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麻袋被堆放在林绍忠家后园里头,滚做一堆。现在三老爷还在治伤,在大老爷府里没回来,林府的人已经在准备了,尖刀,还有人到外头去挖坑,预备埋人。
    林绍忠在自己府里杀人不是头一回了,血债累累,尸首扔在外头有很多麻烦,城中也不是没有文官的,叫人抓着把柄也不大好。
    在后园外一处荒地附近,林家死了不方便直接抬出府去的人,就是挖着深坑埋在这里。
    这种事,下人们已经做的驾轻就熟,简直毫无心理负担。
    “这是辽阳镇兵,不会有麻烦吧?”
    “嘁!你也知道是兵,死三个小兵罢了,难道还真的到我们林府来要人?”
    这附近,林氏三兄弟已经分了家,不过府邸相隔很近很近,大爷府在中间,老二在左,老三在右,一条大街几乎叫这兄弟三人占了一半,其中老大的府邸占地最多,老三最小,但小也有五进套院,只是格局小些,也有花园,当然,不及老大家的三分之一大。
    就算这样也足够了,一个千户,住五进套院,有家丁丫鬟伺候,想玩的女人都能到手,还有什么不足的?而且就在大哥府邸边上,有什么事情就好照应,家人无形之中,心理上也有大靠山的感觉。
    ……
    ……
    听着挖土的声音,麻袋里头的麻登云扭了扭身子,极不安也极认真的道:“朱尚骏你这厮是和大帅说清楚了吧?”
    “嗯,那当然。”朱尚骏心中其实也是七上八下的,不过还是很笃定的道:“大帅说这事儿交给王国峰料理。”
    “嗯……”
    他的一左一右,同时响起两声闷哼声。对军情局的人,纯粹的军人天然的不报好感,这个部门太隐秘了,也叫人感觉危险,甚至有受到威胁的感觉。
    据众人所知,军法官几次处理的重大案件,影影绰绰都似乎是有军情局的介入的感觉……当然,军情不负责军纪,不论是贪污还是违反军规,都不属于军情局的业务范围,那几次事件,应该是涉及到了本营以外的势力,所以出动了军情局,这一次,应该也是如此罢。
    不过,就算这样,一想到要和军情局的人打交道,哪怕是装在麻袋里头,这三个人还是情不自禁的有了不舒服的感觉啊……
    在面见惟功的时候,朱尚骏自请单独谈话,当然是有极要紧的事情……这事也是在他们伸手架梁子的时候就想好了。
    辽阳镇初至,需要展现力量,在最短时间内震摄人心,展示自己的存在。
    今日的这一场冲突,就是最好的送上门来的机会。
    又可以救人,又能狠狠打击一下辽阳城中的土著势力,这种好机会可不是天天都会出现的。最要紧的,还是在于后手。
    朱尚骏自己就是纨绔出身,对纨绔的心理把握的十分精准。
    吃了亏后,林家自会有人主持报复的事,但一般不大可能针对有品阶的武官。在战场上公报私仇,或是背后捅一枪,那时候好办,现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蠢到直接动手暗杀一个亮出身份的五品武官。
    而没有亮明身份,看起来象小兵的另外三人呢……那是不妨捉回去,狠狠折磨,然后砍下脑袋泄恨的好目标啊……
    在朱尚骏说出自己计划时,他清楚的记得,大帅眼前一亮。
    朱尚骏混的是武官子弟的圈子,勋贵子弟的圈子他最多算外围,惟功混的却是正经的勋贵少年圈子……张惟贤兄弟几个,成国公府,当然还有自己的好兄弟襄城伯李成功……不过这些家伙的天份看来都不如眼前的这个家伙……好阴险,好毒辣,好卑鄙……好腹黑……如果朱尚骏知道了眼前大帅的心理曲线,恐怕一定会狂奔逃走吧……
    不过现在后悔也是晚了,在黝黑的麻袋中,朱尚骏惟有祈祷军情局的人已经赶过来了。
    ……
    ……
    林绍忠被殴打,鼻梁骨都被打折的事,天黑之前,城中所有稍微有消息渠道的人,都是已经听说了此事。
    与林家关系极好,交情莫逆的城中的文武官员,都是开始往林府去赶,轿子,车马,络绎不绝,还有不少从城中的药房过,买了人参等补药再赶去。辽阳的人参好买的很,若是换了内地的府城,怕是这么一会功夫,人参已经叫人给买光了。
    张三畏没有去林府,只是叫家人送了一根老山参过去。
    定辽右卫指挥王廷林也没有过去,他赶到张三畏府中,两人弄了几碟小菜,坐在张府的小客厅中,府下人点了几根亮晃晃的明烛,两人边吃边谈,酒好菜少,正适合对座闲谈。
    “老哥,今日之事,林家不会善罢干休,以老兄来看,辽阳镇那边会不会与林家直接干上?辽阳镇虽强,林家可也不弱,张总兵会不会吃他们的亏?”
    张三畏四十余岁,王廷林比他小几岁,两人相交莫逆,私邸之中,就以兄弟相称,十分亲热。
    “难说。”张三畏捻了一颗花生米,放入口中,嚼了几下,用一口白酒送下,哈了一口气之后,才道:“张总镇虽然年轻,但越是年轻,能被朝廷中枢那些大佬放到我们辽阳,拯救危局,到广宁,被巡抚军门和李伯爷扣下,拿话压他,结果人家斩了速把亥,安然脱身。这样的后生,才堪称后生可畏这四个字啊。”
    “有理,老兄的话真是精警。”
    “唉,其实说来说去,最好就是无事,本城之中,还是需要强镇坐镇才安稳。”
    “呵呵。”这一次是王廷林冷笑道:“老哥,当今这局面你还看不出来么?从都司衙门到地方,到处巧取豪夺,大家都拜李大帅的门子,周巡抚和各分守分巡道也都受制于李帅,整个辽镇,说是十几万大军,其实就是李帅那几千家丁能用。现在张帅初至,两边就已经斗起来,林家虽自成格局,但亦是要听李帅的,这往下能消停?不仅是辽阳这里,在其余地方,肯定也要有龙争虎斗一番之后,决出高低上下,才会安稳下来。”
    “这话说的不错了……你们定辽右卫打算如何?”
    “定辽右卫我是说了算,不过我只有几十个家丁,毫无实力,本卫正军五六千百人倒是能点齐,不过这五千六百人,未必打的过林家那二百家丁,甲胃不全,战袄破旧,兵械损耗,毫无战力可言……我不知道,我依附哪一方,又有什么意义?”
    “无论如何,定辽右卫靠近朝鲜与宽甸,十分要紧的所在,老弟你守好本心,将来不论谁得势,都有用你之处就是了。”
    “但愿如此吧。”
    地方卫所指挥中,不乏王廷林这样想振作的。不过,他想振作亦是不知如何振作起?粮食要上交,年年还有制造军器的任务,军户没有动力,半死不活,地方穷困不堪。他的卫城,也是年久失修,如果不是战略地位重要,怕是根本没有人理会他这样的偏远卫所。
    一个指挥,养的起的家丁不超五十人,只能打打小股的马匪,遇到女真人入侵或是大股匪徒,怕也只有求援一条路可走,想一想,自然也是沮丧起来,牢骚满腹,也不可免。
    但要说想要什么变化,怕是王廷林自己也不知道。国家这二百余年下来,卫所岂不都已经变成这样了?
    “算了,我们的位子也就是如此,真要改弦更张,大加振作,那是张阁老那样的人才能做下来的事业。”
    张三畏在辽阳都司,处于相对的权力核心,消息要灵通不少,他将张居正核实闽浙一带军伍人数,划定防区,粮饷,马匹,军器等事告诉王廷林,比如万历七年下半年,定浙省兵马钱粮数,浙省实在卫所并附近官兵是六万四千九百一十二名,岁支月粮六十二万零六百二十余石,另外备倭防矿官兵三万三千六百二十名,岁支饷银三十四万八千三百一十余两。
    这个俸禄比例其实不低,光是听闻数字,足可叫人鼓舞。
    “得了吧,老哥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王廷林却很悲观,大摇其头,道:“照这样说,军士月粮人均近十石,有这么多的话,小军也有余暇操练武艺了,事实上一年能领到这个数就是烧高香,杂粮,黑粮,夹杂石子,一年五六石到手,吃饭亦不够,还得自己下苦种地,这种还是有月粮的,无月粮的就更苦了。那领饷银的倒是好一些,不过月饷一两,实在到手肯定不足此数,克扣,银子成色不足,甚至上官勒索,不一而足,我们是带兵的人,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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