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王兀堂还谈笑自若,现在他感觉一根绞索绞在自己脖子上,越勒越紧,自己已经快喘不过气来了。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穿着明国普通百姓袍服的青年,居然有这么显赫的身份?
    大明的国公是什么地位?还是从李成梁身上来有直观的感受,李成梁坐拥大兵,辽镇总兵官,征虏前将军,镇辽十余年,斩首数千级,也就封了个宁远伯,眼前这位小爷,居然是嫡国公的身份!
    王兀堂坐不住了,他也趴在地上,跪下叩头道:“野人无状,请马法恕罪。”
    “请马法恕罪!”
    女真贵人们也全部跪了下去,战战兢兢,会汉话的当然用汉话,不会的也是用女真话大声叫嚷着,脸上是一脸的诚敬之色。
    何和礼等青年也是全部跪下,只是脸上好奇之色多于惶恐。
    这些年,虽然辽东有一个李成梁,看似强势,其实大明对边墙之外的控制远不及当年,在英宗和宪宗年间,经常出动十万以上的大军扫荡边墙之外,那时候的诸夷对大明是畏惧到骨子里去了,象王兀堂这一辈,好歹从长辈嘴里听说过大明的厉害,这种敬畏还是留在了内心深处,遇到惟功这样传说级别的大怪兽,那种敬畏自然而然的就起来了。
    至于称惟功为马法,也是女真人遇到真正的大明贵人时的称呼,将大明贵人称为祖父是当时女真部落首领的惯例,比如王兀堂在起兵之前曾经写信给李成梁,便是以马法相称,虽然威胁要犯边,称呼上仍然是不敢马虎的。
    “诸位请起。”
    惟功的神色变的严肃起来,待众人起身之后,他方对着王兀堂道:“我的提议,首领以为如何?”
    “野人当然信马法的。”王兀堂道:“只是我等罪人已经犯边一次,上表请罪是应该的,怕就怕,宁远伯不会放过此事。”
    努儿哈赤熟知内情,知道李成梁和张惟功势成水火,他心中暗笑,知道惟功不会理睬李成梁的态度。
    果然,惟功笑道:“宽甸这里属本镇的辖区,李帅不必过于多事。你们先请罪,然后我自会向朝廷分说清楚,并且替你请一道敕书来。”
    敕书就是五军都督府的事,地方官员怕麻烦,文官也不想和五府打交道,惟功却是有掌府事的七叔在左府,一道敕书是小事情,朝廷哪一年不发几十道,小事耳。
    “野人谢过马法!”
    王兀堂虽然年迈,此时却是差点哭出来,一道敕书就是他心里的执念,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起兵前还在给李成梁的信里抱怨自己受到了轻视,惟功如果真的给他敕书,真是叫他做什么都可以。
    “先谢罪,然后再谈恢复互市,还有,日后如何处理冲突,也应该有一个统筹的办法。”惟功沉思着,并没有把自己内心深处的考虑说出来。
    整合女真是一步步慢慢来的事情,操切不得。
    “不管马法如何进行,以后栋鄂部都是马法手中的刀枪,跨下的战马,驱前的猎犬。”
    王兀堂趴在地上,拔出腰间的小刀,用力在自己额头上割了一下,鲜血流下,誓言立下,此后只要他是栋鄂之主,就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
    有不少够身份的部落贵人,也是有样学样,拔出小刀来,割面盟誓。
    这是蒙古人流传过来的习俗,栋鄂部的人也不大习惯,有人掌握不好力度,割血成飙血,弄的满屋都是。
    不过气氛也是十分良好,盟誓完毕后,大家都是呵呵笑出声来。
    其实和大明翻脸,和李成梁作对,大家的压力看来也是真的不小啊……
    现在抱着了另外一条很粗的大腿,虽然李成梁的麻烦还在,毕竟也是解决了问题,所以众人盟誓之时,看来是真的诚意正意,对惟功也是真的充满了感激。
    “马法请在我们的城寨住上几天,我们杀牛宰猪,大宴宾朋,请附近的都督和指挥前来赴宴,一起参拜马法。”
    “很好,那我们就叨扰栋鄂部了。”
    惟功笑的满面春风,这一次除了栋鄂部,附近的女真部落他都见一下是最好不过,招抚制服女真,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如果他现在有三五十万精兵,而且狠的下心肠,不妨将附近几百个部落的女真人不分男女老幼的铲除,反而几十年后死在这些夷人手中的汉人也有几百万人,可惜现在他并没有这个力量,以夷制夷,自然就是最好的先手。
    至于另外一个部落……
    他将眼光转向觉昌安和努儿哈赤,笑容十分和善的道:“今日一遇,也要与你们父子二人,好好饮上几杯。”
    觉昌安不觉大喜,躬身致谢,努儿哈赤当然也是拜谢,只是感觉后脊背发凉,怎么看惟功的笑容深处都是不怀好意……
    ……
    ……
    此后数日,惟功都是与栋鄂部在内的诸部女真欢宴。
    不仅是觉昌安父子,花甲之年的塔克世也赶了来,什么忙子、朱长革、张海、来留住、付羊公、虎刺海、忽失八……在第三天时,哈达部的王台也带着三百多从人匆忙赶来,以惟功的身份出现在女真地界,这是一件可以记入史册的大事情,王台熟知大明情形,自然不会放弃这一场大热闹,当仁不让的赶了来,与王兀堂并列女真主角之一。
    其余朱长革和张海等人都是建州左右卫的都督或是指挥使,全部是各部的实力派,每个部落都有数量不等的男丁。
    在他们赶来的时候,无不是盛装打扮,带着自己的精强护卫,有一些大部落也能凑起一两百人的披甲,全部披甲,戴铁盔,佩弓箭,持兵器,但看到惟功的时候,无不是翻身下马,单膝跪下,行大礼参拜,没有一丝怠慢之意。
    而看向他们时,惟功都总是情不自禁的瞟一眼努儿哈赤,几天下来,努儿哈赤都被他瞟毛了。
    这些部落酋长,城主,寨主,现在看似威风凛凛,在十几二十年后可是被努儿哈赤给剿没了,所有的建州部落全归于他一人,眼前这些什么都督,指挥,全部烟消云散。
    当然,努儿哈赤也是得到了李成梁的支持,他的部落之所以被称为建州部,主要原因不光是一个建州左卫的世袭指挥头衔,眼下这几十个部落头人,除了王兀堂等少数人之外,多半都有都督和指挥和头衔,并不值钱,努儿哈赤家族是正经的永乐年间的猛哥帖木儿的后代,指挥印信从永乐年间传下来,他家的指挥银印是正经的建州卫的指挥,含义和普通的都督指挥是不同的。
    再加上三十道敕书,努儿哈赤只要有心做大做强,加上一定的能力,想不成功也是很难了。
    以前惟功一心想诛除他于未起之时,现在么,倒是换了一个想法了……
    “虎子你的志向是什么?”
    努儿哈赤在李成梁家时被称为虎子,惟功觉得这名字蛮好的……既然好就拿来用了,这几天他都令努儿哈赤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时不时的聊上几句,一来二去,俩人倒是真熟了。
    “呃,小人的志向就是带着族人过好日子。嗯,还有效忠大明,永远为大明守边,为大明镇守一方,保一方太平。”
    “哦,好志向。”惟功大加肯定,欢笑道:“将来我一定支持你和你们的部落。”
    努儿哈赤大喜,不过转瞬又带着怀疑,他总觉得眼前这位在给自己挖坑,不过以他的智慧,实在想不明白到底陷阱布在哪里。
    刚刚的话当然不尽不实,他比觉昌安年轻时的志向更进一筹,混一女真部落,统一诸部,建国称汗,这才是他的目标。
    当然现在他还没有狂妄到想攻伐明国,攻打大明可不是他现在的目标,人的野心是跟实际情形的变化而变化的,部落披甲不满百,现在就想进攻大明,找死也不是这么找法,努虎子没有这么蠢。
    “总之,”惟功拍拍他的肩膀,大有深意的道:“日后遇到什么困难,来找我便是,我无有不应。”
    “多谢马法了。”努儿哈赤感觉到惟功确实有诚意,语气不觉也是恭谨起来。
    “哈哈,不要叫我马法,叫声大人就行了,我没那么老。”
    ……
    ……
    “我等今日为马法饯行,祝马法一路顺风。”
    “过一阵子,我等到辽阳去拜见马法。”
    “马法请有空的话驾临我们哈达部,我哈达部上下一定竭尽全力将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马法。”
    “你这家伙拆我的台么,”王兀堂听到王台的话,笑骂道:“我们栋鄂部就藏奸了不成?”
    几天的相处下来,惟功是酒到杯干,面不改色,说话也是豪爽直接,不象明朝的文官冷若冰霜,总以对蛮夷的态度对这些夷人首领,武将们虽然称兄道弟,却只想着贿赂和钱财,有时候又杀良冒功,十分凶残,惟功却是叫这些夷人首领真正感觉到了什么是上国大官的气度,声声马法,也是叫的情真意切起来。
    待到今日惟功决意离开,栋鄂部大开宴席,整个城寨原本是分为三层,分套城外城和内城,内城还设有栅栏,只有最核心的贵人和亲属,加上卫兵才能进入,今日却大开城门,不仅是贵族头人,连普通的诸申也放了进来,王兀堂是刻意如此,要叫惟功知道,不仅是贵族头人们知道此事,连部落之中所有人都识得惟功,知道栋鄂部已经投效了这位大明来的青年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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