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安堡后,军医们带着助手开始给轻伤员们清创和包扎伤口,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然后又被大声的谈笑给压倒。
    在刚刚那种战场上厮杀过一回,大家身上残余的那一点市井气息和庸俗的气息似乎都是被一扫而空了,剩下的就只是男儿气概!
    生死之间都是一恍惚,动手快就要别人的命,稍慢一些儿便是被人削了天灵盖,在这种眨眼就要命的战场上搏杀过的人,当然就都是铁铮铮的男儿汉,一点轻伤,哪怕是痛的要命,也就只是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就是旁若无人的谈笑起来!
    也怪不得大家高兴,就在众人眼前,四百多颗首级堆成一座小山,血腥气招来一大群也不知道在哪儿猫着过冬的苍蝇,上下翻飞,飞舞的好不热闹!
    这种场景,一般的人看了得发噩梦,在眼前这些大明的将士眼中,这些首级却是不折不扣的军功奖励,就是世职和白花花的银子!
    以旧日舍人营的规矩,各种功劳的奖励原本就是十分厚实,朝廷对北虏首级的奖励也是十分优厚,除了计功之外,北虏首级也是好几十两银子的奖励,而惟功大帅也不象那些没出息的边将,奖励下来的银子要扣去大半,在原舍人营现辽阳镇里,每个人的功劳都不会被吞没,每个人的赏银当然也是能全额拿到手,有一些斩首好几级的家伙,已经是在算计这些银子赏下来时该怎么花用了。
    长安堡的守备眼中则全是震骇之色,张惟功带着部下出击时他还是一心要看笑话,以少打多辽镇的兵马也没少做过,但那都是成名的虎将带着最悍勇的家丁,而且是多方配合,象张惟功这样的做法,是去人家回家的路上去堵人家,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就是这么毛燥,什么叫“归师莫遏”都不懂,就这样也是副总兵?真是要把人的大牙都笑掉了。
    可眼前的事实却是将这个守备的自信打的粉碎,人家不仅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带回来好几百首级,同时还把赫赫有名,天下人皆知的速把亥也带回来了!
    甭说这几百颗脑袋,就是光速把亥一颗脑袋就足够皇上献捷告庙了!
    这可是嘉靖年间就开始在边境闹腾,前两代皇爷都无可奈何的大奴酋啊!
    “张帅,是不是向我们李帅和周军门报捷?”
    这次的战功虽然不关守备的事,但功劳一报上去,李成梁肯定是十分欣喜的,辽镇当然会受到朝廷的褒奖,张惟功虽然是驻扎辽阳总兵官,但仍然在辽镇的节制之下,他的战功当然也会算在辽镇头上,而且这守备心里有数,李大帅抢功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这功劳只要由辽镇上报,结果如何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不必了。”
    惟功淡淡一笑,不动声色的道:“我奉命来狙击速把亥,今任务完成,本帅的信地是辽阳,不宜在辽镇久驻,我会派人向周军门和李帅解释,我部骑兵,直接沿边墙绕过河套,直赴辽阳。”
    那守备瞠目结舌道:“张帅,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张简修此时发起公子哥脾气,喝斥道:“我等奉命是驻守辽阳,今辽阳还有虏情,一直在这广宁混个什么劲!”
    “不必多说了。”惟功止住张简修,笑道:“我们封堡休息一天,明早全军上路,赶赴辽阳,我部的战功,本帅会派特使先赴朝中报捷,由朝廷派员到辽阳检视人头便是。”
    这一下算是彻底堵住了辽镇抢功的门路,虽然周永泰这个巡抚肯定跑不了一个运筹之功,但李成梁等辽镇将领是一点儿功劳也捞不着了。
    守备将官的脸色十分难看,却也是毫无办法,现在数千北虏精骑在外,张惟功封堡的借口十分光明正大,他就算想去义州和广宁报信也是不得其门而出,等明日人家大队开拔走了,他就算是报信也是晚了。
    总不能辽镇派兵截杀?李成梁再嚣张跋扈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杀良冒功只是边将的小毛病,互相攻杀可是真的造反,虽然朝廷面临李家实力恐怖的强大压力,甚至几十年后的君王们都心照不宣,当年李家没造反是大明运道好,但李家真的造反了,朝廷也是不会含糊的。
    “张帅,”这个守备也是李成梁的家丁出身,忠心耿耿,此时满含怨毒的道:“我们李帅对张帅的这份情谊,将来一定会有所报的。”
    “呵呵,我等着便是。”
    与辽镇决裂,甚至将来蚕食其地盘,基业,这是惟功确立的大宗旨,任何人哪怕是万历皇帝都不能改变,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会按照这样的路线图走下去,李成梁和其部下们的怨恨,又算得了什么呢?
    ……
    翌日清晨,四百多辽阳镇骑兵全部开拔,绕道河套边墙城堡林立的地区,在官道和驿站急递铺子众多的地方经过,大张旗鼓,公然路过。
    随着辽阳骑兵的经过,大胜和斩杀速把亥的消息迅速传遍了辽东大地,等惟功一行经过十余天的长行抵达辽阳城外,看到内外相加周长二十余里的广阔城池,还有林林总总的城防设施之时,所有在队伍之中的上下人等,均是松了口气。
    这一路过来,抵达辽中和辽南附近时,沿途军堡卫所,已经有不少军民相扶而出,设牛酒香案,迎接惟功一行。
    消息传的远比马速要快,这些年速把亥和泰宁部是边患的急先锋,规模可能不如图门汗或黄台吉等奴酋合力时来的大,但泰宁部每一次都是急先锋,特别是速把亥和炒花这兄弟俩,根本就是年年都来打草谷,死在泰宁部铁骑之下的边民真不知道有多少!
    万历七年时,土蛮部六万余骑深入,其中有泰宁和黑炭石诸部,深入边墙,一直到辽南的海州耀州附近……可想而知,这一次深入会给大明军民带来多沉重的杀伤和苦难。
    听闻这个奴酋丧命,虽然炒花未死,而且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中,炒花又折腾了好几十年,一直到建奴兴起之后才消停,但此时的泰宁部元气大伤,所受创伤十分沉重,炒花丧胆,继位者把儿兔想必也不敢继续犯边,对很多军民来说,斩首多少只是边将的荣耀,封爵的资格,而格毙奴酋,报仇雪耻,震慑北虏,使之不敢继续犯边,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好消息……可惜在辽镇,斩首数百,甚至近千,过千的战报比比皆是,所谓杀死的小王子一次也是十几二十,谁不知道蒙古人精力旺盛,一个奴酋有几十个儿子都可称王子,死上几个根本毫不在意,这样的战报,对普通人来说真是毫无意义。
    只有杀掉速把亥这样的酋长,一部之主,这才谈的上是复仇和震慑!
    一路上,辽镇的军民们将全部的热情都用在了欢迎惟功一行之上,大小堡台和普通的军户所,只要是辽阳镇的骑兵经过,都会受到最隆重的迎接和招待,这些普通的军民倾尽所有,甚至杀猪宰羊,无非就是向惟功和其部属,表达自己的钦敬之情!
    在辽镇,没有普通的百姓,连后世演化成的村庄也是以寨和台为名的多,在这里,到处都是军堡台站,到处都是卫所形成的聚集地,除了感激惟功之外,也是敬服他的武勋。
    李成梁经常以各参将分守战略要地,自己带精骑家丁直捣敌后方老巢,袭敌后路,这样的战法当然十分冒险,不过再怎么冒险,似乎也不如张惟功率几百骑兵,堵在速把亥回家的路上将其袭杀,正面对决,堂堂正正将数倍奴骑击败来的更令人觉得血脉贲张,更叫人觉得拍案称奇吧?
    这一件战事,已经成为惟功进入辽镇的一块敲门砖,最少在相当多的普通的军户心中,辽镇又是升起了一颗新星。
    ……
    “末将见过张大人。”
    “属下等见过大帅。”
    辽阳城巍峨广阔,原本就是辽镇的防御和统治中心,是辽镇的两座镇城之一,也是镇城和路城中最大的一座。
    在隆庆年间,辽镇总兵府邸和巡抚官邸其实已经奉命移至辽阳,但因为广宁在这些年要面对泰宁部和土蛮诸部的多重压力,战事多半是在广宁一带开打,特别是从镇夷堡一线的边关上,几乎是年年都有战事,所以李成梁仍然在广宁驻扎,并没有迁到辽阳来。
    现在的辽阳城,仍然是一个单纯的压制女真的城池,这与当年设立这座卫城的初衷是一样的,蒙古的边患,十次有九次都在广宁,只有极其偶然的情形下会与辽阳有关。
    比如上一次的曹簠事件,就是一次十分偶然的突发事件。
    随着新派驻的辽阳镇兵马的进入,沿边各堡渐渐回报,黑炭石部陆续后撤,深入边墙之内的牧民早就跑的不知去向,黑部原本只是小部落,野心并不算大,这一次闪击辽阳,算是打了一个漂亮仗,生俘辽阳这样的镇城总兵,同时斩杀明军数百人,千总级别的武官就有好几个,是一次对辽东明军不折不扣的大胜。
    在惟功和新辽阳镇官兵的努力之下,此前的晦气已经接近被一扫而空,眼前的欢迎场面虽然浩大,惟功和他的部属,却是可以受之无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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