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用诚跪在张居正的书房之外,老老实实的将前后经过说了,但屋里头半响没有声息,他的心也是一直往下沉。
    半响过后,里头才有一个清郎之极的声音道:“还跪着?和你主人说,早就已经禀明过的事情,放手去做,无须事事请示!”
    “是!”
    张用诚心中大喜,就在地上嗑了个响头,然后倒转回身,匆忙离开。
    他的心里明白,对方这么说话并不为实,刚刚那么半天,当然也是在考虑这件事会引发多大的风波,会有什么预料不到的波折,现在在元辅眼里,京城这些事不过是小事,不能牵动了清丈和一条鞭法,还有征收优免银,考成法,驿传,这些随便一件都比勋贵打死个三品武官的儿子要重要的多!
    可以说,如果不是惟功大人的信里写了什么要紧的话,张居正这位元辅也是不会答应,好端端的去碰一个侯爵的霉头!
    ……
    “晋材,士禄,文海,思进,国峰……所有人听着,带领部属,前往抚宁侯府!”
    听到各方面的复信时,时辰已经是二更三点,城中的钟鼓楼高大巍峨,鼓声直传全城,每隔一个“点”就会有报时的声音,每个点按后世时间是二十四分钟,一个更次是一百二十分钟,二更三点,按后世时间来说就是十点十二分,在习惯早睡的大明,这个更点没睡的,只有少数苦读的读书人,还有在勾栏胡同胡闹的商人或是权贵了。
    在这个时候,营门大开,火光大盛,不要说普通的坐营官,就连侯伯也不一定敢这么干,但张惟功就是这么干了!
    他一一点名,将自己委成军官的部下全部叫下,整个校场内杀气腾腾,气氛已经是爆棚了。
    “出发!”
    没有太多的宣讲,惟功骑马先行,二百余人手持棍棒后行,几十支火把照亮,出营后不久,就是将沿途的街市照的通明透亮。
    不少人家听到了动静,悄悄推窗来看,看到这样的情形后,又是赶紧将窗子关上,再跑到院门前,用大块的石头将院门给顶上。
    当然,也有好奇心爆表的好汉,爬到自己家房顶上,大声询问发生了何事。
    舍人中当然有不少口才好说话利落的,也正愁此事宣扬不开,有人一问,便是大声回答。
    这么一问一答,街市中甚是热闹,等走到小时雍坊时,附近的大时雍坊居然跟过来几百个不怕死瞧热闹的主。
    这年头是农业社会,现在已经是入冬之时,不仅是农村清闲,城市里的人也渐渐悠闲下来,大家每天熄了油灯就是睡觉玩老婆,老玩也是腻的慌,有这样的热闹不看,真是不当人子了。不仅是大时雍坊,还有安富坊,小时雍坊本坊中人,各坊都有消息灵通的闲汉跑了出来,星空之下,人头攒动,竟是比白天时还要拥挤。
    “大人,这真是泼天般的一场热闹了。”
    张用诚虽然是得了张居正的明确指示,但此时脸色也有点发白,这事情,真的是叨登的太大了。
    “怕什么!”
    惟功却是放声长笑:“抚宁侯这样的跋扈权贵,老子早就想碰他一下了!”
    惟功又向着张用诚低声道:“你看吧,一会准保打起来,但责任还一定在朱岗这厮身上,瞧好了便是。”
    他在队伍最前,英姿勃发,众舍人只见他带兵练兵时的模样,正经而严肃,关爱大家时,叫众人如沐春风,却是头一回见到他有这么一次凶横蛮霸的模样,乍见之下,竟是又对惟功多了几分亲切之感。
    毕竟都是一群十五六岁年纪的人,没有人会喜欢暮气沉沉的老头子,早就有人嘀咕过,大人虽然是样样好,但是太老成了,虽然年纪最小,但论起城府性格气质来,却是和五十岁的人也没差。
    今晚这样,叫所有跟出来的人都大开眼界,虽然还没有动手,已经有不虚此行之感。
    ……
    刚刚中城兵马司的人马才五六十人,声势已经不小了,而惟功带着的人,行止如同一体,打着的火把亮光照映在天空之中,灿若云霞,更显的磅礴壮观,又有跟着的那么多闲人过来,抚宁侯府原本庄严肃穆的气氛顿时就是一扫而空,闹哄哄的,如同是逢庙会的集市一般。
    侯府的人一看如此,原本是想上前喝斥,但一看惟功身后的情形,各人都是哑巴了,所有人脸上都是阴晴不定,所有人都知道,事情闹大了!
    “替我通传给侯爷,就说张惟功求见,并请侯爷给个面子,由我将部下带走,他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替他向侯爷赔罪。”
    在侯府正门阶下,惟功虽然带着大队人马前来,却没有什么过人的傲气,居然也是先向侯府下人打着商量。
    “请等一等。”
    就算是瞎子也看出来眼前的局势不妙,抚宁侯府的这个执事不敢怠慢,立刻急匆匆赶进府中。
    朱岗这时也没有睡,一桩在他看来的小事越闹越大,局势有失控的感觉,他就算再嚣张跋扈也有点紧张,坐在自家厅上,自有下人川流不息的送上各种小食,茶也是一杯接着一杯的端上来,一群清客也是陪着,各人眼睛熬的通红,却也没有人敢说去睡。
    一听到门上报来的话,朱岗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
    他这个人,和惟功结怨其实只是想吞并门店这样的一件小事,但朱岗和当时很多权贵一样的脾气,只知道满足自己的欲望,满足不了,便是会勃然大怒,为着一点小事,逼死人命都不算什么,这在后世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但在朱岗这样的人身上,却是太正常不过了。
    从一出生,便是几十个丫鬟仆人伺候,很难有正常的天伦之乐,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亲情,没有亲情,也不会有爱情,婚配都是按门第来的,婚后就能纳妾,多少随意,这样的处境,又怎么会有爱情?
    亲情爱情都无,又不需要读书明理,又有数不清的财富和至高无上的权力,除非是有点家教,天性也良善的,不然的话,无法无天的就太多了。
    明朝的皇子教育,其实和勋戚差不多,所以教养出来的藩王就是一群无法无天的猪,惹出的民怨极大,明末造反,诛一藩王,封国的百姓都是欢欣鼓舞,全天下几十个亲王,楞是没听说哪一个是真正的贤王。至于皇帝,就个人品德来说,有毛病的也真是不少。
    要做事,就得掌握人的心理,朱岗一听说惟功求见,第一反应便是问道:“他口吻怎么样?”
    “倒还客气,是商量的语气。”
    “哼。”朱岗容颜稍霁,但又接着问道:“他带多少人来?”
    “人带的不少,有二百人上下,都拿着长棍子……”
    执事吞吞吐吐,却还是不敢隐瞒。
    “混蛋!”朱岗两眼血红,跺脚骂道:“老子偏不见他,本侯为一等通侯,他一个三品武官,居然敢带这么多人前来威胁老子,不见,不见,来人哪,立刻就把朱尚峻那小子给我弄死了帐!”
    以朱岗的脾气,整个抚宁侯府谁敢顶撞于他?当下各人屁滚尿流,门上执事立刻赶回去复命,还有几个人,拿着刀子,便打算到后院柴房将朱尚峻给了结了。
    但几个人刚出正堂,往后院绕的时候,突然便是听到门前喧哗声大起,然后就是千百人一起鼓噪的声响,几个朱府的人吓的手足无措,回头看时,高大的五开间的府门已经被人撞了开来,门前的那百多个长随被人家拿着长棍子,一个个戳翻在地,都是满地的乱滚乱爬!
    下令打人冲府当然是惟功的命令,那个朱府执事刚出来回话,一句话还没说完,刚说了半句“侯爷不见”,惟功就已经变了脸!
    他要的就是口实,口实有了,还和他们废什么话?当下便是一声令下,令众人立刻驱散朱府下人,进府搜人救人。
    “展开!”
    在惟功下令的时候,抚宁侯府的人群也骚动起来,开始有不少人拿着刀枪迎了过来。
    朱岗在下决心的时候就是把自己的最强阵营给摆在了外头,这些人,十个有九个是朱岗这些年来收罗到府里的,里面很有一些江洋大盗一类的人物,最低也是泼皮混混,喇虎无赖一类的人物,动手打架是太稀松的事情了。
    听到惟功的下令,这些抚宁侯府的人便是一起涌了上来,其中悍勇之辈已经怒吼着摆弄手中的刀枪,狂喝大叫,威胁着对面的这些少年赶紧滚开,否则刀枪无眼。
    在这样的气势下,除了周晋材等人经历过实战,并不慌乱外,很多舍人已经紧张起来。
    周晋材怒喝道:“稳住,不准后退,按训练的办法,给我顶上!”
    这么一来,事情明显不能善了,抚宁侯府中间的几个主心骨都是手里不少条人命的,中间最有名的是山东道上的响马,绰号顶金梁,犯下好多桩人命官司,原是该凌迟的恶棍,后来逃到京郊躲藏,居然被朱岗看中了,收在府中,专门负责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今日要打这么一场群架,顶金梁也是浑身热血沸腾,将身上褂子一脱,露出身上十几条刀疤和精肉,怪叫一声,挥刀道:“想睡小娘的,想拿银子的,只管随俺上,侯爷什么脾气你们也知道,后退的没好下场,上前和俺砍人的,侯爷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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