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惟功!咱家看错这厮,真真是看错了!”
    冯保此时就在皇极门坐镇,在此之前他催了太后几次,力请太后速速召集内阁和部堂九卿,当然还有翰林词臣和科道,将这些重要臣子聚集之后,到太庙宣布废除皇帝之位,一旦太后表态,哪怕是有人不满也是事后了,可惜事与愿违,人家大兵压境,而且看眼前这些废物的模样,漫说真的打了,连虚张声势的胆量也没有。
    冯保气的牙齿痒痒,咆哮之状也十分失态,他身边的诸多太监,御马监武官的头目们都是战战兢兢站在四周,不过就算这时候,也不曾有人主动请缨出战。
    “大伴,此时只能拿太后来压他。”
    潞王不知何时赶了来,旁人不敢出声,潞王苍白着脸道:“就说太后召他一人进来,当面同他说话。”
    冯保十分暴燥,挥手道:“张惟功不是傻子!”
    “那么……”潞王沉吟道:“请母后驾临午门,就在午门前召对张惟功,亲述苦衷,说服于他吧。”
    这个主意还是匪夷所思,不过倒也是救急之法,冯保环顾左右,看到那些平素大吹牛皮的指挥使们都是躲躲闪闪的,不觉破口骂道:“平时牛皮吹的震天响,到了真正顶用的时候,你们就屁用也不顶了。”
    各指挥心里都是叫起撞天屈来,御马监满额是六千五百人,和张惟功的部下人数相当,如果大家人数相同,兵甲质量差不多,就算这边练兵不如英少国公,好歹凭着城防之利也敢顶一顶,可是这些太监和勋贵权臣一样也酷爱吃空额!满额是六千五百人,实则最少吃了两千人的额子,加上这些指挥自己私下吃吃,小三千人没有了,只在帐册上,冯公公现在骂的嘴响,吃空额时他老人家倒也没见客见,仁寿坊里那座大宅邸岂不就是从空额里吃出来的?现在光是骂大家伙儿,可是实在难以叫人心服口服啊。
    “能不能调京营?”
    冯保到底有些不服,询问左右。
    “怕也难……”有人小心翼翼答说:“京营帐面上还有二十万人,实则精壮不过五六万人,仓促之间很难聚集,今晚之前,能叫几个国公领三五千人来就算是邀天之幸了,这么点人,在舍人营这样的强兵之前,毫无便宜可言啊……”
    “再说众国公都是百年世家,他们事后可能会表示恭顺,此时替公公您火中取栗,这个可能性是小了些……”
    “混帐!”
    冯保情知众人所说是事实,但仍是跺足大骂起来。
    片刻之后,冯保转念,向潞王道:“惟有请太后仪驾出来,以大义见责,着张惟功收兵回营了。”
    “对,这招也算是釜底抽薪,太后是一国之母,纵是皇上亦得听太后的。”
    “她老人家出面,张元辅就不会躲在内阁里不照面,元辅再出来,看舍人营里头的人还听张惟功的不。”
    “潞王殿下此计大妙,殿下请速行,小将就在此恭候仪驾。”
    马屁当然不要钱,冯保一做决断,众人便大赞潞王计策可行。
    潞王无心听这些马屁精胡说,大步流星的离开,慌乱之下连轿子也顾不得等了,他的十几个随员赶紧跟了上去,簇拥着潞王往大内而去。
    “哼。”冯保冷笑一声,对潞王的表现还算满意。
    这件事,他和潞王是最没有退步的,就算他冯保还能保住权位,潞王也非得出外不可,甚至将来被事后清算也是很有可能的。
    过不多时,太后仪卫出现,果然是被潞王请了出来。四十不到的太后风姿犹存,仍然是美艳少妇的感觉,此时脸上挂满了寒霜,看到冯保,便是狠狠瞪了一眼。
    “奴婢事机不密,办事操切……”
    “罢了,吾去见张惟功,你派人从西华门出去,到五军都督府,传谕各家国公,万一张惟功果真谋反,无论如何,要提调京营平叛!”
    太后在此时倒是表现硬派,她还是有自己的底线,如果惟功逼她太甚,不能以道理说服她,哪怕将京城打烂,也非得平乱不可。
    冯保应了一声,一群传旨太监立刻往西华门去。看着眼前情形,冯保仍是垂头丧气。
    没来由搞了这么一出,原说是十分顺当的事情,突然出了张惟功这个变故,他心中十分后悔,只和张居正设计了调离分化之计,要是早知今日,应该早早将张惟功调到外镇去,甚至就是除掉他,也是在所不惜。
    太后仪驾一动,整个宫中就都是动起来,皇帝也从慈圣宫中出来,与皇后二人到乾清门处,看着空荡荡的殿宇前的广场,帝后二人,一时百感交集。
    “母后去责难张惟功去了。”万历一脸萧索的道:“如果惟功顶住,朕就平安无事了。顶不住,皇后就预备和朕去凤阳吧。”
    他又道:“潞王是个面善心黑的,将来没准就是一杯毒酒送吾上路,皇后到时候莫要傻,安心自己过活。”
    王皇后断然道:“皇上莫说傻话,漫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纵是有,臣妾也惟有追随皇上到底这一条路可走。”
    万历心中着实感动,握着皇后的手,微泣道:“吾以前总视你为平常人,心里不欢喜。自今日后,吾和汝将为真正的夫妻。”
    皇后被他捉住手,在这种时候居然大有羞意,挣了一下没挣出来,也就任由万历握着,当下也是红着脸道:“但愿皇上不忘今日之约。”
    ……
    “皇太后宣召张惟功入承天门,至午门前召对!”
    又等候了两刻功夫之后,终于又有一个高等武官至承天门上,大声宣谕。
    诺大的承天门前的广场上,嗡然一声,似乎是巨石投在了苍蝇堆里,惹的蝇群大乱。
    “这么说是皇太后要与张惟功当面说清楚了。”
    “事情定局就在这里了。”
    “英少国公敢进去么?”
    “这个时候,两边都有点骑虎难下了。”
    议论声中,惟功拔马向前,看了一看,见是李德秀这个都指挥,便是冷然问道:“李大人,太后只召我一人么?”
    李德秀神色慌乱,答道:“太后只召少国公一人,只准少国公一人进入!”
    惟功顿时陷入长考之中,大脑紧张的思索起来。
    现在这个局面,要么强攻进去,趁着京营没有动员……京营是三大营,是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的集合,现在崩坏不堪,但不论如何,总能集结五六万束甲精壮来,当然惟功也怀疑这五六万人在巷战之中能否打败自己这近七千的忠勇部属,但对方有太后明诏,皇帝亦在宫中,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大义名份随时可以消失,到时候京城全部势力可能都是敌对一方,就算打败京营,下一步怎么走?以数千人在没有任何阶层支持的情况下掌握政权?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很短时间内,惟功就有了决断。
    他先看了看身后,又抬头对着李德秀冷然道:“李大人请开门,我这便进去。”
    “大人!”
    “大人不可中计!”
    周晋材离的近,先大叫起来,然后便是其余的将领,纷纷拥马上前,不论是刘嘉臣还是郭守约,或是顺字行出身,都是团团围拢上来。
    惟功心中感觉欣慰,不论如何,自己这个团体已经有了足够的向心力。
    他向众人摆了摆手,笑道:“太后怎么也不会跟唱戏似的,将我骗进去,然后左右刀斧手拿下……朝廷还要脸面,还得有法度呢。”
    张用诚道:“就怕是冯保矫诏。”
    “若如此,我若死,你们强攻进去,乱臣贼子,诛灭其九族。”
    周晋材仰脸看着李德秀,森然道:“李大人听到了?我们这些人可是粗人,就知道听命行事,若是你们真的跟冯保打什么鬼主意,今晚天黑之前,管保你家鸡犬不留,嗯,就是真的鸡犬不留。”
    李德秀脸色微红,却也不敢反驳,只是叫人将城门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出来,留下惟功单人独骑进去的距离便可以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惟功呵呵一笑,挥鞭打马,乌云四蹄翻飞,疾速前行,很快就进了宫门。
    城头上下,鸦雀无声,众人都被惟功这种胆气所震服。
    “这才是我们的老大,东主,大人!”
    周晋材如同疯狂一般,两眼血红,感觉浑身热血沸腾。
    其余的人也多是如此,数年之间,惟功将他们带到如此地步,不管付出多少,他们认为最重要的还是这种无双的胆气!
    他们已经下定决心,如果真的是骗局,哪怕屠遍全城,也要将冯保和御马监的人,全部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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