,加上顿项护足,还有精致的凤翅盔,与普通的骑兵和步兵都有明显的不同,防护能力很好。但在这一刻,张猪儿还是有十分紧张的感觉,他没有打过这样的仗,个人的生死荣辱并不是他害怕的原因,他害怕的是打不好的话,有损辽阳镇和惟功的声威,带着这种惶恐的情绪,他的初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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