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事,难为眼前这个年轻的勋贵能想着,黄道瞻心中也是有点感动,沉吟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却是看到自己马前突然有一个中年汉子迎了上来。
    他急忙勒马,张惟功的护卫们已经迎了上去,将那汉子团团围住。
    “俺和黄大人是同乡,有事情要说。”
    那汉子倒也不慌乱,被人团团围着,坦然解释来意。
    黄道瞻看着是有点眼熟,细细想了一回,想起此人确实是同乡,不过是一个滚刀肉无赖,一年总要上门几次告帮,每次非得打发一些银子才能了事。
    “是同乡。”他先说了一句,又对那个汉子道:“怎么,老兄又有什么事?”
    “俺在京呆不下去,想求大人帮衬几个盘缠……”
    同乡之间请帮盘缠,这是无论如何也推不掉的,虽则这个无赖已经求了好几次盘缠,实在就是变相的勒索。
    黄道瞻不愿在小事上生出什么毛病来,当下掏摸出一两多碎银子来,叫身边的家下人递了过去。
    “这么点钱,够到通州不到?”
    以前那汉子拿着几百钱也就欢天喜地的去了,这一回却是勃然变色,将碎银扔在地上,怒道:“黄大人,你老留着这银子慢慢使吧。”
    这汉子说完就去了,黄道瞻倒是颇为难堪,惟功见他发窘,笑着开解道:“此辈无赖小人,索取不成就是这般模样,和此辈计较,倒失了我们的身份了。”
    “下官不曾在意,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黄道瞻心中涌起一种奇怪之极的感觉,不过很快又消弥掉了,一切如常,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十分顺利,就因为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就引起自己不应有的猜疑,如果说出来的话,实在是为人所笑啊。
    在路口处,黄道瞻与惟功拱手告别。
    他和前呼后拥的惟功不同,黄道瞻只有一个老家人随侍,他原本只是七品京官,一年的俸禄连本色折色加各样折支,到手不过几十两银子,在珠薪米桂的京城里头,不要养接妻小来一起居住了,就连多养一个仆人也是办不到的事情,车马和轿子都是租用,每有朝会或出门时,车行轿行会有车或轿子过来,按三节时结帐便可,平时饮食,也得处处俭省,不然的话,就会入不敷出。但就算他事事俭省不肯靡费,到底这一点薪俸还是不够嚼谷,加上总会有意外的开销支出,比如婚丧吊往,同乡告帮,或是会所召集,又或是同僚们的雅集费用等等……如果不是有一点印结银子这样的灰色收入,怕是真的吃和住都很难负担了。
    “老爷。”等四周无人时,那个服侍多年,没有工钱,只在老家荫庇了二十亩地的老家人喜滋滋的道:“今日老爷升官,俸禄也涨了好几倍,虽然还是当清官,好歹也该改善一下伙食了是不是?”
    黄道瞻已经打算接家人前来京城了,他打算叫两个儿子都归籍宛平,在京应乡试,两子一个十五,一个十三,都中了秀才,比起成化年间那些十来岁中进士,中举人的妖孽是远远不如,好生栽培一下,二十来岁的进士还是很有可能的,以前无此条件,现在升了官,当然可以开始谋划了。
    “不急。”他呵呵一笑,摇头道:“咱还是吃一阵素再说,官俸一时半会的还下不来,你现在就胡吃海喝,叫老爷我去赊不成?”
    老仆哑然,继而主仆二人,俱是哈哈大笑起来。
    ……
    “廷推?”
    隔不过一日,惟功也是知道了确切的消息。
    初闻之时,他恨不得骑上快马,立刻到张居正的府邸之中询问究竟!
    这个元辅,向来也是支持自己改良京营现状的打算,多次耳提面命,期盼惟功在数年或十年之内收功,以不到而立之年做这般大事业,张居正也多次对他多次褒奖,此次整顿京营,他在幕后为推手,计划之中的种种细节,也是随时向张居正禀报……怎么这个元辅少师大人的主意,说变就变?
    “不必去。”宋尧愈面色难看,缓缓摇头道:“必有大变发生,元辅此人,心坚如铁,如果不是有重大原因,绝不会随意改变主意。大人,此番不仅有变,而且肯定是对你极为不利的大变了。”
    “为什么对我极为不利?”
    “大人所有不知,晚生却是看的十分清楚。”宋尧愈多次拒绝了惟功保举他的好意,这几年一直留在舍人营中,只保了一个六品赞画军务的虚职,对惟功身边事物都是竭尽全力出谋划策,今日之事,宋尧愈的判断,几乎就可以当成是定论。
    “好吧,我们等明日廷推看结果再说。”
    惟功展颜一笑,心头却是十分沉重。
    这几年他发展极顺,势力在地方上扩展极快,在京城中为了防止议论流言所伤,只收了一些得力的文官,现在缓急之时,竟是有无人可用之感。
    “国峰,明早之前,我要有一个最基本的消息轮廓,由情报部门汇总报上来之后,参谋部门跟时,一起推演结果。”
    “是,大人。”
    王国峰答应一声,立刻转身离去,在他身边,则是情报局的诸多好手,没有出院门众人就开始议论起来,探讨着最大的可能性。
    “只能等了。”看着暮色渐渐上来,惟功心情却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变化。这么些年过来,已经经历了颇多的风浪,眼前的这件事,还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
    不得不说,惟功这一次的判断失误了。
    清晨时分,根据王国峰的最新回报,宋尧愈与张用诚,陶希忠等人一起根据最新的情报分析,每个人都是神色凝重,感觉到了极大的威胁。
    “张惟贤,居然是他,真的是他!”
    “这是万万想不到的死!”
    “草蛇灰线,伏惟千里,这小子还真是有能耐,能忍啊。”
    “嗯,这一件事,他一定也是策划很久了。”
    在场众人,都有不敢置信之感。
    情报汇总起来,最终的指向不是别人,却是同处在这英国公府中,相隔不到半里路的绿天小隐中的张惟贤!
    这两年多时间,张惟贤父子偃旗息鼓,在锦衣卫里也没有了咄咄逼人的态式,倒是万历心中不落忍的,到底拿了人家不少金子,也没有逼迫太甚,慢慢将张惟贤加到了五军都督府都督,仍为锦衣卫指挥之一,与刘守有,瞿守敬等人一样,俱为皇帝御前得用的武臣之一。
    在外人看来,也就是如此了,张元功的地位渐渐稳固,在朝堂上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影响力日增,而张惟功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势力之大,连很多正经的侯伯都远远比不上,一般的武将,更拍马难及。
    有这么一对父子在,张元德父子几人想再重新上位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可惜事情就是往着最不可能的方向飞速前进着,张惟贤父子几人暗中活动,短短时间发动了几十个京营参将和副将以上的将门参与起中,或是上奏,或是往都督府和兵部推举,都是举荐张惟贤这个都督来主持清理京营。
    论身份,清理整顿京营最少得公侯,连伯爵也不够格,张惟贤一个青年都督想要这个差事纯粹是不自量力,但推荐人举荐定国公徐文壁主持,张惟贤和兵部侍郎赵孔昭为左右协理,如此各方协力,着实整顿,可收实效。
    这样的阵容,当然是足够了!
    “徐文壁也卷进来了?”
    惟功面容冷肃,脑海之中,满是徐文壁的形象。
    年近中年,风度翩翩,属于公爵中的强势人物,在老英国公和老成国公先后离世后,这个定国公已经成为勋贵中的第一人,张元功也只能排在他之后,这一次的廷议,徐文壁原本可以参与主持,因为事涉于他,反而要引避了。
    人虽引避,势力犹在,这一次,真的危险了。
    “无妨。”惟功已经陷入深思,原本以为十分顺当的事情出现这样不可测的变化,只能说是平静的水面之下有磅礴的潜流,是有庞大的势力在运作。
    原本他以为京师的权力格局尽在他胸中,十分了然,各方的动向都十分清楚,现在出现这样变化,他自失一笑,看来,自己还是太自满了。
    摆了摆手,止住众人的争议,惟功坦然道:“按现在的情报,根本没有办法分析出结果来,我们只有见步行步,看看动向风色再说。”
    “是,大人。”
    众人纷纷站起,只有客卿身份的宋尧愈还有点矜持的坐着,不过老先生眼里也是闪烁着光芒,显然,这一次的事件也使宋尧愈进入了状态之中,现在的老先生,那种暮气沉沉,每天只混日子,连当官也没有兴趣的模样突然一扫而空了……主要是,以前的惟功发展太顺,不论是经商还是练兵都有自己的主意,宋尧愈这样的无非就是帮他拾遗补缺,给点不伤大雅的建议,只有这种朝堂政争,才是这个老夫子真正人生意义所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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